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听了很感慨:“说谢小公子惦记着,我们老爷这几日稍稍缓过来一些了。”又对灵素道,“请各位在此宽坐,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一行又招呼人上茶。
没一会儿回来了,把几人引到了后头临湖的高台上,燕先生正在一张软榻上靠着,苗十八在边上不晓得熬什么东西。灵素见了赶紧带着娃儿们上前见礼。
燕先生面色委顿,笑笑道:“好,好,坐吧。”
湖儿却近前了道:“燕爷爷,下回我来写好了!”
燕先生乐得咳嗽了两声,喘匀了气道:“好!燕爷爷等着你学会了,就交给你来写。”
湖儿听了这话,就低头往边上坐了,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灵素这才问道:“连下了三天的雨,所以才会这样的么?”
说着又把谷大夫叫她带来的药材拿出来给燕先生看,燕先生笑道:“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只是我这个是神耗,靠这个补却补不大过来的……”
长叹了一声又道,“不是这雨下的时候长短的问题,是这个势头的强弱。若是……若是寻常时候,便是下个三五天雨,以我如今来说,也不至于如何。这回是因为……咳咳,是因为这旱的势头极强,就费劲了。这里头有逆天时的意思,自然就难了许多。”
灵素一边听着,一边散开神识探看一回燕先生身上的光团光流,又往湖里看一回湖里的大阵。眼看着湖里法阵上吸取月华所得的阵力也弱了许多,而燕先生身上的光团都有些不稳,只头顶上那个却好似更亮更润了。灵素心里更想不明白了。
不过对于这个稳定光团的法子,她最近倒试出来一个。只要能静心止念,这光团就能自己恢复过来,能定得越长越深,就恢复得越快。
说起来她这个还是从湖儿那里得来的机缘。
之前湖儿同时跟着燕先生和鲁夫子读书,有时候连着几天之后,就会有些疲累。灵素总琢磨着要不要炖点什么东西给他补一补。可他只要睡一觉,转天就没事了。且他读那些书越多,越觉着累的时候,就越需要睡觉。有时候两边轮着各读个五六天,那歇空的那日他能睡足一整天。便是这样,晚上也不会走了困,照样睡得极香的。
灵素看他的样子有些担心会不会劳累过度。尤其她也听说这凡人读书做学问上许多“拔苗助长”的事情,虽是一片好心想要孩子多学多会,却常常适得其反,反把孩子的性子给扭拧了。
湖儿虽好学也喜欢琢磨动脑筋,可这一下子跟着两个先生一对一地读书学习,会不会太辛苦了,又会不会对他往后长大了不太好?
她胡思乱想着,也没有别的法子,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湖儿会说累,但是不会说放弃。且一觉睡醒了,又有精神了,都不用人说,他自己就又一头扎进那些书里头去了。
灵素就只好用老办法了,——神识。看看他累的时候到底是累在哪里,恢复的时候又如何。结果发现他累的时候就是身上的那些光团都有些不太稳当似的乱颤,他自觉恢复无碍的时候,就是那些光团又都稳定下来了。
可这又是怎么恢复的?是什么东西的作用?
灵素比自己没用,就去比方伯丰。发现方伯丰最近的光团都稳了许多,活儿挺多的时候连着几天半夜回家,他洗漱一回出来就没什么事儿了。
灵素问起来,他笑道还是灵素教他的法子,就是那个“息心术”。
他道:“你那会儿同我说了,我一时半会儿摸不到门,只好慢慢体会。想起来了就试一试看。后来我索性每天睡觉前躺下了,就试试这个内功心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像一下子入门了,忽然晓得怎么停了。只是停不了太长功夫。再慢慢的练,如今能稍微停长一点了。我发现再忙的时候,只要能练一会儿这个,就挺管事,比睡觉还管事。我这以前心里有事儿的时候,根本睡不着,一夜都乱梦颠倒的,睡一夜有时候起来反而更累。如今会了这个,连睡觉都踏实了……”
灵素问明白了,可是湖儿不会这个啊,那湖儿又是怎么恢复的?
结果发现湖儿也不是单凭睡觉恢复的光团,却是凭的梦!他做梦的时候,就能从上头的光团上泄下一些极细小的星星点点来,经了他自己的梦,补到他身上另外的那些光团上。
有了这个发现,她又特地看了一回方伯丰和岭儿,结果发现岭儿也有这能耐,方伯丰虽也有,只是那恢复速度和落下的星光都极慢的。难道是只有小孩子会得多?
