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威一路都在研究那张古地图。他拿的这份有详细的地理名称、山脉河流,比从吴仲轩和王桑家搜到的还要详细,池威认为,舜市附近埋的鼎,极大的可能就是豫州鼎,因此才放置在七鼎的中间。
“鼎会在汉代的古墓里?”澹台梵音比对着地图与鼎内金文的翻译。
“也或许在墓周围,古代陵墓系数建在风水宝地上,跟祭祀官推算的风水宝地相近甚至重合都是说得通的。”
“哪种可能性大?”韩清征手扶方向盘,侧头问。
澹台梵音在狭窄的车内伸了个懒腰,抹了一把脸,一夜未睡后的疲惫现在冒出头来,她强打起精神说:“哪种都有可能。挨得近这选项先不说,要是被埋于陵墓之中,估计墓主人会直接那它当陪葬品,就跟吉德尼玛衮墓里的鼎一样。”
“拿它当陪葬品?有病啊?那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是把它挖出来欣赏欣赏?”
“不太可能,除非这人不要命了。”
“什么意思?”韩清征问,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歪了歪头,澹台梵音担心那脑袋随时会被他歪掉下来。
澹台梵音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忘了大禹九鼎意味着什么?天下、皇权,得之便可称霸四方成为一国之君,帝王得到它也就罢了,若是一位藩王或贵族挖到却不献上,反而私自昧下,要是被有心人知晓从而传到天子的耳中,你说皇帝该怎么想,这不就是赤裸裸的谋逆吗,而且贼心昭然若揭。所以,哪怕鼎真的在修墓时被挖出,墓主人多半也会悄悄地怎么挖出来的怎么给塞回去,就当从来没见过,等死了后在地底想怎么欣赏都行。敢抬到地面上的,要么是进献给天子,要么有抢夺天下的野心,以此来给自己打一针鸡血,要么……就是个二傻子,不认识大禹九鼎,看不出这是块烫手山芋。”
“陵墓加周边环境,这么大一片地方,有没有目标?咱不能漫山遍野的瞎找吧?”韩清征透过后视镜看向池威。
池威表情犹犹豫豫,韩清征心底顿时“咯噔”一下。
“这位兄弟……你别告诉我你心里还没谱呢就把我们拉到这深山老林里了,我心脏不好,你可别吓我。”
“……我……我只是……只是……”池威吭吭哧哧“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出下文来,办公室内的款款而谈还有这一路的成竹在胸仿佛是场幻觉,韩清征觉得自己就像做了场梦,梦醒了的瞬间一盆凉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大哥,别闹了……”
池威听后,顿时垂下脸。
澹台梵音不客气的给了韩清征一巴掌,又摸了摸池威的头,“现场还封着,我们先去看看状况,先探探路,等案子破了后再设计具体方案……你能不欺负他吗?”
谁欺负他了!韩清征委屈的在心里嚷道。
“好吧,我们就去看看,我负责体力劳作,动脑子的活就交给你俩了。”他没好气的补充一句。
池威急忙点点头,这点头大概也是给他自己点的,出门靠一时兴起、一时兴奋外加为姐姐们报仇雪恨的决心,说白了,就是实打实的冲动行事,池威自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一些想不通的疑点到了目的地后自然而然就能想通,再不济也会有一个半个线索……然而他估计是忘了,船也得靠得了桥头才能直,他们此时如同在大海里漂着,上哪儿直去。
路程比澹台梵音上次来时更花时间,等到达陵墓挖掘现场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三人在路上用韩清征带的零食简单凑合了一顿,这个季节的天气阴沉的情况占大多数,看来又要下雨或下雪了。
韩清征喊了两声不知何时睡着的池威,没喊醒,他又下车敲了两下车窗,仍旧没反应,于是直接钻进车里把睡得迷迷糊糊地池威拎下来。
顷刻间,空中传来一阵惊慌失措且不成声的尖叫。
三人穿过凌乱地现场,走进被考古队临时征用的办公小楼,池威摸着被衣领勒疼的脖子,拿着地图,一边看,一边跟门口的现场地图做对比。
作为杀人案的弃尸地点,相关人员在警方将这里封锁之际,就已全部离开,澹台梵音并不指望碰到什么人,因此在走进文物放置室、看到霍教授时,着实吃了一惊。
霍教授似乎也惊得不得了,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困扰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是袁教授忘记了什么东西吗?”
