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梵音清晨醒来时,精神和前一天初来乍到时截然不同。她筋疲力尽,抑郁沉闷,眼睛下面甚至生出了淡淡的黑眼圈。昨天的神采奕奕仿佛是一场梦,嘴唇干裂脱皮,嗓子也如火烧般疼痛。
昨夜,噩梦如排山倒海的袭来,那种如同下沉到深深墓穴般的紧绷与战栗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了。早起时喉咙感到的不适,十之八九由于夜晚的梦呓。
自己竟然吓成这样……本以为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除非天崩地裂,不,纵使天崩地裂也绝不会为之动摇,没想到,一下子被打回原形。
澹台梵音坐在床边自嘲般的自言自语,心中满是懊恼。
她默默站起身,拉开窗帘,早晨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乌云发出幽幽的光芒。
还真是动不动就阴天啊……
澹台梵音暗暗感叹。她就这样盯着窗外,一直到8点意识到该吃早饭了,才把视线收回来。
走廊里静悄悄的,她试着往敞开门的几间屋子里看了眼,没有一个人影。她正烦恼着该到哪里吃早餐时,就看见一位长相中规中矩,近看有些孩子气的女性匆忙走过来,小小的、圆圆的下巴在看到她的瞬间略微的向上抬了一下,扎的高高的马尾也随着晃动,那双透露着聪慧的双眼目不转睛的望着澹台梵音。
自从进了这栋房子,澹台梵音还是第一次见到杜文。
“早饭在二楼。”杜文笑着一边引领澹台梵音走向二楼,一边解释道:“原本用餐是在一楼的,就在会客室的旁边。可是……嗯……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就把餐厅转到二楼了。”
“发生了什么?”澹台梵音追问。
“这……”杜文把脸一沉,“想必,沈队长定同你讲过我大哥的事情,他死在自己卧室里,就在一楼。后来,大家觉得在死过人的地方吃饭实难下咽,便把餐厅改在了二楼。什么实难下咽!明明就是觉得晦气!啊……抱歉……”杜文立刻致歉道。
“你们兄妹……感情好像不太好。”
“我们几个估计上辈子是仇人,因此就算托生在一个家里,却还是整天争来斗去。我们的父母都是医生,偏心偏的厉害,独宠我二姐,剩下的我们……连她的脚趾头都够不着。本应更加抱团取暖,没想到竟发展成相互怨恨,把得不到父母的爱怪罪到同样无法得到的兄弟姊妹身上,并抱着这种心情长大。”
“为什么是你二姐?”
杜文冷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说话间,二人来到二楼的餐厅。
那是一个很黑暗的房间,大白天拉上窗帘似乎是这家主人的兴趣。代替日光的灯光昏暗异常,如果是为了迎合房子而刻意营造,那真的特有效果,成功的使这里充满了独特的幻想气氛。
屋子里三三两两的坐了几个人。澹台梵音信步走过去,坐到了沈兆墨旁边,那个位置是特意为她空下的。她的前方是一脸憔悴、面色惨白的杜苑,双目无神的舀着紫菜汤一小口、一小口的送入口中。隔壁是杜炳霆,装模作样的读着报纸,右手还在不停的搅拌着那杯看上去甜的不得了的咖啡。杜文一家三口坐在隔壁,灵灵还和平常一样,一边看着童话书,一边吃着小碗里的早饭,吃的高兴的时候还会发出愉悦的哼唧声。一旁,父亲缪霖源对澹台梵音打了声招呼,他很有礼貌,平易近人,看上去非常好相处。
早上,沈兆墨并没有邀请澹台梵音一起去吃饭,此时此刻也装作没看见她,自顾自的吃着盘中的包子。
他心里清楚,她是个自尊心强到不可思议的人,平常不算,可一旦投入事件调查,通常展现在外人面前的除了那张意味深长且充满自信的笑容,便是那果敢热血、多谋细致的办事风格。而昨晚,她几乎判若两人,仿佛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所以,他必须装聋作哑,即使这样的情感流露对常人再正常不过,可对于澹台梵音来说却是不可饶恕的失态。
嘣嘣嘣!屋外传来大力敲打东西的声音,接着便是扭动把手发出的咔喳声,不一会儿则变成硬物撞击大门把手而发出的金属碰撞声。
沈兆墨和澹台梵音正想出去一探究竟,大门被猛地打开,刚离开餐厅的杜苑慌乱的跑了回来。
“果然应验了……是报应!真的是报应!天啊!”她惊恐万分的喊着,抱拳的双手颤抖着,嘴唇发青。
两人见状,扔下瘫坐在椅子上的杜苑连忙跑向声音发出之处。
所有人都呆呆站立在门口,大门的锁被砸坏,大半部分悬在空中,一股血腥味从房间内隐约飘出……
正如所有人怀疑的那样,杜炳博成了一具尸体。
像是一具等身大人偶,杜炳博坐在沙发上,脸转向右侧,满脸鲜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若隐若现的浮现在血淋淋的脖颈之间。地板上分布着好几道抓痕,以及几片剥落的指甲。那双铁青色的眼睛凝视着双腿上放着的那个东西——一张银色大餐盘里,是右小腿,大量的血从切开的断面流出,顺着木质地板的接缝流到了屋内各处,形成了一幅刺激着视觉神经的惊悚的“画作”。
澹台梵音踮起脚尖望向屋里,瞥见大餐盘旁边的那副刀叉,不由得蹙眉思忖。
屋子内单调的色彩压抑的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八角形的空间打扫的一尘不染,每个家具都干净的发亮,左右两个床头橱上堆满了各式消毒用品,乍一看像是走进了医院的换药室。办公桌上既没有公文报告,没有成排的文件,环顾四周,甚至没有用来打发时间的小说,完全就是为了睡觉而存在的。
这已经是发生在这栋宅邸里的第三起杀人案了,可即便如此,当沈兆墨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剩下的家庭成员必须搬离时,还是遭到了不小的抵抗。
简洁成一句话就是——钱比命重要。
杜炳博的死因和杜炳威相同,颈部动脉断裂,脸颊部、下颌均有连切伤,凶器锋利,类似手术刀。
拍完照后,玊言举起横躺在盘子中的小腿,举过头顶,似乎打算借助屋外的阳光看清创面。但从旁人的眼中,那副景象无论如何都会将僵尸仰头啃噬人类残肢的画面重合起来。
“……哦……嗯……啊……呵呵……”一串不明所以,又听得人寒毛直竖的感叹从他一张一合的嘴中不断冒出来。
“玊老,瘆得慌,咱说点儿话行不?”
