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会试殿试高中不久,便授命钦差大臣前往江南查一桩贪污案。功成之后回京,陛下借着重赏叶千荣的机会,也赏了他异姓王的爵位。
叶千荣是他大嫂叶氏的庶出兄弟,却因叶府内乱,而于数年前逃去了北境之地。
他于北境御敌,立功无数。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受封大将军一职。
他一回京,风头便是盖过他的两位兄长。
前世的时候,顾晏就心中明白。封叶千荣为大将军,授其大将军的军印,乃是皇后的意思。
皇后知道叶千荣与如今的叶侯爷不合,而顾家又与叶侯府乃是姻亲关系。所以,皇后授叶千荣军权,想借他的手来杀顾家的威。
陛下阻止不了皇后,便只能立即提拔他起来,授他实权,与叶千荣抗衡。
以前他只以为,是陛下想提拔他来对付皇后一党,也没往别的方面想过。不过后来的种种,他倒是隐隐有了些别的想法。
顾家四个兄弟,何以陛下只亲信于他?
顾晏心中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不过,他又觉得猜测得似乎不对。总觉得,哪里出了些问题。
顾晏垂眸想着事情,柳芙便也不打搅,只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他想着事情,她心里也想着事情。
柳芙左手捏着右手,其实心中隐隐存了一个念头。
让他夹在母亲与妻子中间,她也感到非常抱歉。
这些日子来,自从小姑出了事后,她心中也万分压抑。
一个人如果过得不快乐了,总是会想要逃避的。
她承认她很怂,也很自私……
*
真正为了顾家好,为了顾旻这个大小姐好,这个孩子,也是留不得的。且不论这个孩子是谁的,是林续有的也好,是嬴鸿的也罢,总归是不能留。
大夫人冷静下来细细想过后,同意让女儿打掉这个孩子。
马大夫是家里人,他是二房马姨娘的叔父……顾家的事情,也都没有瞒着他。顾旻打胎这件事,自然是完全交给了马大夫。
女子打胎,本就是十分伤身子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身子一辈子亏损也是有的。
马大夫一再小心配药,结果还是出了问题。
顾旻肚子里的那块肉,始终出不来,她疼得在床上来回打滚。
陪在身边的几位夫人并奶奶,都跟着急出了一身汗来。
除了几个贴身的丫鬟跟婆子在,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出去。
“这可如何是好?”大夫人急得满头是汗,她冲出去,到外间,一把揪住马大夫衣领,“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马大夫也是吓得冷汗涔涔:“夫人,老朽是按着传统的落胎配方配的药,大小姐这种情况,老朽也不明白。夫人,大小姐保命要紧,还是赶紧出去请别的大夫来。”
“都这个时候了,去哪里请大夫?”大夫人急得握紧双拳,骨节发白,“你行医多年,又是府上的老人了,曾经顾家落难的时候,你也是跟着一道去吃过苦的。马大夫,旻姐儿小的时候,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啊,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马大夫说:“大夫人,老朽并非擅长这些。真为了大姐儿好,还是另外请了大夫来吧。再晚一些,怕是……”
听着内室的哭喊声,马大夫重重叹息一声,后面的话,也不敢说。
柳芙站在门口,听着屋内小姑的哭喊尖叫声,她扶着门框的手渐渐攥紧。
“婆婆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帮忙请一个大夫来。”一边说,柳芙一边走了进去,她此刻表情严肃,目光坚定望着自己婆婆。
“你?”大夫人迟疑。
此时此刻,她也不过是一个担心爱女会随时丧命的母亲而已。
柳芙亲眼见过她动手打自己夫君的样子,也厌过她不分是非黑白,怨过她偏心。但是此刻,柳芙见她已经隐隐有皱纹的脸上毫无形象的挂满泪水,柳芙到底还算是理解她的。
她想,若是自己出了事,自己娘肯定也会这样担心。
柳芙道:“时间来不及了,回头再说。”
救人要紧,柳芙直接亲自去了一趟齐家医馆。
柳芙亲自出面,齐明茹自是会来的。
齐明茹的母亲是妇科圣手,而她如今也从母亲那里学了个七八成。所以,救顾旻一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齐明茹淡定从容,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柳芙一个人下来。
柳芙给她打下手,两个人配合得好,不到半个时辰功夫,便替顾旻止住了血。
呆在外间的几位夫人并奶奶,渐渐听不到内室的哭声后,个个都十分紧张,生怕顾旻会出事。
等齐明茹撩帘子出来的时候,一窝蜂全都挤过去问:“齐大夫,怎么样?”
“已经睡着了。”齐明茹一如既往淡定,面对权贵,也没有攀附畏惧之心。
“那就好,那就好。”
正当都拍胸脯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齐明茹说:“孩子还在,大人气血亏损,怕是得好好补一补才行。”
“你说什么?”大夫人愕然。
齐明茹对上大夫人的眼睛,表情严肃认真:“若是你们想打掉那个孩子,也行。那么,连顾大小姐的性命也一并奉送上吧。”
“你的意思说……”大夫人浑身发抖,“旻姐儿的这个孩子……打不掉?”
齐明茹微垂了眼眸,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轻轻攥紧了些,点点头说:“嗯。”
“娘,这可如何是好?”大夫人险些要崩溃了,“到头来,孩子没打掉,旻姐儿还吃了这样的苦。娘,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公公他……不会真的要杀了旻姐儿吧?”
