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岳二一走,知县就把一个幕僚叫了来道:“派人看着点儿岳二,最近都不能叫他离了县里。”又另外嘱咐一个,“你出趟远门把,去那几处细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几人都郑重领命而去。
这鲜石同稻子还不一样,稻子只是在县里闹了一回,府衙里稍微有点动静,抹一抹还能抹去。这鲜石当日知县可出了不少力,连京里都是他给引荐的路子,要果然有个好歹,恐怕……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当日觉得千好万好的事情,怎么如今回想起来又好似处处不妥处处有漏洞?知县一辈子凭自己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最恨落到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的情境,可偏偏是眼下好似又真的只能如此了。路明明都是自己选的,怎么如今回头想想好似都不能理解当日笃定的选择了呢?心里一时上一时下的越发没个安宁了……
第238章 破格提拔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
正在县令为之前力推的鲜石粉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大妨碍心焦时,坊业司报来的当期事务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亮点。
——在年前忽然风行起来的仙人露,原料竟然在德源县就有出产,且量还不小。
简直是救命稻草!
如今已经有许多识得风向的商家,去采买了原料来做成各样货物,眼看着大笔商税进账又指日可待了。
知县大人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鲜石粉的事情。反正,若是那东西果然有毒性,自己之前引荐之事也避无可避,还不如赶紧另立新功,到时候也好将功折罪;若是虚惊一场,如今自己做出来的成绩就是锦上添花。是以不管如何,赶紧将新一年的政绩做起来才是当务之急。
心里一松,脑子好似也活络了许多。
除了这忽然出来的仙人露,还有一个他已经暗暗留意了好一阵子的天女散花稻也该提上日程了。
根据几个有来往的大商家的消息,这天女散花稻只能在南边这一片种植,这东西要的水多,所以虽暖和但是水源不足的地方,也种不得。偏偏物以稀为贵,尤其是这样人人都要吃的粮食里头的异数,这同那些人参燕窝的还不同。人参大补,也没人拿它当饭吃,且这东西再好,也得看天吃饭,不是你想有多少就能有的,燕窝亦然。
可这天女散花稻就不同了,又是米饭,又是补益身子的,吃得上的人乐得天天拿着个做饭熬粥。且再一个,这东西能种啊!虽说在田的时间略长了些,可产量高,售价更高。一样的田,种这个是种寻常稻米收益的数十倍!最最要紧的是,德源县这块地方,是能种这个稻子的!
他早就已经同几个大商行打了招呼,到时候这德源县全县换种此稻,稻种就交由他们去筹来,之后收获了,也照样还卖给他们,经由他们再行销天下。等于这稻子的来处和去处都已经定好了,百姓们只要负责将稻子好好种植收获,既不用担心如此稀罕的稻种不容易到手,亦不用担心好容易种了出来却没个地方能卖、变不成现钱。
据知县大人同底下几位幕僚的计算,若此事成功,这些百姓能从一亩地上赚取从前数年的收益。如今再加上一个仙人露,明年自己的政绩还用说么?!
前景十分美好,畅想了一阵子,事务还是要落到实地上来。
想到之前因渣水稻的事情同农务司起的争执,虽如今看来他们当日的谨慎倒没有大错,可若是今年自己打算的这两件事情也叫他们搅黄了,那误的可不是一时一年的事情,是自己这辈子仕途的希望!
