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虽然和她一样是庶女,但她有亲娘,境遇上就要比她好得多,她自己也好强,很有心气往上挣一挣。
然而不过三个月没见,从前走路都要把腰挺得笔直的惜月,身上的精气神竟就泄了大半,眉眼间全是晦暗。
莹月眼圈红了:“二姐姐,你受苦了。”
惜月随手撩了一下发丝——她连发辫都是随便梳的,鬓边毛糙了也不拿梳子抿一抿,她开了口,声音沉沉地:“没什么,我自找的。”
她望了一眼莹月,“你走吧,我那样对你,不值得你来看我。”
莹月愣道:“二姐姐,你怎么对我了?”
惜月:“……”
她也愣住了,她忽然意识到,那件事情莹月居然至今仍不知道。
这个傻妹妹,她是真的傻。
有一瞬间,她冲动地想找借口索性瞒过去算了,但眼角一瞥,便见到徐大太太的丫头贴在门边,透过帘子的一点缝隙往里看,眼神十分兴奋。
她的血冷了下来,瞒不住的,这是徐大太太对她的又一重整治。她从前不知道这个嫡母手段如此层出不穷,还想着去比望月,太天真了。
“太太本来想要替嫁的人是我。”
惜月面无表情地道,她没有如菊英那样目光闪烁,而是直直地看着莹月,她看得出来莹月神采不错,但她没觉得怎样,这个小傻子,从前日子那样,她也乐呵呵的,买到本雕版最多最便宜的书都能高兴很久。
这不能证明她代替她嫁出去以后,真的就过得多么好。
莹月很惊讶也有点懵:“啊?”
“我提前知道了,跟着姨娘逃出去找老爷了。”惜月慢慢地,终于说出了那一句,“我没告诉你。”
她知道她逃以后,莹月将要遭遇什么,她还知道其实她当时就算告诉莹月,以莹月的本事,她也做不了什么,但她还是没有说,她怕万一,万一莹月逃过去,厄运就仍然要回到她身上。
所以实际上,莹月替嫁替的是双重的,不但替的是望月,也是她。
……
石楠惊呼了一声。
莹月也终于明白了。
她心里好像被一把很钝的刀划了一下,痛也是钝钝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不怪惜月,她只是没有告诉她而已,她本来也没有义务要告诉她——可是她说不出来。
她怔怔地,眼泪就流下来,也想不起来还要问惜月石楠亲人的事情了,后退了两步,就往外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自己要冷静一下。
石楠担心地紧紧跟着她,领路的丫头有意引着,把她们引回到了正院里。
岑永春精神真的好,还在挥手说着,方寒霄忽然若有所感,转头向外看去,就看到了一脸泪把脸都哭红了的莹月。
莹月顿在院子里,她意识到自己这模样不该进去,忙转头又要走,方寒霄站起来,大步追出去。
岑永春愣着:“怎么了?”
徐大太太端起茶盅喝了口茶,遮住了嘴角边的笑意:“没什么事,我这个三丫头向来养得娇些,大概,是和二丫头拌了嘴了。”
岑永春仍是莫名所以,伸头往外看了一眼:“寒霄还挺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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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院以后,方寒霄在墙角处把莹月拉住了。
莹月呜呜咽咽地,不想叫人看着她哭,拿手抹着眼泪,却是越抹越多。
方寒霄皱眉,看了一眼石楠。
石楠一路上回过味来,是越想越气愤,张口就一边解释一边把惜月告了。
这事要是望月做的那根本没什么,她们本来对她没有期待,可惜月不一样,以为亲近的人捅这一刀,感情上格外受创。
莹月听石楠说着,心口憋闷着的那口气渐渐散出来,边抽噎边道:“算了,不怪二姐姐,她只是没有告诉我——”
要命关头,谁管得上谁,惜月明哲保身,不算什么错。
石楠生气地道:“可是如果大奶奶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去告诉二姑娘的!”
莹月:“……呜!”
她抽噎声陡然大了一点。
她哭什么呢,就是哭这个。
她不认为惜月害她,她甚至可以说服自己惜月情有可原,可她还是这么伤心,因为她在情感上不能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去看待这件事。
没有孩子不依恋爹娘,在她还不懂事的时候,她努力伸出去手过,但从没有回应,她没得到过这份理应与生俱来最深刻的羁绊,她跟惜月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一点,徐家令她有所留恋的人,不是徐大老爷和徐大太太,而是这个不同母的姐姐。
而现在,这份留恋也要没有了。
这意味着,她对整个徐家的留恋都要没有了。
于她软糯的内心深处,其实始终保留着一份对他人——哪怕是亲人的审慎。这是曾经那么多次伸出去而落空的手留在她身上的刻痕,她自己都未必记得了,但这刻痕确实地打了下来。
她会因此不自觉地学会收拾自己不该有的欲望,克制、保留着自己,以避免因此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