穆恒被他那几声阴阳怪气的叫声搅得心神不宁,赶紧打断道。
“这条腿可不是被利器切断的,”玊言边说边晃动着手中的小腿,像是在晃动一只鸡腿,“它是被强大的外力拉扯下来的。”
玊老左手抓住小腿靠近断面的部分,右手在空中摆出个握住东西的姿势,随后两手同时使劲向相反方向转动。
“就像我们吃鸡翅,把鸡翅尖和鸡中断用手分开一样,一拧然后一拽。所以才会造成肌肉组织呈絮状悬挂在断口,跟之前的那颗头一样。你看,”玊言把小腿伸到穆恒眼前,“这里,靠近膝盖的地方,看见没,被利刃割开了不到十公分,但足够帮助关节分离。死了有一阵儿了,初步判断为昨天晚上8点到10点之间。”
沈兆墨心中一惊,那个时间,不就是澹台梵音目击到怪物身影的时间。
餐厅内,杜家人正紧张的等待着警方的询问。
从张皇失措到号啕大哭,杜苑的情绪一再恶化,最后被两个妹妹强硬的送回了房间,临出门时,口中还依然挂着鬼怪杀人之类的话。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她疯了,但经过了昨晚的事情,杜苑的疯话却让澹台梵音多少感到有些耐人寻味。
恶鬼杀人……
说过这话的有杜苑,被害的杜炳博,另外还有,杜宁。
真的很难想象眼前的女性与杜苑为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从面上看去,她要比杜苑显得更老一些,鼻子也更细窄一些。一双杏仁眼下面隐藏着浅浅的眼袋,两处鬓角也有白发随着阳光的照射时隐时现。厚厚的浅黄色毛衣挂在身上,给人一种她仿佛渐渐缩水了般的错觉。她的脚很大,与她身体的其他部位相比,明显的不成比例。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阻挡杜宁从里到外而散发出的慈祥与温柔。
她坐着,背挺得笔直,双腿规矩地并拢在一起。澹台梵音看向她,却发现自己对上了一双同样惊恐万分的眼睛。
“大姐姐……”
突然,衣角被轻轻拽了两下,澹台梵音低下头,发现灵灵站在自己身边。
她蹲下身,灵灵就马上附在她耳边,小手挡在嘴旁,悄声说道:“大姐姐,我昨晚见到怪物了。”
怪物!澹台梵音一怔,那东西是从楼上下来的?
“什么样的怪物?”
“很大,很可怕,它的背弯弯的,好像还没有脖子,因为太害怕了,我没有看清。”
“你是什么时间见到的?”
“在我睡觉之间,我每天9点钟睡觉。玲玲说那东西以前都是在我睡着后才出来的,昨天却出来早了,她还担心你会受伤特意跑出去了呢。大姐姐,你见到玲玲了吗?”
每天?!那玩意儿每天都在家里转悠!
“很遗憾,我没看见玲玲,你替我向她说我很好。”澹台梵音抱起灵灵,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继续问道:“玲玲有没有告诉你那怪物是什么?”
“她说那怪物力量很大,大人们也都知道它藏在这里。玲玲还说,除了我外祖母,没人能控制得了它。可是,现在外祖母病了。”
“大人们都知道?你的妈妈也知道?”
“知道!”灵灵不加犹豫的回答,“所以刚到的时候妈妈还嘱咐我好几次,绝对不要晚上出来。”
“昨晚的事你告诉了妈妈没有?”
灵灵沮丧的摇摇头,“自从来到这儿,妈妈都不听我讲话了……”
澹台梵音抚摸着她的头,“那这就当成我们两人的秘密,好吗?”
“好!”灵灵高兴的喊了一声。
她从澹台梵音腿上跳下,走回到杜文的身边,接着原地一跳,胳膊和腿就像八爪鱼一样扒在杜文的腰间。直到杜文无可奈何环抱起她,灵灵才老实的躺在妈妈怀里打起哈气。
过了半晌,沈兆墨才带人走进餐厅,还没进门就被澹台梵音拽着胳膊拉到走廊上。
“怎么了?”沈兆墨问。
“你就别进去了,跟我去找杜苑,都已经死了三个,在这样下去杜家人就要死绝了。”
“想到方法了?”
“既然劝说不行,那就威胁!我就不信从她嘴里撬不出话来!”
看着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并且完全沉浸在了该怎样恐吓的想象中,沈兆墨在放心的同时由衷的觉得杜苑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