她又探看了一些小孩子,却比方伯丰那速度都不如了。这下她有些想到这俩娃儿的不同之处上了,只怕就是同这个梦里的能耐脱不了干系。且这东西同她一直惦记的神识改念的事情有大关系,这可是她最在意的一件“仙事”了,更得好好琢磨。
如今对这燕先生,她只把息心术的道理说了一回。燕先生笑道:“你们练武的还要练这个心法?难怪说术可通道了。还真是殊途同归的东西啊。”
又道,“只是那东西可没这么好练,每日能专留出半天来练这个,也得三五十年才得见真章呢,或者练了一辈子也没得什么结果的也大有人在。”
灵素听燕先生说的好奇起来,再听燕先生说了,才晓得从前风行凡人修仙的时候,这功法挺多人都试过的。后来那阵风儿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人提了。
苗十八端了刚熬好的素粥过来,听了这话笑道:“又说什么神仙?你眼跟前这位就是真神仙!”
燕先生同灵素对看一眼,都乐了起来。
第342章 岌岌可危
山南道和西凉道的旱情直到仲秋后才见缓解,西凉道全境受灾,平宁仓前后运粮四次,是近一甲子来少有之事。山南道也受了波及,不过因为山南道东南区域多山川湖泊,旱情较西凉道略好,洛兴仓放粮两次,主要都是运往山南道西北部一些州县的。
德源县在这场旱灾中毫发无伤,百姓也不觉如何,只说有神湖保佑,日常生活照旧。
这德源县东边就是大圩和湘泽,都是水网密布之处,天长久未雨,影响亦不大。可周围另外几个县却或多或少都有些灾损,只德源县没事。论起来都是此前那回连下了三天的雨救的场,可那雨也是邪了,边上的几个县只略滴了几滴,三天的雨,那云就不晓得挪一挪步!真叫人生气啊……
灵素也问过燕先生这事儿,燕先生苦笑道:“这事儿我哪儿做得了主啊!师门里只传下来了画符的本事,至于为什么这样画就有用,又是谁起的作用,到底能有多大用……就没人知道了……”
灵素想这事儿估摸着同法阵的能耐有关,旁的她也论不明白。毕竟在她们那里,这都是一个法诀的事儿,谁为这样的小破事设阵啊,法阵的材料不费灵石灵力的么?!
知县大人也大大松了口气,只是这气松的有些意外,虽是得了好了,他却有些睡不着觉了。
夫人看不过去,说他道:“人家是遭了灾了,没个主意可想,抓耳挠腮睡不着觉。你这里好好的雨也下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你可又难受个什么大劲儿呢?”
知县大人道:“我能不难受嘛!要是同他们一样,我也晓得晓得这样情势时候这政务政令该当如何办法。这下好了,明明是一场旱情,忽然下了三天没根的雨,愣给缓解了。这事儿闹得……”
夫人乐了:“你没看那么些人都去湖边谢神了?德源县有遇仙湖啊,有神仙保佑不好?”
知县大人瞧瞧她:“我打小学的,都是说事情越有明白道理才越好做。一样事情,我这么做了,准定有好结果,换那个法子就不对。且同样的事情我反复做十次,一百次,都是一样道理,这才可靠,才能叫人安心,才能写成书落到纸上去叫后人学。
“你这个神仙保佑算怎么个事儿?神仙做什么就保佑德源县不保佑别的县?就因为这遇仙湖在我们这里?那我们守着湖是不是啥也不用干了就能丰衣足食了啊?还是说一旦我们做了什么事情是神仙觉着不对的,就不会再管我们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俩手一背,仰头看天,等着人保佑你了。这不是一棵树么,这哪是一个人啊?!”
夫人瞥他一眼:“哼!身在福中不知福!”
知县大人不敢说出来,只好在肚子里反驳:“哼,一知半解、粉饰太平……”——有本事你倒是说呀!
他们却不知道,神仙自己也这么想着呢。
灵素想想不求观里头那些已经一片灰暗的法阵,再比比遇仙湖里头这个,生灭不移,这“有”的东西,最后总会变成“无”的。这遇仙湖里头的法阵也不晓得能撑多少时候,说不定哪天也跟不求观那些一样,到那个时候,这水啊火啊的,又谁来护佑?