澹台梵音顿了顿,随便编了个理由,不知是根本不在乎还是没听进去,霍教授对她的胡编的理由没有怀疑的意思。
“霍教授,您又为什么来?”澹台梵音把刚才的问题原封不动的朝他问了一遍。
霍教授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放心啊,这么多珍贵的文物就搁在这,让一个老头和一名派出所的警察看着,你猜怎么着,我来的时候还特意找了一圈,他们都没影了,不知上哪儿玩去了,如此玩忽职守,叫我怎么不担心。”他说着,拾起刚才放下的玉盘,轻柔的抚摸,罩在外面的塑料袋发出清脆的响动,“它们都是我们窥探过去的宝贝,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就您一个人吗?”澹台梵音扫视四周。
“挖掘停止,我便让那些前来搭手的学生们回家去了,其他研究员也在研究室做着整理工作,所以就我一个,我不打算待长,过来看一眼,核对下清单就回去。”
“我帮您吧,两个人做更快些。”
说完,澹台梵音上前想去拿霍教授手中的文物清单,可手指还没碰到纸,霍教授就急忙向后一抽,面上的神情略微有些变化。
她下意识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却仍旧保持着微笑,没让对面的人察觉出端倪。
“袁教授三天两头把我当仆人使,他以前在现场时,可没少前后跑腿,到最后现场的地形我记得比谁都清楚,闭上眼都迷不了路,核对名单这种小事不成问题的,您在旁边歇歇,交给我就行。”
可霍教授还是牢牢抓紧清单,口中发出慈爱的劝说声:“我可不是袁教授,怎忍心使唤你这么个小姑娘,我核对差不多了,没剩下多少,我自己来就行。”
果然,不太对劲……
澹台梵音脑子想着该如何应对,眼睛有意无意的瞟向四周零散摆放的文物,突然间,她目光定格在一张蓝色塑料防水布上,那上面原本并排摆放着从陪葬坑里挖出的人骨,澹台梵音记得自己前段时间来时还特意计算过陪葬人数,而现在……人骨看上去……少了……
澹台梵音瞬间倒吸一口气,望向霍教授的眼神也产生了变化。
“这样啊……那好吧,您千万多注意身体,您要是累倒了之后的研究工作怎么办。”她努力保持平常语调,此时打草惊蛇绝不是上策,而且自己、外面两人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鬼知道这地方还有没有其他人,想到这,她不由得在心里祈祷,祈祷那俩人千万别在这时候进来,否则就更麻烦了。
遗憾的是,想法总与现实背道而驰,该说姜是老的辣呢,还是做亏心事的人都比较敏感,反正霍教授大概是两者兼备。就在澹台梵音转身要离开之际,大门忽地一声在她眼前重重关上,随后是一声“嘎哒”声,门竟然自动上了锁,澹台梵音缓缓转回头,霍教授手里捏着黑色遥控器正冷冷地看她。
……该死,门被改装了。
霍教授走近几步,褪去脸上的笑容,换上了副无丝毫表情的冷漠面孔,“你看着年轻,观察力倒是敏锐,我听袁教授说你经常跟警察混在一起,是不是跟着他们锻炼出来的?可惜啊,谁让你不知死活的到这来,打破了我的计划。”
澹台梵音打心眼里感叹自己的运势,真够倒霉的。
“你是商人的同伙,到这来是来拿人骨回去做实验的对不对?”
霍教授掏出一把匕首,把清单随手扔在地上。
“为什么?为了名还是为了利,是由于什么让您这样的学者助纣为虐?王银林是你杀的吗?”
他皱了下眉,“王书记的死跟我没关系,别把莫须有罪名安到我头上。我不为名也不为利,那些对我来说狗屁不是,你太看轻我了。”
“你拿刀对着我,还想让我高看你?不为名不为利……我想想,那就是图技术本身,霍教授……你想让谁复活呢?”
似乎被戳到了心底最脆弱的部位,霍教授的嘴唇微微颤抖,“……我的家人……妻子、孩子……我要让他们回来!”
澹台梵音隐约记得,去年霍教授的妻子开车出了车祸,他妻子当场死亡,十八岁的儿子成了植物人,上个星期因器官衰竭去世。
“您要搞清楚,哪怕商人的基因体外排序技术真的成功,‘重生’了您的妻子儿子,那也是陌生人,只是长得一样而已。”
“……那样就足够了,只要让我知道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足够了……”
哪怕成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哪怕所谓的“重生”是从婴孩开始,哪怕或许无法看到他们长大成人变成自己熟悉模样,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都可以忽略不计,只要重要的人还存在于这世上,就都是值得的。
就是这种可望不可即的愿望支撑着他在家人离去后依旧活下去……
霎那间,一阵不合时宜的心酸涌入澹台梵音心间,她双眼发涩,感到自己的眼眶似乎红了。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假如你还想要自己和外面同伴的性命,就老实的跟我走。”他停了停,看了眼手中的刀,开口道,“我不想杀人,所以你要跟我走。”
“我不会跟你走,你也杀不了我的……”澹台梵音低沉的说,“即便我没有男性强壮,您也并非七老八十似的老的不能动,可对付你一人我还是做得到的,你拿刀子威胁我,意味着就算我重伤你也只会是正当防卫,更别提我外面还有两个朋友,他们在察觉我没出现后会立刻报警。我们之间最多会出现你死我亡的局面,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所以,你……”
就在这时候,霍教授瞬间脸色大变,面色变得通红甚至泛着血气,他双手扒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嵌在肉里并且不停地抓挠,让他的面容变得狰狞无比。在身体摇晃了两下后,霍教授猛地栽倒在地上,澹台梵音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哽咽的声音从他充血肿胀的喉咙里传出。
他是……中毒了?
澹台梵音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霍教授用绝望的神情望向天花板,眼睛随即变得空洞,握在手腕上的手在一下秒软绵绵的滑落下去。
虽然知道了结果,但澹台梵音还是不由自主的将手放在他的颈部——什么都没感觉到。
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