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的两个字,如魔咒一般在阿思的脑海中盘旋。
心脏竟是漏跳了几拍。
是修麟炀疯了,还是她疯了?
“狗奴才,脸红了。”修麟炀松开了阿思的手,嘴角噙着一抹得逞般的坏笑。
阿思方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逗她玩儿呢!
恶劣!
可阿思没生气,相反的,倒是松了口气。
心脏毫无章法的跳动渐渐恢复了正常,阿思轻笑,“爷,奴才明个儿想回家看看。”
修麟炀不知从何处拿了一瓶伤药,扔了过来,“作何?”
阿思接过,心想着修麟炀的东西那自然是好东西,忙收下了,“前两日夜里奴才不是见着我大哥了嘛,听说他将家里的田地都输了,向来家中已是一片混乱,奴才就想着,回家去看看,正好爷赏了奴才银子,能将田地赎回。”
修麟炀瞧了阿思一眼,“就这模样回去?”
背上有伤,脸上也有血痕,这双手看着更是吓人。
如此狼狈凄惨,他爹娘不担心吗?
阿思自然是没想到秦四的爹娘会不会担心。
上辈子打小就不知道爸妈长什么样,对于亲情之类的东西,她根本就没有接触过。
只是考虑到凝霜好不容易答应帮忙,拖下去怕是会夜长梦多。
于是点了点头,“想家了。”
修麟炀打量着阿思,好一会儿才道,“五日后,陈国使节会到,赶得回来吗?”
五日!
她足足有五日的时间能逃出修麟炀的掌控。
阿思嘴角笑意更浓,“有墨潭在,岂会赶不回来。”
“恩。”修麟炀脱去了衣物,“去吧。”
言下之意,是她此刻就能走!
阿思大喜,“奴才多谢爷恩典!”说罢,行了个大礼,转身便离开了。
因着时间仓促,主要阿思也没料到修麟炀今日这般好说话,以至于凝霜虽答应了帮她,却来不及去给她买衣服。
只将她自个儿进府前的两身衣裙给了阿思。
阿思当然不会嫌弃,拿过衣裙道了声谢,便骑着墨潭离开了淮南王府。
而此时,清风阁顶楼。
“爷,阿四走了。”束风立于修麟炀身后,低声回禀。
“恩。”
修麟炀侧卧在榻,微风吹起发丝拂面,“本王对那狗奴才,不好吗?”
束风垂眸,“爷对阿四极好。”
否则,阿思那口无遮拦的,早就死了几千次了。
修麟炀沉默,好一会儿才微微睁开了眼,“既然极好,那狗奴才为何要走?”
当真以为,他瞧不出来?
那狗奴才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先是跟他要了墨潭,后又使那一处苦肉计,他原本倒还真不知道那狗奴才要耍什么花招。
结果他说要回家。
狗东西,自作聪明!
束风无言。
他也没想到阿思竟是这般鲁莽。
走?
能走得掉吗?
爷想抓的人,还不是天南地北的都能抓回来?
“叫暗影跟上,离远些,别让那狗奴才发现。”修麟炀下了令。
束风应了声,心里暗暗为阿思担忧。
阿思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在修麟炀的算计之中,骑着墨潭,直到天黑后才终于赶到了西岭村。
循着陌生的记忆,行至‘家’门前,紧闭的院门之内,传来的吵闹声与这静逸的山村格格不入。
“你这天杀的,没了田地,叫我们娘俩怎么活!”歇斯底里的声音,倒是与记忆中的一张脸相吻合。
是大嫂。
看来,秦大输了田地之事,到底是瞒不住了。
“你别担心,老四会给我赎回来的,他现在是淮南王跟前的红人儿!”秦大劝着。
大嫂不信,“老四若是会替你赎,早就回来了,你看他现在有影子吗?他如今攀上高枝儿了,岂会理你这穷酸的烂赌鬼!”
之后,便是大嫂单方面的一顿辱骂。
阿思站在院门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敲了敲门,“爹,娘,我回来了。”
声音不大,但显然是让院子里那动静安静了下来,很快院门便被打开了,是秦大。
“老四!你可算回来了!爹!娘!老四回来了!”秦大冲着屋里头一通叫唤,很快,几间屋子里都出来了人。
原来,大嫂在院子里头发难,秦家父女与秦二秦三家的都不愿掺和,早早的就躲回各自房里去了。
这会儿听到秦四回来,都纷纷出来了。
阿思瞧着他们,分明觉得陌生,可偏偏脑海中又有着许多有关他们的记忆,这感觉,令人有些无措。
“四儿啊!”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是秦四的娘亲。
阿思朝着二老迎了过去,“爹,娘。”
叫起来,倒不算是很生涩。
秦家二老上下打量着阿思,老泪纵横,“这是怎么了?伤了?这手是怎么回事儿啊?”
