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失踪后,我本不该出差,可是公司还得正常经营下去,人还得生活不是,不能让一大帮子人喝西北风去啊,还有那些竞争对手,他们巴不得我们家出点事,我……”赛叶强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抵在膝盖上,哽咽了几声,再次抬起脸时,眼眶红红的,“让几位警官见笑了,我和母亲虽不是亲母子,但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别说,赛叶强长得的确漂亮,浓眉大眼,五官轮廓挺拔清晰,一看就是无比坚韧、不轻易倒下的性格,或许这就是赛金在众多孩子中选中他的原因。
然而,他那双往日炯炯有神的眼眸,此刻朦胧一片,仔细看去满是强忍住的泪水。
沈兆墨坐在他对面,眼睛一上一下从头到尾在赛叶强身上扫了一遍,待他缓过劲之后,开口说:“赛先生,您母亲的死还请节哀,为了尽快将案件查清,能否把赛金女士失踪的过程再叙述一遍?”
赛叶强用力抹了把脸,抹掉了险些滑落的泪水,“上个月,那次也是出差刚回来,我去看我母亲,家里没人,我只当她去什么地方玩去了,便在家等着她,结果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还是没见到人,我打电话也不接,联系司机、母亲的律师、秘书、母亲的亲戚,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然后我就报警了。最开始,我和公司的律师以为是绑架,可绑匪迟迟没打电话要赎金,后来反应过来母亲是失踪,当时我就感觉不好,没想到……”
“赛金女士出门不坐家里的车吗?”
“只有去公司她才会坐车,平常都是自己开车出门,她晕车晕的非常厉害,只要不是自己开,就会难受的上吐下泻的,去公司那是没办法。”
“她平常喜欢去的地方你们都找过了?”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警察还在身边跟着,你们可以去看当时的记录。母亲失踪后的第三天,她的车被发现停在了一座桥下,周围的摄像头只拍到了母亲开车进桥底,但之后去了哪里……就不清楚了。沈队长,如果可以,我想尽快将母亲的遗体领回来安葬,哪怕尸体已经……我也希望她能入土为安。”
“我们尽量。”沈兆墨不再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赛先生,外界有些传闻是说赛金女士涉嫌诈捐,对此你知道吗?”
赛叶强方才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种失礼的提问,他愣了愣,接着脸色瞬间阴下来,五官紧绷在一起,“你在说什么!太没礼貌了!”
沈兆墨打算再开口,却被他毫不客气的打断,“都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是对我母亲人格的侮辱,自然也是对我的侮辱!外界有多少人对我们虎视眈眈你们知道吗?就连公司内部也不可幸免,那些高层董事,哪个心里没有打着小算盘,哪个不盼望着自己上位,这些流言蜚语、诽谤他人的话说不定就是他们传出来的。你们身为警察,不为老百姓百忧解难不说,还跟那些小人合起伙来攻击一个无辜惨死的老人,玷污她生前的品格,简直……”
他满脸怒火瞪着沈兆墨,喉结上下动了动,双手攥成拳头,才费力的把后面那句不中听的话憋了回去。
沈兆墨面无表情,不由得想到乔风岚那句“他对她母亲有种变态般的忠诚”,现下看看,倒真是这么回事,于是他操着官腔开口:“赛先生,你冷静点。”
赛叶强挑衅似的笑了笑,气运丹田的来了句:“冷静……要是有人这么侮辱你妈,你能冷静吗!”
就在这时,楼下猛地传来一阵急匆的刹车声,车上下来一个打扮得跟锦鸡差不多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带着一帮人大步迈进办公楼。门口的警卫原本想拦,可看清楚领头的人,又手忙脚乱的原地站直,一个劲的赔笑脸。
“锦鸡”就这么一路顺当的来到办公室门口,随后用力的一推大门,本来就在气头上的赛叶强登时火山爆发,彻底火了,全然不管什么稳重,厉声喊道:“你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来的那人跟个地痞流氓似的晃悠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声还特大,有种来砸场子的架势,“赛叶强,我看要搞清楚身份的是你才对吧,你不过是我姑姑养的一条狗,主人死了,狗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我劝你趁着还没被杀掉吃肉,赶紧夹着尾巴溜吧。”
“赛茂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锦鸡”脑袋一歪,露出了个特欠揍的表情,“怎么,你杀了我姑姑,现在还要来杀我吗?”
“胡说八道!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为什么要杀我妈,你、还有你那贪得无厌的爸,你们才是最想让她死的!我妈的死跟你们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呸!你个没人要的野种。”
沈兆墨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神色如常的看着眼前两人撕的你死我活,半晌,他转过头,给了周延一个眼神,周延立刻起身把险些冲上去揍人的赛叶强强行拉回来。
沈兆墨手指敲了敲桌子,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家人身亡,难免悲伤的火气大些,这我们都理解,可二位在公司里就这样开骂起来,除了让外人看笑话,怕是没什么好处。”说着,他视线移到先挑事的“锦鸡”身上,“赛金是你姑姑?”