阁老退阁,底下不得搅动一番?寻常来看,这从动到静大概要三年左右功夫,自己这回要能冒头,就恰赶上这一波浪头。若是错过了,之后的路就窄回去了,那真是要遗憾终生的。
是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叫那帮老顽固阻了自己的大好规划。可怎么才能绕过去呢?这两件事情都跟粮种和推广有关,必须得经过农务司,可农务司的那位老司长可真是……年纪大资格老偏偏脑子不开窍,真叫人生叹呐。
春考和典试成绩出来,紧接着就是典考了,方伯丰这回毫无意外地落回了德源县。他就填的农务司,恰好今年农务司要人,履历便送到了县里。
县令大人看报上来的文书资料,拿了笔在上头批复,看到方伯丰的履历和农务司呈上来的建议时他停住了笔。农务司给方伯丰安排的是主管之职,这是合理的。寻常典试过来的,多半从主事开始,可方伯丰是在府学里读了几年的人,且看其成绩,年年农务向的学文得的几乎全是优等。这样的后生,起点高些也是情理之中。
县令夫人给知县大人端了茶过来,见他举着笔凝神思索了许久,便出声道:“又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这阵子你眉间都够刻个‘川’字了。”
知县大人回过神来,放下了手里的笔,接过茶水来喝了一口,笑道:“正想着要不要破格提拔个人。”
县令夫人很是意外:“哦?碰上什么才俊叫你起了爱才之心了?”
知县大人哈哈乐起来,笑道:“才俊都往京里赴考去了,哪里会落到我这里来。我是说这个人。”说着往方伯丰的履历上点了点,县令夫人见是个司衙的小吏,笑笑并未多言。
知县大人一边捋着自己的思绪,一边缓缓道:“今年我要做的两件大事,都同农务相关。只是农务司那几个,都是石头脑袋。这事儿还不照旁的似的,万一叫他们拖住了,这一过了下田的时候,就是再说回来也晚了,没用了!可偏偏又绕不过这个地方去……
“我琢磨着,绕不过农务司……这农务司又不是个真人,绕不过它去我还绕不过人去么?这后生来得正好。我想着,若是把他提成农务司副长,到时候就叫他来全权负责此事。如今的司长老了,若是有个年轻的副长,又是我直接破格提拔的,这底下人站队的时候到底该往那边去,心里也得掂量掂量。只要他们里头分开一站,我自然有法子叫其中一边的话音大些,自然后面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县令夫人便道;“这廪生对农务如此熟悉,同如今农务司的人肯定也有交情,会不会也听那位老司长的呢?”
知县大人笑笑道:“嘿,如今农务司给他定的不过主管之职,我一伸手就把他放到了副长的位置……且我会把他这副长的权力放到最大,直逼司长……甚至,我还要在几件他们两个主张不同的事件上无条件支持他!那司长就不是司长了,是对手!别说本就没理的话,就算有理的,恐怕都不会听了。你不晓得,这人呐,嘿,心思都是一样的。谁不想往上爬……”
县令夫人笑道:“我不懂这些东西,你想周全了就好。”
知县大人一笑:“你放心。我做事情什么时候莽撞过。这廪生也是个招事儿的命,之前同季明言还出了点同文抄袭的岔子,当时我站在了季明言那头。府学里的学差觉察了此事,把他的履历压了几日,又偏巧有人因之前什么私怨改了他的履历,叫他错过了上回的典考。
“后来因祸得福,被学差荐进了府学。当日我便关注了他一阵子。若是个有血性的,见识了这官场里的你来我往,趁着这样机会怎么也要奋发图强,有朝一日好叫欺辱过自己的人都落个报应。可这位,你看看,三年一过,还老实回来这里奔农务去了。可见是个性子软又没甚主见,只求安生度日的。
“农务司那几个如今难对付就难对付在那个油盐不进的老司长。他这一辈子反正也这样了,想再上一级也不能了,是以不需考虑什么官场人际、利益交换的事情,只把如今握在手里的权柄使个十成十,过过瘾罢了。所以我是主官,他非但不惧,反而很乐意用农务上的事儿给我添堵,以彰显他的地位能耐。这就是人性!