细想来,像之前洛兴仓放粮的时候。消息是齐翠儿最灵通,要细说起来,恐怕连运粮食的里头多少骡马她都能给你数出来。可她就这么打听个热闹而已。说说西凉道受了灾、食不果腹的孤儿寡母如何凄惨;从上至下的层层官吏又如何从赈济种捞取油水;哪里的神庙又早有异象……管他真假,反正嘴里能有东西供嚼,能占着唇舌和脑子不消去想自己的事儿,又挺热闹又能引得人来听,那就够了。
若是燕先生这回果然不支,没能求下这阵雨来,齐翠儿这样吃力忙慌地说这说那了半日,到底于她自己的日子有何好处?恐怕并不会有的。到时候灾情蔓延,米价高企,她并不能用说书去换米面来吃。或者能用道听途说的官吏恶行去提醒周围人注意?如果官府没空管她的话。
而像七娘和绍娘子这样的人家却多半不会受什么真的大影响。这两家里头都存足了米粮,七娘自己就不是有钱人家出身的,加上如今官府衙门都着力民生,她也在许多时候都愿意伸把手帮帮人。不管是上回闹粮荒时候的联手赈济,还是后来雪灾时候开填塘楼安置人,都是如此。
这回西凉道旱情报出,她就开始收些米粮存着了,倒不是为了自家,——她家拢共也没几口人,黄家可是大地主出身,虽如今挣银子不指着田地了,可粮食却足够这一家子吃用的;她是为了防着往后县里也受了波及,跟上回粮荒时候似的,她这里还能略助些人。
绍娘子就更不用说了。大家在说热闹的时候,她就看出洛兴仓频繁放粮背后的隐忧,尽早预备起来了。
灵素发现,越是这样自己能想得深远又有能耐的人,遇着事情越能自己先有举措,若到时候真的有灾情,他们也能比寻常人多撑些时候。而寻常日子便过得紧巴巴的人家,一则并没有余力为什么天灾人祸做额外的准备,二来也少有能想那么长远的。
可又偏是这样的人家本身就最不抗祸的。少收一季粮,米价翻倍,绍娘子就算自己没有存粮,干拿银子买也不至于饿着一家子人。可换了胡嫂子家里,那就是刚刚冒头的芽儿遇上倒春寒的意思了,眼见着刚有些起色的日子立马就能跌回从前去。
这人世上,真是好者愈好,差者愈差,想要从一个圈子里跳出来,真是天时地利都有的时候还得拼尽全力才成了。可寻常过日子,又有谁能从日日柴米油盐里面看到这底下的暗流涌动呢?他们连这个“危”都感觉不到,又叫他们怎么去鼓动自己奋发?真等危机降临了,却又是大浪直至,转瞬间就能把他们淹了头顶,到那时候又哪有什么反应和翻盘的机会给他们!
最可恼的是,作为一个神仙,她又能做些什么呢……若没了神识同灵境相助,就凭她自己这肉身能耐,在这世上也未必就活得好了,她还拿什么去教人助人。
旱灾未至,那就是没有灾情,没有的东西,又去想他做什么!所以德源县实在没多少人念头转到过这个事情上。
倒是毛哥问过良子两回,问他家里的田地可怎么样,今年收成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良子也回家看了两回,回来说天上没下雨,不过沟渠里都还有水,就是放水挑水浇地麻烦点,别的倒没什么。
等到后来下了三日雨,才把这事儿彻底放下了。过了两日良子说村里结了一群人去遇仙湖边上祭神了,他爹特地坐船绕来城里看了他一回,说了几句话就赶紧又坐船回去了。
他挺得意道:“老头子说要回去了,我就给了他两串青钱,叫他坐船使的。嘿嘿,可算轮着我给他钱了!”
毛哥看他那样儿也跟着乐了。
又说起他爹进城主要是为了看如今县里粮价的事情,毛哥忽然想起来道:“前次我们上课讲到了一段农务上的规定,说其实可以直接用粮食交税,不消先往市面上换成钱的。这个事儿你可知道?”
良子皱皱眉道:“那课本不是认字使的么?那恐怕不是真的吧。我们村里交税向来都是要换成钱才成的啊,要不就索性拿别的官行里肯收的东西去抵。反正挺难的,闹不懂,都得寻中人给算。”
毛哥想了想,正色道:“从前你是该说难,现在咱们不是自己都学了字学了算术了么,这事儿我们满可以自己去查一下。”
良子挠头:“还是算了吧……这东西可难了,我爹我大伯他们都没搞明白,我们哪儿成呐……还有,这也不晓得去哪儿查啊,难道直接去衙门里问?不把你打出来算便宜你了!”