赛茂辉理了理衣服,“是啊,我爸是她弟弟,她是我大姑。”
“你为什么说赛先生杀了她?”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钱吗。”赛茂辉一撇嘴,“他想要我姑姑的钱,所以买凶杀人,就这么简单。”
赛叶强冷笑一声,“难道你就不想要我妈的钱?你爸惦记着她的公司,你惦记着她的钱,你们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赛茂辉先生,3号下午3点到晚上10点之间,您在哪儿?”沈兆墨不理会他俩的争吵,接着发问。
赛茂辉眨了眨眼,竟乐了一声,“呦,你还真把我当嫌疑人了,行行,谁让这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呢……我想想啊3号……3号……下午我一朋友酒吧开张,我去捧场,中午开始玩,一直到凌晨才走,我那些朋友都可以替我作证。警察同志,你们该查查他,我告诉你们,赛叶强才不是我姑姑的什么养子,而是他的私生子,我姑姑当时好面子,不肯面对未婚先孕这事,就把孩子先抛弃了,过一阵再到福利院里给领养回来,其实就走一个过场,所以,他恨我姑姑,也在情理之中。”
“恨她什么?”周延按着赛叶强的肩膀问。
“当然是恨她抛弃过他了,后又把他当物品,使唤过来使唤过去的。我们一家人谁不清楚大姑的目的,私生子对于大姑就是耻辱,要不是为了彰显自己有多么善良,她才不会把抛弃的孩子又领回来呢。”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赛叶强听到这话,又火冒三丈的企图起身干架,被周延一巴掌拍下来,随后顺手抓起翘着二郎腿的赛茂辉,扯着他走出办公室,果断的把这俩斗鸡分开。
赛叶强一脸克制地对沈兆墨说:“你们别听他胡扯,赛茂辉就是个混蛋!吃喝嫖赌,什么都沾,还有他爸,赌博亏了好多钱,把主意打到公司的钱上,母亲发现后当着所有董事的面把他臭骂了一顿。如今我母亲遇难,他们肯定在家偷着乐呢。母亲失踪时我就找过他们,可他们坚称自己没见过人,现在想想……就是他们干的。还有,关于你刚才说的诈捐,我用我人格担保,母亲绝对没有做过,她是个好人,一个慈善家,请你们不要往她头上泼脏水。”他顿了顿,又厉声警告道,“我们的律师团队不是吃素的,告你们……易如反掌。”
沈兆墨默默叹了口气,端起茶又喝了一口。
离赛金公司不远的甜品店里,穆恒和韩清征正比看谁吃的最多,澹台梵音被逼着给他俩当裁判,等沈兆墨和周延进来时,他俩几乎把店里的东西尝了个遍。
“怎么样啊,小赛总?”穆恒叼着个甜甜圈咬了一口,“我刚刚在网上查了查,这个小赛总虽然是赛金领养的孩子,可却比养母还能干,各种金融杂志、电视访谈争先恐后的抢着采访他,等赛金的事一过,小赛总可就实实在在变成新掌门人了。”
周延从柜台取来一瓶矿泉水,仰头灌进去大半瓶,跟赛茂辉说话太浪费精力。
“新掌门人慷慨激昂的斥责我们往他妈头上泼脏水,还拿他们律师团队压我。”沈兆墨不屑一顾的挑挑嘴角,“他们背后的龌龊事萌萌兴许查的出来。秦壬那头怎么样?”
穆恒一抹嘴,“尸块对应的嘉宾身份已经确认了,八个人所在的公司全部跟赛金的公司有合作关系,怎么说呢,算是比较大的客户了。秦壬简单捋了捋,这些人账户流水中没什么可疑的点,如果他们真的参与了诈捐,那赃款一定是通过其他的办法送到他们手中,也许把现金换成了别的东西也说不定。老墨,另外有两件事,一件被咱给忽视了,另外一件是秦壬刚刚挖出来的,你想先听哪个?”
沈兆墨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着故弄玄虚的穆恒,没出声。
“那就先说被咱鬼斧神差忽视了的吧。”穆恒坏笑的取出舞台结构图,指尖点了点尸块悬挂的位置,“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澹台梵音一皱眉,“尸块……在嘉宾席中间?”
“恭喜你,答对了。”穆恒一拍桌子,“装尸块的塑料袋一共十个,其中六个不是拴在天桥栏杆上,就是离天桥不远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可是这四个……它们所在地点却是中间,被拴在舞台灯的电线上。咱之前也就一看而过,理所当然的认为凶手用了工具爬到上面,可我跟场务那边确认过了,维修舞台灯的梯子太沉太大,一个人根本扛不动,而且为了腾出空间,他们把这些大个工具锁在了一个较远的仓库里,也就是说,凶手要么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要么……”
“就是会走钢丝……”沈兆墨捏了捏眉心,的确,这个问题他完全忽略了。
“心累吧,还有更心累的。”说着,他又取出来一张纸,“来,这是秦壬找到的赛金公司对外合作名单,你瞧瞧这个。”
沈兆墨跟着他的指尖看去——前段时间被害的邹博俊母亲朱夙烟的律师公司赫然出现在纸上。
周延一下子吼出来:“什么情况,这俩案子是连着的?”
“很有可能。”沈兆墨目光尖锐地凝视着桌子上的名单,“我们一直在找煽动并帮助何大勇、程园杀人的幕后主使,假设这件案子的凶手也是被同一人煽动的呢?这人能干一次,自然也就会干第二次,而且会比第一次更加轻车熟路。”
许多犯罪,无论是从动机上,还是从手法上,看似彼此完全不相关,可实则在某个时间点、某个察觉不到的地方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实,杀死一个人,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有时只需要轻轻一推,谁的心底都隐藏着或轻或重的杀意,要的,仅仅是一个契机而已。
任何人都有可能变为杀手,同时意味着,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受害者。
所以,当男人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绑在一个金属台上时,他做梦也不会料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