“而这位嘛,读书多年就想保个安稳,旁人改他履历抄他文章,也没见他如何……一个人若是连欺负到自己头上的事情都不吱声,难道他会为了什么田地该种什么不该种什么这样没要紧的事情来同上官犯别起争执?呵,再也不能的……”
这一通说,反叫他把方才自己心里的一点疑虑都说空了,越发觉着把方伯丰破格提为副长的主意好,到时候扶植其分了老司长的权,加上底下见风使舵……哦不、是识时务者的站队投靠,很快这农务司就能落到自己手里了。自己也能得着一个有业务能力又听话的下属,真是何乐而不为。
于是没过两日,在衙门新进人员的定衔会上,知县大人当众把方伯丰从农务司申请的主管位置上直接提拔到了副长的位置。其理由也十分充分,无非是方伯丰数年里的学文,已经覆盖了农务许多方面,且成绩突出,屡受府学和司农院的好评,这样人才,自然需要给予更大的权力,以盼其发挥更大的才能。
老司长略感疑惑,不过他本来就打算培养方伯丰来接自己班的,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眼前就叫方伯丰做了司长,自己好同老伴一起去平湖崖上过日子去。原是怕方伯丰年轻缺威信,没法镇住底下的老油子们,才定了个主管。没想到知县大人倒对方伯丰很是看好,这样更好了,省了自己的事儿了。
方伯丰也有些疑惑,毕竟这位大人之前可没对自己表现过什么赞赏之意,上回说几句话还是为了细问天女散花稻的事情。想想这位大人的行事,再加上之前苗十八说的话,方伯丰心里约莫料到了几分知县大人的打算。
平日相熟的几个很快都知道了此事,把放在刘玉兰身上的精神又转到灵素身上了,齐翠儿就叹:“你们家的真是行大运的人。若是上回典考顺顺当当进了衙门,不得从主事开始做起?三年还不定能到管事、跟别说主管了。结果被耽误了三年,下来就是副长!没准过两年就是司长了,啧啧,真是比不了啊。”
陈月娘几个也都恭喜灵素。
灵素看看这些人的反应,想想这两日自家师父、大师兄和相公三个天天商量这个商量那个如临大敌的样子。——这一样的事情,怎么放人眼里还看出不一样的东西来了呢?事情不是只有一件?人却各有各见,最麻烦是人之后的言行也多按着自己的“见”去的,若是这“见”不对……那可……
第239章 针锋相对
知县大人苦等替方伯丰“撑腰”的机会,却迟迟没有等到。
他回过神来,想到方伯丰那“忍气吞声”的脾性,再想想老司长在农务司里的威信,直叹失策。既然自己都晓得方伯丰不是会为了什么田啊地啊的事情同上官争执的人,那又怎么会同老司长起分歧?自然是处处跟着走了!
事到如今,还不如直接把自己的提议抛出去,再指明叫方伯丰来负责。到时候老司长自然又有话说,而自己的态度也表明了,方伯丰又能因此事直接听自己指示,越过了老司长,这分权夺位之战也就顺利开始了。到时候不管他们农务司内如何分歧,反正自己的政令能在农务司里有人手执行推广就成了。那些反对的,就让他们一直反对下去好了,反正……于事无用。要紧的是实绩,哪个真有点城府的人会争口头的一时短长?!
想到便做。
这日知县大人把两项事务一说,还没等农务司的反应过来,又直接道春耕时候许多常例事务得有人主持,是以推广种植辣茄和散花稻的的事情就交由农务司新上任的副长方伯丰来负责,有什么情况直接同自己说便罢。农务司里还没弄明白两件农事的意思,先被县令这一有意抬一个压一个的做法搅翻了天。
有司中老人对老司长道:“这就是您看中的后生!从前勤勉不过是为了能得着个缝混进来,如今另外攀了高枝去了,就准备跟您对着干了!”
也有几个想起之前的事情来,嗤笑道:“早说过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有那样的老爹那样的血统,能是什么好货!老司长这回是被啄了眼了,如今人家位置在那里又有知县大人扶持,咱们就算心里瞧不上,也是人在屋檐下了。”
另外有几个骂骂咧咧的闹得更厉害了,便被别的几个嘲笑:“那么受不住,辞了工家去不得了?”
有人便回道:“为了口饭吃不得不受这气,但是我们心里难道会不知道好歹?!”