老夫人重重叹息一声,紧紧咬着牙关说:“国公爷那里有我在,我好歹也是公主,他不敢如何。旻姐儿这阵子好好养着先,等过了这风头,送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好……好。”大夫人抹泪。
老夫人望向齐明茹,握住她手说:“今儿多谢你救了我儿一命。”
齐明茹略微矮了下身子,稍稍行了一礼说:“老夫人客气了,行医救人,乃是我的本职。”
老夫人想了想,又道:“府上还有一位待产的孕妇,虽则说也请了稳婆在,但女人生孩子,终归是有危险的。你若是愿意的话,能不能在府上多住几日?”又望向柳芙,老夫人倒是体贴小辈,“我看得出来,你与小芙姐妹情深。恰好这几日,你们姐妹也可以叙叙旧。”
“多谢老夫人。”齐明茹接受了,又道,“那也正好,大小姐若是有什么反复,我也可以再来瞧瞧。”
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你真是个好孩子。”
齐明茹只抿了下嘴,没再说话。
姜氏一直都住在老夫人福寿堂旁边的跨院,老夫人带着齐明茹一道过去,也让她住在那里。
柳芙许久未见齐明茹了,既然有这个机会多相处,自然不会放弃。
姜氏听说来了客人,立即出去迎接。
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圆滚滚的,大得有些吓人。
扶着腰,由丫鬟搀扶着,站在门口。
柳芙也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与姜氏说话了,乍一瞧见她肚子大了何止一圈,也有些吓着了。
“这才不到一月的功夫,怎么大了这么多?”
姜氏笑道:“是啊,好像都是这样的。我生连哥儿的时候,最后一个月也长得快。”
她望着齐明茹,笑着上下打量。
柳芙介绍道:“姜姐姐,这位是齐姑娘,我自小的手帕交。她也是一位大夫,这些日子,怕是要与你为伴。”
姜氏忙热情迎着人进去说:“老夫人真是体贴我,其实我没事的,害得齐姑娘要费心了。”
齐明茹望了眼姜氏住的小院,与国公府别的地方不同,这里布置得素净雅致,倒像是以前富阳的时候,普通人家的院子。
姜氏坐着陪齐明茹说了几句,她也通透,看得出来齐明茹与柳芙姐妹俩有话说,便称自己累着了,先进屋歇着去了。
从姜氏屋里出来,丫鬟请着齐明茹柳芙两个去了齐明茹暂住的屋子。
“那个孩子……真打不掉?”只有姐妹两人在的时候,柳芙认真问齐明茹。
齐明茹抬眸掠了她一眼,这才轻轻点头说:“不是所有的胎想打就能打得掉的,顾大小姐的状况十分不好。打掉孩子,怕是她的命也难保。”
“我是大夫,不是刽子手。我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柳芙点点头:“你做得对。”
“你呢?姐姐。”齐明茹挨着窗户坐下来,望向对面的柳芙,“姐姐你似乎过得并不好,你不开心。”
柳芙笑着,微垂着脑袋,笑容有些酸涩。
“其实你姐夫对我很好,但大宅子里,并不是只有夫妻两个相处。事情多了,难免不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柳芙原是想装着自己其实很好的,不过,想着齐明茹与自己亲妹妹也无二样,也就不再装了,只说,“我与府里头旁人关系很好,只是因为小姑的关系,近来与婆婆关系有些僵。”
齐明茹微蹙了下她秀气的眉,喝了口丫鬟上来的茶后,才说:“姐姐如今嫁了人,且是嫁到了这样的勋贵人家,很多事情,我本来是不好说的。只不过,你我从小姐妹情深,我见你不高兴,总也得开导几句……”
“若是话说得不好听,姐姐勿要怪我。”
柳芙笑着:“我拿你当亲妹妹,再不好听的话,你也是为了我好的。既然是为了我好,又何来怪罪之说?”
齐明茹点了点头,说:“这京城里的贵人很多,随便一砖头砸下去,十个有至少六七个非富即贵。其实看得久了,觉得那些富贵人家也就那么回事。”
“你又不低贱,又没做错事情,何必畏惧强权?”
“很多时候,你越是迁就,旁人就越是欺负你。你错了,就认错,没做错,就把头抬得高一些。我虽没见过多少世面,但总归也知道,旁人再怎么作践你,你也不能作践自己。”
“活着为了什么?难道你活着,就是为了处处受气的吗?”
“旁人我不知道,但是姐姐你……”齐明茹眉心微微蹙,一双眼睛蓄着水意,看着面前的少妇,似是有惋惜,也似是有同情,“我们自小一块长大,你的性情,我是知道的。姐姐从小跟着柳叔父一起做生意,七八岁就可以自己打理一间铺面,你是有行商的天赋的。曾经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抱负……”
“若是姐姐如今的理想便是相夫教子,便当明茹今儿的话没说。”
齐明茹的每一个字,都砸在柳芙心上。
许是前世奔波疲惫得太累了,做生意艰难,父亲又惹上官司,她没一个可靠的人……
所以重生后,她便放弃了所有自强奋发的念头,只想赖在某人身边,享受他给与的荣华富贵。
她几乎是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如何讨好他、讨好顾家每一个人上,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
“把手给我。”
正当柳芙沉思的时候,齐明茹朝她伸出手去。
“做什么?”
柳芙虽是这么问,却还是伸出了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