毛哥不语。晚上上课,中间有歇的一小会儿。他就拿了课本,翻到之前农事律令那一页上,跑去前头直接问讲课的先生去了。
也是巧,这日正好又是方伯丰顶的一位刑狱司主管的班儿。
方伯丰见他问这个律令的真假,便笑道:“这回选进课本里头的段落,都是实务上来的,没有瞎编的虚话。里头教的东西,你只要跟着学去,都不会有错,并不是为了教你们识字特地编出来的话本。”
毛哥又问这个律令的全文哪里可以查看,又说自家兄弟是村里来的,想细学学这个,家里恐怕能用上。
方伯丰听了这话不由得抬头细看了这孩子两眼,瞧着也是个小后生,与自己说话并不见怯场,便笑道:“你看这个上头,底下都有这个段落的出处。至于这个律令的原文,衙门里倒是有,别的书店书铺里只怕也能寻着。你们要是想看,我明日就叫上晚课的先生拿一份来,到时候你们记得问他要。”
毛哥赶紧道谢,方伯丰又问了他姓名,记了一笔,叫他明天来拿。
一会儿歇时过去了,便又重新上课。
晚边回了家,方伯丰就同灵素说起这个事儿来,叹道:“这官学堂总算见着效果了,明儿若是叫大人知道,准保得高兴。”又道,“这样的人,真的就差个机会,如今有了这么一条路,想必往后凭着自己力气也能走得长远。”
灵素却听出别的来,问道:“他们学了字,要想寻些书看却是不容易。”
方伯丰点头:“从前我在镇上官学里读书,都是在官学里借着看,只是这个学堂却没有预备这样的地方。要是把县学里的书楼放给他们,又不合规矩……”
灵素听了眼睛一亮,高兴了,——可算叫她寻着花钱的合适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结束,今天开始恢复双更,谢谢支持!
第343章 这一家子
灵素这阵子除了往药铺一趟趟看那些药材,就是琢磨那个不用药的治病法子。两样事情都有不小的进展,只是都没能寻着给人花钱的好路子。
她是真想能做点什么于人有利的事情,最好还能持续花钱的。就她的想头来看,这钱只是个标记,这标记得动起来才好。比方说一两银子这个月能在五个人手里打一回转,那这五个人就都能换得东西了。若是这一两银子就在自己的灵境里躺着,那就白瞎这功夫了!
可这叫钱出去转圈儿,比叫人出去转圈可难多了。得有像样的法子才成,要不然一不小心就跟之前自己一心要叫人吃得实惠好味的买卖一样,——益一群人却害了另一群人。
如今她细琢磨了,大概只有“无中生有”的买卖才能把这样的损伤略减轻些。比方说从前这种病是没法治的,现在你能有个法子去医治了,这就挺好,能救活不少人又没太伤了谁。当然了,你要说坏了杠子铺和棺材店的买卖营生,这个……也不能说没有道理……瞧瞧,这人世间的事儿就是这么难!
这事情本来就不容易,她又急着想把钱花出去,自己身上又没什么可以花的地方,——没办法,常人喜欢的东西他们家的人都没什么兴趣,倒是都喜欢吃,可有她在,这上头也花不了什么钱。且如今家里来钱的路子实在太多了。
两个饮食买卖先论不上,只说菌生板和德源绒两头真是财源滚滚,偏自家儿子还不消停。之前跟着他爹去学堂几回,人家孩子都认真听课,他在认真看人家。中间歇息的时候他就支着耳朵听人说话。
回家来就开始琢磨纸和笔的事情。怎么能叫这笔容易使一些,便宜耐用一些,还有那纸……
没过几日,他就琢磨了个怪样子的东西出来,里头一根炭条,外头裹一个竹壳子。然后他就带着他娘又跑去献技处了。
那里的人一看他,都笑起来:“小兄弟又有什么买卖要照顾我们啊?”
湖儿一点不怯场:“不,这回我就说个主意。”说着就把自己指挥自家那“什么都会点儿”的娘亲做出来的笔递上去了。
几个办事的看着都觉着新鲜,传着看传到了一位老先生手里,这位正是跟着知县大人的幕僚。因这献技的地方挺要紧,怕有什么好主意这边当差的一时看不了那么长远给耽误了,便派了这位来坐镇。
老先生拿了这笔看了会儿,笑道:“这个东西京城里也有,只是用的不是竹壳子,叫做‘枣心笔’,做得比这个精细些。”
湖儿便问:“那是什么样儿的?用什么做的壳子?”
老先生便叫过一个小厮来,叫他往里头打了个转,取来一根拇指粗细的雕花木笔,递给湖儿道:“喏,就是这样的。你这娃儿心思巧妙,很好,很好,这根笔便送给你吧。”
湖儿先接过谢了人家,又问道:“请问先生,这样的笔一根要多少银钱?”
老先生笑道:“粗细做工不同,里头用的芯不同,价格差挺多。便宜的百十文,这样的三五百文,若材质更讲究些的,一二两的也有。”
边上的人听了都直咋舌,——这笔是不用人动自己就会写么?一两银子一根!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