“戕害皇子,嬴世子也枉为英雄。若嬴世子心中真有大忠大义,想必知道该如何做。小的时候,先生都教过,要忠孝仁义,虽说忠孝难两全,但若只能二选其一的时候,‘忠’也得放在‘孝’之前。世子爷可千万别忘了,你我需要效忠的,是大康,是陛下……”
说罢,顾晟抱手,缓缓朝着嬴鸿作了个揖,这才拂袖而去。
顾晟知道,迟早瞒不住嬴鸿。
拖延点时间,也不是长久之计。
皇后不希望三皇子回京,若是得知三皇子下落,她势必要极力阻止,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顾晟左右不了皇后的想法,但是嬴鸿……他却是可以孤注一掷的。
嬴鸿的为人,他多少算是有些了解。
没有是非对错,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他是个军人,不是杀人狂魔。
人总是有善的一面,顾晟相信,他也有。
嬴鸿虽受了伤,却无性命之忧。甚至如御医说的那样,只需养一个月就能痊愈。
此时若他强撑着身子去替皇后效命,老四有所顾忌,势必应付不来。但如果嬴鸿抱病不能亲赴,多少还是有些胜算。
所以,顾晟方才那一番话,就是希望嬴鸿不要亲自插手。
况且,老四也已经给了他一个可以不亲自插手的理由。
若是他能够就此松一松手指,日后成功接回三皇子后,顾嬴两家的账,也可以一笔勾销。若他掺和此事,那么顾家也自然有本事闹到底。
顾晟回行宫内苑见高宗,恰好吴贤妃也在。
吴贤妃刚刚哭过,眼睛又红又肿。
看到顾晟来了,贤妃似是将要溺水身亡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顾三爷,怎么样?”贤妃问,“我的皇儿……可有消息了?”
顾晟弯腰抱拳回话:“请娘娘放心,澄之已经去富阳了,三皇子殿下有陛下隆恩庇佑,肯定不会有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贤妃嘴里默默念叨着,念了会儿,想着皇儿刚落地她连面儿都没见着,就被抱走了,又是心痛得哭起来,“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一定要让我们母子团聚,老天爷保佑。”
高宗嫌贤妃聒噪,对她说:“朕有话与子冉说,你先回寝宫去。”
贤妃素来性子温婉,凡事都是顺着陛下的。而这种时候,她更是对高宗言听计从。
“是,臣妾告退。”贤妃朝着高宗行礼。
顾晟朝贤妃抱拳弯腰,施礼送别。
贤妃从陛下的宫殿出来后,没回自己的寝宫去,而是去了大长公主那里。
大长公主屋里,柳芙宋玥樊氏三个都在。
顾晏挨打又被关禁闭的消息传出来后,柳芙就跟丢了魂似的,跑去找老夫人了。
虽然她恨前世的顾晏打她板子,但是她知道,前世的是前世的,今生的是今生的,那不是一样的。所以,得知他挨了打,柳芙心中总归担心些,怕他出事。
老夫人自己心里也担心孙子,偏还不能说他的真正去处,还得笑着编谎话安慰小人家。
老夫人觉得,她心里真苦。
“老夫人,贤妃娘娘来了。”瑛婆走进来说。
老夫人微垂眸,想着此刻贤妃怕是已经知道了,所以这才过来找自己。老四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叫他媳妇知道,所以,老夫人便对瑛婆道:
“快请进来。”
同时她也起身,开始打发三个小的道:“你们三个,各自回屋去吧,我与贤妃说会儿话。”
柳芙宋玥樊氏三个相互望望,不敢不听,各自福了个礼,回去了。
“姑母。”贤妃一进来,就扑进大长公主怀里哭。
大长公主有些头疼。
这才打发走一个小的,就又来了一个需要安抚的老的。
想她自己心里憋着苦,还没有人开解安抚她呢。
“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话,别哭哭啼啼的。”
贤妃这才抬起头来,抽出帕子擦眼泪,声音低低的:“叫姑母笑话了。”
大长公主示意瑛婆去上点茶水点心来,这才拉着贤妃手说:“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毕竟不是小事。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做事前不知道好好想一想?”