也有聪明人看出这势头,已经开始琢磨起往后行事的路子来。——老司长年纪在那里了,还能干多久?这位可是刚来的,又有知县大人捧着,还在府学里待过这么些年,同府衙里的司农院都有交情。嗯——顺势而为才是做人的道理啊……
司里沸沸扬扬之时,方伯丰同老司长却在里屋细说这两件事情的不妥处。
方伯丰把自己一直以来准备的关于散花稻的各样记录拿出来给老司长看了,一边道:“这稻子单看一季是产量略高,如今市上卖的价格也确实是寻常稻米的二三十倍,大人光看了这两件事,就出了全县推广的主意,且还将计划的需得推广成功的田亩提到了六成。实在过于武断了些。
“您看这个。去年我从夫子那里得了些这个稻子的种子,家里就分出一块田来试种了。产量同之前的传说无异,不过这稻子对地力的损耗极大。同样两块地,一样的追肥,去年种过散花稻的这一块今年的收成只有另一块的一成多两成不到。这地还是之前用过鸡鸭窠的底肥的。我如今怀疑,若是寻常地力的田地,或者根本支撑不到它开花结穗的时候。
“若真的全县六成田地开种此稻,那不止今年的肥力需求会极大,县里的常量不一定能够支撑,且下一季甚至明年整年的收成都可能被耽误。这地力恢复需要多少肥力如今我还吃不准,家里收了这茬粮之后,准备再分成几截,施埋不同数量的肥料,看看秋粮的结果,再看能不能估出个大概的数来。”
老司长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又道:“我也问了几处商行,如今的散花稻多是打更南边水边来的。不知道他们那里又是如何种得的。我们这位大人是个认死理的,只说我们这边如何不成,他定要追问为何人家那里就成。各中原因不弄清楚、摊开了给他瞧,他是不会相信的。”
方伯丰点点头,又说起辣茄的事情来。也是一个意思。既然莽北已经有大商行做出了仙人露来,且是行销天下的,说明人家已经种出这东西来了。如今虽值钱,不过是物以稀为贵。若是果然几处都能种的,德源县大面积种了,到时候货多价贱,恐怕未必能有多少收益。
老司长也道:“逐利不需官府引导,天下逐利的人多了去了。如今谁不晓得辣茄挣钱,散花稻卖得贵?只怕已经不少人家在打这两样东西的主意了。要我说,官府要管的恰是反过来的事情。咱们县村里还好说,这城里的人都靠米铺活着,若是一年产量大降,全靠外头运来,这米价怎么也得涨上三成去。就算辣茄儿和散花稻果然能挣着钱,可并不是人人都能从这两件事情上挣着额外的银子的。那些没得着好处的呢?忽然要多掏三四成的米钱,这米还不是别的物事,这可没法省。那就真是大事了……”
且若是真的全县六成种了散花稻,吸光了地力,耽误接下来两三季的收成;再万一周边的粮产也不富裕,到时候可就不是大事而是一场大难。
方伯丰不由得想起灵素从前老担心会出现的饥荒来。如今天时无恙,别因了人祸在风调雨顺的时候弄出饿死人的事情来,这罪愆几辈子也还不上!
两人又商量一阵,方伯丰便赶紧各处收集消息数据,连夜写起文报来。
等知县大人再召集相关各司衙欲细议此事时,没想到头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自己认定的那个会“乖乖听话”的新上任农务司副长!
