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盖住了云宁脸上的愧疚, 之前郭大哥信任他, 留他保护瑜姐姐,可他却因疏忽为人所缚, 还好瑜姐姐没有出事, 否则他万死难辞其咎。
窦瑜快步走出屋子, 来到他身前, 上下看他,真心夸赞道:“之前听表哥说你一直随军,在战场上英武非常,实在是厉害!”
云宁更加不好意思, 以低哑的嗓音道:“之前没能护住你, 我……”
“谁都不是神算子,哪里能事事预料到?”窦瑜打断了他, “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云宁一顿, 又提声信誓旦旦:“今后我还负责保护你,绝不会再令你受伤了!”
窦瑜从未将云宁看作过护卫, 只当弟弟看待,见他还是在长个子的年纪,更加爱怜, 轻轻拍拍他的手臂,笑着说:“好。刚回来一定累了吧,先好好在府上休息。”
云宁却摇头说不累。
窦瑜将他带进屋中小坐,他简单说了分别这几月间的种种经历。吕高子做了军医,他便贴身负责吕公的安全。郭素最先回了云水郡,而吕公和他今日才到。
……
窦瑜本来打定主意让云宁先休息几日,但第二日得知她准备出门,他便早早在院门口等候了。
胡贞昨日的帖子是想约她游湖,一并受邀的还有卫琴。
胡贞的父亲是表哥麾下一员猛将,胡贞几次来到家中做客,也常请她外出游玩。卫琴与窦瑜又一直走得近,一来二去三人便成了好友。
约定的地点是云水郡的东湖。胡贞提前租下了画舫,带了一众仆婢在上面迎接一同赶来的窦瑜和卫琴。
她笑容热络,一见二人就立即走上前,两只手分别拉着窦瑜和卫琴,道:“天气这样好,我果真没选错日子。”
日光清明,湖上波光粼粼,不时有微凉的风吹到画舫之上。画舫离岸边很近,今日不知是什么好日子,一群郎君在湖畔骑着高马游逛,见到船上立着的窦瑜和卫琴,两人一粉一蓝,裙袂飘飘,引得这些人争相凑近去看。
佰娘慌慌张张将帷帽拿起要给窦瑜戴上,直道疏忽。
胡贞直接将窦瑜二人拉进了船舱中。船舱内部有桌有榻,布置华丽舒适,木窗开着,湖风拂面,轻轻吹动着舱内悬挂的纱帘。
窦瑜刚踏入舱中便看到了桌边坐着的人,表情微微意外,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胡贞主动向她与卫琴引荐说:“这是江家三娘,江朝玉,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又对江朝玉说:“这是郭大人的表妹秦珠,这是卫琴。”
窦瑜对外已经改回了通州时的名字。她看着江朝玉,见江朝玉对自己友好一笑,语气自然道:“我与娘子倒是有缘。”
胡贞不免惊讶:“原来你们曾见过。”
窦瑜回说:“确实有缘。”
又同胡贞和卫琴解释了前几日在流水阁中与江三娘偶遇的事。
卫琴笑着说:“那可真是巧了。”她仔细打量着江朝玉,看她眉目利落,隐约透着一股精明,心里暗暗存了警惕。胡贞前些时候刚请她们上山踏青,才几日工夫又下帖来邀游湖,偏偏多带了一个与阿瑜碰过一面的江朝玉,怎么看都像是有意安排过的。
而胡贞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中却恍然:怪不得朝玉托自己给窦瑜送了请帖。
不过胡贞心思单纯,不知江朝玉心中的真实想法,还以为她只是想多认识一个朋友。
几人正式见过礼后,窦瑜和卫琴就挨着坐下了。
江朝玉故作不满,对胡贞道:“才知你有了新朋友,怪不得近来总是不找我,难不成是将我忘了?”
胡贞倒是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微微泛红,扯着她的衣袖道:“怎会忘了你!下次再出门肯定约上你。”
又讨好道:“我有位堂兄月底要来河州祭祖,他身份高贵,又是远道自奉都而来,家中必然要热闹许多日,到时也请你们三人来府上玩。”
胡家在河州乃钟鸣鼎食之家,月底的祭祖礼是河州世家中排场最大的,别家两三日便结束了,胡家要持续足足七八日。上几年胡贞也都会请江静曼江朝玉姐妹二人来府上做客。
“你还有住在奉都城的堂兄?”江朝玉从没听她说过。
窦瑜摸向茶盏的手一顿。
胡贞笑了笑,道:“其实我还从未见过这位堂兄,因远住奉都城,他还没有来过这里。”
窦瑜忽然问:“你堂兄叫什么?”