“你这样一路哭着来,眼睛还又红又肿……让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是我的错,姑母勿要见怪。”贤妃坐正身子。
“你放心吧,你那皇儿好得很。早在民间娶了妻子,如今也是父亲了。他们小夫妻俩过得很是甜美和睦,在富阳的时候,我们私下也会往来,相互照拂着。”
“是吗?”贤妃笑起来,又开始念叨,“都娶媳妇了,都做父亲了。真是没想到,他那么大了。”
“他跟澄之一样大,差不多前后脚出生的,二十四了,还能小吗?”大长公主说,“你也是做皇祖母的人了,往后相处,要端得住些。”
“姑母教训得是,我明白了。”贤妃心里高兴,自然脸上就挂着笑来。
瑛婆捧了点心茶水来,身后跟着的小丫鬟,还端了盆热水。
大长公主说:“先洗洗脸,再吃点东西吧。凡事不要多想,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等到了时候,就能见到人了。”
“嗯!”贤妃重重点头应着。
*
夕阳西沉,夜幕降临。
富阳县县衙的后宅里,刘县令夫妻并儿子连哥儿正在用饭。
刘夫人小腹凸起,明显又怀了身子。刘县令亲自帮妻子盛了大补的汤,递过去给她。
“你身子重,要多吃一些。”
“谢谢老爷。”刘夫人笑颜温顺,一脸幸福。
她比自己夫君还要大两岁,又不是天资绝色。如今夫君前途似锦,她倒是也跟着沾光享福了。
儿子大了,又懂事又孝顺,书也读得好。肚子里的这个,她倒希望是个闺女。
这样的话,儿女双全,才能成一个“好”字。
“连哥儿读书用功,也得多吃。”刘聪又给儿子盛汤。
连哥儿特别懂礼,忙站起来,双手接过。之后,他又亲自给自己父亲盛汤盛饭。
“老爷您瞧,咱们连哥儿多孝顺。”刘夫人欣慰。
刘聪却只暗暗点头,脸上笑意浅浅的,有些敷衍。
他心里有事情,刘夫人看得出来。
等吃完了饭,将儿子打发去做功课后,刘夫人问自己丈夫:
“老爷今儿似是有些心事,可是衙门里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若是老爷不嫌妾身愚笨的话,可以说出来与妾身听一听。”
刘聪扶着妻子,一起跨过门槛,往屋里去。
“倒是也没什么,只是……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感觉要出什么大事似的。”刘聪皱眉。
他话音才落,师爷便跑进后宅来。
“老爷。”师爷站在院里,看着门口的刘聪,说,“京里来了贵人了。”
顾晏穿着夜行衣,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少有的一副剑客的装扮。也等不及县衙的人通报了,他直接闯进后宅去。
所以,师爷话音才落,顾晏便出现在了刘聪夫妻面前。
“顾四爷?”刘聪诧异。
他没想到顾晏会来,而且是这样的打扮。
“出了什么事情?”刘聪迎了过去。
顾晏说:“来不及解释了,速速去收拾东西,路上再说。”
“顾四爷,这到底是怎么了?”刘夫人见顾晏神色严肃,也跟着紧张起来。
顾晏望了望天,算着时辰,便又道:“喊了连哥儿来,东西也别收拾了,先回京再说。”
“回京?”刘夫人还欲问,却被刘聪厉声打断。
“别多问了,赶紧去喊连哥儿出来。什么都别带,跟着顾四爷走就是。”
“好……好好好,妾身这就去。”刘夫人显然是被吓着了,忙跑去儿子屋里喊人出来。
县衙门前停着两辆马车,马车旁边,还有一支身着铠甲头罩黑盔的兵,阵势有些吓人。好在此刻天色已晚,家家户户早关了门在家,路上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上这辆。”顾晏让刘家一家三口上后面的马车,看到站在县衙门口的师爷,顾晏记得这个师爷家中早无亲眷,是一直跟着刘聪一家住在县衙的。
怕皇后的人找来后,师爷会有麻烦,所以顾晏也请着人一起走。
出了县城城门,两辆马车一辆往左,一辆往右。顾晏领着那支玄甲兵往左去,往右行的马车里,坐着刘家三口并范师爷。
才出城门不久,便有另外一支兵,暗中跟着护送。
从富阳到贵京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而另外一条,则是可以超近路的小道。顾晏领着空马车往小道去,暗卫护送着载有刘县令一家的马车走官道。
*
当天下午,太后突然病倒,皇后等人前去侍疾。
高宗下令,太后凤体违和,清点兵马,立即返京。
高宗钦点了嬴王与嬴鹄父子,说:“朕与太后的安危,就交给嬴王与嬴二公子了。今年的秋狩,倒是也扫兴。本来以为顾四回京了,他与嬴鸿可以旗鼓相当的好好比一比。却没想到,如今受伤的受伤,受罚的受罚……这消息要是传回京城去,怕是会叫京城里的那些人笑话。”
嬴王虎躯挺直了些,抱拳回话:“犬子无能,是犬子让陛下看了笑话。”
“诶……”高宗摆摆手,“嬴王何必妄自菲薄?嬴鸿身手如何,朕岂会不知?”又朗声笑起来,伸手指着嬴王,“顾家老四,生来便是嬴鸿的克星。有他在,怕是往后的猎场上,嬴鸿也不会再是一枝独秀。”
高宗笑得欢畅,嬴王却皮笑肉不笑。
仪仗往贵京去,樊氏骑马,柳芙宋玥两个依旧与老夫人一起。
柳芙总觉得心下不安,她坐也坐不住。
“怎么了?”宋玥小声问,又提醒,“祖母在打坐呢,你动来动去的,小心吵到她老人家。”
柳芙却心情浮躁,浑身不自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难过。”柳芙烦闷,心口似是堵着一块大石头,“三嫂,我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