秦家的几位哥哥这才瞧清楚了阿思包扎着的双手,秦二顿时敛了眉眼,“是不是被淮南王欺负了!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做主去!”
“你做什么主!”秦家二嫂狠狠地掐了秦二一把,“淮南王是什么人,你不要命了你!”
秦二顿时讪讪,有些难为情的看了阿思一眼。
秦三便道,“老四,你同哥哥们好好说说,若有难处,淮南王府的差事,不去也罢。”
“是啊,再不济,三个哥哥总不会少了你一口吃的。”秦大也表了态。
这下,秦家大嫂可就不行了,“你还少不了旁人一口吃的,你妻儿都要被饿死了!”
“就是。”秦家三嫂也搭腔,阴阳怪气的,“眼下这年月,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了旁人。”
看来,一个个的都以为阿思是得罪了淮南王,被赶回来了。
若非记忆中,三位嫂嫂一直是这幅样子,只怕阿思这会儿会忍不住动了怒。
拉着秦家二老往一旁的木椅子上一坐,“爹,娘,你们别担心,我这只是皮外伤,养几日便好,王爷准了我几日假,让我回来看看二老。”
不等秦家二老开口,秦二嫂便笑了开来,“看看。就知道咱们老四有本事!”
淮南王那是什么人,在他手底下活命都难,没想到淮南王竟然能恩准老四回家养伤!
看来,秦大说老四如今是淮南王眼前的红人,一点儿不假。
秦三嫂态度转变的这般快,其余两位嫂嫂自然不甘落后,纷纷夸了阿思一通。
而后,秦大嫂突然扑通一声朝着阿思跪了下来,“老四!你大哥输了田地,我跟阿花没活路了!你要为我们做主啊!”秦大嫂一个人哭还不止,竟是将已经睡下的阿花也给吵醒了,拉过来一起跪着哭。
秦母厌恶的瞪了秦大嫂一眼,“老大家的,当初老四去淮南王府之前,咱们就都已经分了家了,如今虽然住在一起,但吃喝都是分开过的,如今老大输了田地,你让老四给你做什么主?”
最关键的,是秦四当年回去淮南王府,这几个嫂嫂可都是出了好大一份力的。
说什么孝敬父母是应该的,却没有养着小叔子的道理。
恩,秦家这三个媳妇儿,并不知道秦四是女儿身。
倒不是刻意隐瞒着,只是自幼便将秦四当成了男孩儿,以至于到了后来,旁人不问,秦家人也不主动去说了。
听着秦母的意思是不让阿思插手,秦大嫂哭喊的更凶,“没活路了,我带着阿花去死了算了……”
秦大低着头,脸色难看,“娘,我戒赌了,真的,以后再不赌了,我……”
“大哥。”阿思受够了秦大嫂的吵闹,从腰间逃出了几两碎银子,“记得你自个儿说的话,戒了赌才好,我只帮你这一次了。”
碎银子加起来,足有十几两,便是那日从校场里赢回来的。
十几两银子,别说是赎回田地,就是再将家中上上下下置办一遍,都是绰绰有余的。
旁的两位嫂嫂看不过去了,“哟,早知老四这般大方,我们也将田地输了就好了。”
“啪!”重重的一声响,一直未曾开口的秦父将拐杖狠狠的敲在了桌子上,“这是老四的血汗钱,没看他受了伤回来的?就这点银子,你们几个做兄长的也好意思眼红?”
秦父在家中向来威仪,他一动怒,不管几个嫂子多泼辣,都得闭了嘴。
秦大也将手里的碎银子拨了些出来,还给了阿思,“爹说的对,这是你的血汗钱,拿命换来的,大哥不能都要了。”
此举自然是换来了秦大嫂的白眼,秦大只当做没有看到。
阿思接过手里的碎银子,想了想,分给了两位嫂嫂。“那这些就但是我给侄儿侄女们买零嘴了。”
银子不算多,但对于不富足的秦家而言,不少了。
什么买零嘴,就是买细面儿吃上几个月都不成问题。
秦父秦母看着心疼,“老四!你,你这是……”
“爹,娘,不必担心我,我跟着淮南王,还挺好的。”阿思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五十两来,咬了咬牙,塞进了秦母手里,“这是王爷赏的,娘就当是替我收着吧。”开始后悔来之前没将银子给兑散了。
也罢,五十两,就当替秦四尽了份孝心。
毕竟,这一走,秦家二老,怕是再也见不着秦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