其实问话时她已有了预感,果然听胡贞回道:“他名胡王升,表字攀玉。”
虽说心中有了准备,窦瑜依然一怔。
她与胡贞来往多次,倒从未因为这个相同的姓氏有过联想,谁知胡贞竟真的和胡王升是亲戚。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她当然不会主动去与他碰面,到时候找个理由不应约就好了。表哥没想过掩盖她仍活在世上的消息,她堂堂正正活着,何须惧怕被人知晓?胡王升若来此听闻郭素有个叫“秦珠”的妹妹,应该会猜到是她。但更大的可能是不会刻意打探,毕竟只是来河州祭祖而已,事情结束后应当又会很快回去了。
窦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几人坐在画舫的船舱中喝茶吃点心,不时顺着窗子向东湖上看。
而舱外的江勤书已是按捺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朝里面探头探脑。自见到窦瑜的第一眼起,他的魂儿也跟着跑了,眼巴巴望着她的侧颜。
今日他在朝玉的提议下假扮作了她的仆从。正如朝玉所言,郭素这个妹妹长相确实远远胜于浮鸿楼的妓子,以致于他看得入迷了,脖子越伸越长,脚下也不由得向前迈了两步。
他就站在画舫的边缘。
云宁起初就没有跟随窦瑜进入船舱中,此刻倚着围栏曲折处盯紧了江勤书。他眼利,早早就发现了这人的异样,见他依旧窥探不停,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了。
这个地方是画舫上的死角,避开了众人。
失神的江勤书全然不设防,屁股被人自后面狠狠一踹,跌过半人高的围栏,“噗通”一声落进了水里。他不会泅水,吓得在水中一个劲儿地扑腾挣扎,一边吞着湖水一边呼救:“救我!救我!”
江家的下人闻声围拢过来,见是江勤书落水,顿时心急如焚,像下饺子一般纷纷跳入湖中。云宁抱臂在栏杆边站着,冷漠地旁观湖里手忙脚乱救人的场面。
窦瑜她们也听到了叫嚷声,走出船舱查看。
江勤书已经被下人捞了上来,正半趴在船板上呕水。即便天气温暖,但被湖水浸透了全身,风还是吹得他发起抖来。他穿着江家下人的衣裳,江朝玉想不认都不行。
拧起眉,抢先开了口:“是我家中下人莽撞落水,回去后定要狠狠罚他!”
她本意就是想让庶兄看到郭素妹妹的花容月貌,以他好色又愚蠢的本性,定会对美人念念不忘。
江勤书虽脑子一般,那张脸却随了他亲娘,生得俊美无比。他对待心仪的美人又惯会甜言蜜语,不知哄得多少娘子心甘情愿地入了他的情网。听闻郭素宠爱其妹,又自胡贞口中刺探出秦珠性格柔和温良。无论成与不成,得知自己的妹妹与江家有了牵扯,不信郭素还好意思求娶她的姐姐。这点男女风月事,想来也不至于令郭素迁怒他们江家这一郡中望族。
但江朝玉没想到江勤书会被人给直接揪了出来,怕事情的态势难以掌控,才要将他带回去“处置”。
江勤书身上湿淋淋的,死死埋着头,不敢抬起来。云宁走上前反剪住他的双手,力气奇大,疼得他腰背都直不起来,忍不住咧嘴呻\吟。
窦瑜见到云宁如此不客气,问道:“这是怎么了?”
云宁答说:“我瞧他往船舱中探头探脑,必定有鬼。”
“我没——”江勤书第一反应便是否认。谁知云宁又自腰中抽出剑,“唰”一声架上了他的脖子。这剑刃冰凉得厉害,紧紧贴着江勤书颈上的细皮嫩肉,似乎连汗毛都能感受到此剑的锋利,吓得他连谎都不会说了,抱拳讨饶道:“我认错!抱歉,抱歉!”