方伯丰列举了许多实际的数录,包括自家种植散花稻的数据和这多半年来通过府学和司农院零散自各处收来的消息,并在一处,对照推演,得出了散花稻不仅在田时间长,且需肥量极大的结论。又指出,若是在种植过程中追肥不能赶上,甚至会造成颗粒无收的结局。其对地力损耗,在收割后更需大量长肥埋入加种两季以上绿肥方能恢复若干。
又罗列了德源县可采用和农户常用的积肥方法,根据德源县的山水资源、人口及牲口数量,推算出倾整县之力恐怕也无法提供六成田地种植散花稻所需的肥力。更别说收割后的恢复地力所需的追肥。归了包堆一句话,——这主意不成。不仅不成,真要这么干了,说不定就是一场饥荒。
知县大人方才见他欲言说,立时就准了。只道他早已替自己预备好了详实资料,可以支持自己的这一决策,或者还能根据这些年看管官田经验,提出一些推广试种时候行之有效的法子来。
没想到这资料是挺多,说得也不错,只是每一句都是同自己反着来的。知县大人气得都没听进去他后头的话,心里反复想的都是“这叫什么事儿?!你一个轮到自己头上都不敢吭声的,对这样事情倒经心起来了?你有这能耐魄力你不去直升六部试试,死活要蹲在衙门里当个小吏图的什么?……不会是老天派来克我来的吧……”
好容易等他说完了,老司长跟着把他的那些结论跟县里的农事一结合,把若是这么干了会引发的严重后果都细说了一遍。老司长对这些东西真是烂熟于心,一步步推来没谁能挑出个错处,众人听完之后都闭上了嘴。
没话好说,眼看着又同从前一样,一个急着要在粮产农事上做出点成绩来,提出的方案却是处处漏洞不切实际;另一边就死活拦着,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也顾不上了。可偏偏提出来的那位是主官,说白了底下都不同意,人家一定要签发政令也没什么不行的。可再看那几个不怕死的,大概就算主官真的发了政令,他们也敢顶牛不执行。这就是官场啊,理是一个,力还是一个。自己还是站远点的好。
知县大人不欲叫人看着觉得自己为政轻率,连这样的内情都未曾细想过一般,便开口道:“照你们这说法,外头如今卖出天价来的散花稻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错,这东西自然不会很好种,若是同寻常稻种一样,还能卖到这样价钱?散花稻要多水要光照在田时间又比寻常的稻子长两个月,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许多地方种不得。我们这里运气好,恰好合时节,若是同冬麦合种,一年两熟,什么也不耽误。这才叫得天独厚!
“农务司的职责,是引导好一地的农务,那么些官田难道是用来白看的?还是跟着寻常百姓一样随便种种图个收口粮的?那是叫你们去试去学去钻研的!发现机会,肯定同时也发现难处。世上有没有难处的机会么?若有,也不算机会了,谁都用上了!正是因为有难处,才要你们去想主意,去克服!
“这散花稻,别处好好地种着,大船的米运出来卖。你们却只看到什么地力肥料的难,却不去问问人家如何解决的‘路’。难道朝廷付你们俸禄,就是叫你们整天来叹苦经,抱着一直以来的观念看法故步自封的?!那百姓要你们何用?!官田留着干嘛?!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才是你们该干的该做的!”
众人见知县大人说得这般严厉,心里都有些惧意,农务司的几个主管纷纷低了头试图避开知县大人逼视过来的目光。又是那个大得知县大人青眼破格提拔上来的农务司副长说话了。
他道:“大人所说商行行销的散花稻,其中八成近九成出自巨湖沿……”
巨湖沿是更南边的一处地方,中间是素有陆海之称的巨龙湖,周边散落着一些州县,因都在巨龙湖沿岸便统称为巨湖沿。那地方从前因有密林阻隔,地方又热,容易出瘴气,人迹罕至。后来船运大盛,从海上过去发现了此地,渐渐有人迁居。又经一代代人努力,把中间阻隔的密林也打通了路,才彻底纳入了神州治下。
方伯丰又列出了许多数据,想是怕人有疑,更连散花稻如今在巨湖沿的大致分布和如今几大商行手里散花稻的来历都细说了一遍。又道巨湖沿如今种植散花稻,用的是轮作休耕的法子。他们那地方热,一年能到三熟四熟,休耕的地里大量使用巨龙湖里的鱼虾螺蚌为底肥,加入湖中特有的几样藻类,助肥料腐熟。在初热期过后又追种绿肥,匀其地力。如此两年一轮,才能实现连续的产出。
虽他没有明说,谁都能看明白,那巨湖沿比德源县热,肥源充足,又人少地多,才能用这样轮作的方法种散花稻。且看人家的种法和投入,更证实了方伯丰同老司长此前所言,——这散花稻极费地力,德源县根本不适合种植。换句话说,知县大人这两个主意都欠思量,行不通!
第240章 急转直下
事实俱在,等知县大人说出“肥力补足之事,如今没有办法,不意味着往后没有办法……”的话时,众人心里都对其已经顾不上什么民生、急着要博这一把政绩的决心和想法都无比清楚了。
这还不够。老司长还把如今县里各处已经开始预备大规模种植辣茄和散花稻的事情也汇总细说了一回,讲完如此行事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叹道:“如今当务之急,恐怕是要对县内种植辣茄和散花稻的田亩作个明确的限制才行。若不然,就以眼前的数目来说,恐怕今年的口粮就得从别处买了。别的还罢了,食粮上是最经不起事故的,一不小心就米价高企人心惶惶了。到时候府衙问下来,我们也难脱其责。”
众人听了发愣,县令大人风风火火想要推动的大事,一件件被指出许多不妥不说,如今又说这真该做的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衙门里多的是遇着事情先想人情官场的,事到如今,到底这农务上的危机已经到什么境地了他们听不太明白也体会不出来,倒是觉着上官下属间的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刺激得很。满心里都是“这老头子是到头了!”“这小子真是自己找死!”“大人要如何挽回颜面?”“这时候要和稀泥怎么说才合理?”“农务司接下来谁能捡这便宜、趁机上位?”……
老司长混了这许多年的衙门,人情世故焉能不懂?这么做说不定会惹得知县大怒,他能没想到?
可如今不赶紧不行啊!许多人家不知道哪里问来的种辣茄的法子,已经张罗着把水田开高垄准备种菜了!再加上那些买了散花稻种预备捂芽播种育苗的,若叫这稻种占了秧田,那就算到时候说要换,再改旁的也来不及了啊!
更何况他们在巡查的过程中,还发现早已经有商行动了脑子,直接同地方上的里长或者旁的有些威望的人搭上线了。一行高价卖散花稻种,另一头又打算往后收了稻子卖别处去。如今那稻种的价格真是高的吓人,可农户听人家一算账,再比比如今外头卖的花稻饭的价格,叫里头藏的厚利冲昏了头。根本不带起疑的,砸锅卖铁东挪西借地打算要买稻种种地发财。
这时候除非官府说话,最好出强制政令,要不然只靠他们农务司里几个抹着老脸去劝,是再也劝不回来的。——人一旦信了前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谁劝谁就是仇人,哪里肯听!
有时候劝得灰心,也想撒手不管。可试问这世上谁又没个糊涂的时候,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该干的事儿。只有想法子把它干成的,没有为了自己心里一腔高不高兴就撂挑子的。
所以说之前知县大人教训他们的话,实在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同在到底对什么事儿该较真上。
这一场上下商议,最后以知县大人铁青着脸离席告终。
老司长心里发愁,他想起了上回阻止渣水灌田的事情。那回知县大人就押了一个来月才改的口,若是这回也这般,恐怕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就算最后能阻止散花稻插秧下田,那也得耽误这一季的秋粮了。何况还有辣茄儿占的良田,今年的秋收得多难看!
回到农务司,方伯丰也在想这事儿,他对老司长道:“若无政令强制,民众只怕一时半会儿听不进劝。事情总能弄清楚的,就怕到时候没法子转圜。您看是不是把如今合用的官田都用来育秧,到时候都明白了,那些先时预备种散花稻的地也不至于没秧苗可种。”
老司长面上一喜:“好个主意!”却又一忧,“你不知道如今那散花稻的稻种卖得多贵,许多人家都是东拼西凑在借钱买稻种。万一……就算能补上一季秋粮,这里头的亏空不知道又要连累整家人多少年了……地里刨出来的钱哪儿那么容易,可这当只要上一回就能都给赔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