江朝玉深吸一口气,简直恨铁不成钢。他不过是以目窥探,云宁便是手腕通天也拿不出证据,若他咬死云宁污蔑,谁能奈何得了他?
实在愚蠢至极!
全程默然的卫琴却忽然道:“这等贼子,当断一指,才能长记性。”
窦瑜看了卫琴一眼,瞬间便懂了。这话并不符合她一贯的性子,会如此说,必然有她的道理,
故而云宁看过来时,窦瑜没有阻拦。
云宁得了她的默许,一言不发抬起剑,作势要按卫琴的话砍断江勤书的手指。这般架势吓得江勤书脸色骤变,倏尔抬头看向江朝玉,失声大喊:“妹妹救我!”
胡贞猛然转头向江朝玉看了过去。
又仔细端详着这个“仆从”——原来之前是乔装打扮过的,涂黑了面庞,画粗了眉毛,一直低头掩饰着,她又没有留意,才没能认出来。方才落了水,面上冲洗干净,再细看,可不就是江朝玉那个庶兄!
胡贞惊道:“江勤书?怎么是你!”
云宁依然将剑重重挥下。
江勤书被吓得眼泪直流。
结果并没有血溅当场,剑锋仅是贴着他的指尖深深砍在了船板上。
胡贞脱口而出的惊叫声也跟着戛然而止,抚着胸口顺气,她还以为这个小侍卫真要当场伤人了!回过神来后,迎过去将浑身发软的江勤书提起,转头问同样呆怔的好友:“朝玉,你兄长怎会在此处?”
“我也不知。”江朝玉连忙否认。
她又先发制人,转而指责起江勤书来:“大哥你怎能这样胡闹?悄悄装扮成这样,混入我的随从中?”
第67章 出头 “那便让江围亲自来这里领他的儿……
江勤书没想到妹妹会将错处都推到自己身上。
“我——”他想先站起身, 可稍一前倾,又离身前斜刺进木中的锋利长剑更近了,飞快缩了一下脖子, 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原位。
画舫上的热闹已经吸引了更多人, 围聚在湖畔向这里张望着。
胡贞神情歉疚地看着窦瑜。她明知江勤书的秉性, 可又不好当众揭他的短, 让江家没了面子,真是两处为难。
“珠珠……”她呐呐开口。
江朝玉插话说:“兄长一时糊涂, 待回家之后我一定告知父亲, 不会轻纵了他。”
欲让那个戴面具的小侍卫高抬贵手,可见他还持握着剑, 简直罗刹一般, 转而小心地向窦瑜求情:“……还望秦娘子饶他一回。”
她寄希望于窦瑜是个好脾气的人, 江勤书没有真的轻薄到她, 他们又都站在外面,受人围观着,也许软语相求便能令她心软,进而息事宁人。
窦瑜却问江朝玉:“江三娘此前当真不知, 令兄混入了你的随从之中么?”
江朝玉立刻道:“我确实不知。若我知道, 又怎会任由他犯下这样的错!”
窦瑜不大信她的话。有江家找媒人登门在前,上次在流水阁相遇还可以归为巧合, 若再加上今日的事便不能单纯地说只是巧上加巧了。
“那令兄的本事倒真是不小。非但瞒过了江三娘, 竟也能将其余同行的下人一并瞒住。”
江朝玉尴尬道:“确实是我疏忽。他近日闯祸惹恼了家父,正在禁足期间。或许只是在家中耐不住寂寞, 这才借了我仆从的身份混出府来。”
江勤书急忙点头应和:“是了是了,我只是想借机出府,并不是有意冒犯。”
窦瑜看向江勤书。
江勤书与她一对视, 紧张之余再被惊艳,痴痴望着她。卫琴嫌恶地侧身挡住窦瑜,以不高不低的声音说:“江三娘这位兄长何止是本事不小,胆子也不小。”
佰娘也看到了江勤书孟浪的眼神,心中气愤,视线抬起时,忽然扬声道:“娘子,那边的人是不是咱家大人?”
窦瑜循着佰娘的目光看向不远处。
她们所处的画舫并未行驶入湖中,而是由一截木桥连至岸边,一眼就能看到桥上正有五人向这边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可不就是表哥。
“表哥!”
江朝玉听到窦瑜的称呼,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回身望着早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的郭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