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么回到留钗院的,连阿思自己都不知道了。
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似有谁来与她说过话,只是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进了屋,行至床边,倒头就睡。
脑袋晕沉沉的,连着整个人都重似千金,如同一块石头,缓缓没入海底。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东边的阳光自窗枢的缝隙之中照入屋内,使得屋内越发沉闷。
阿思抬手拂过自己的脸颊,触摸到几许湿润。
低头,床褥上也湿了一片。
竟是在睡梦中哭了一整夜。
起身,换了衣衫,面无表情的洗漱,这才开了门,走出了屋去。
屋外的阳光,比她想象中要刺眼些,昨夜好似下过雨,两棵银杏落了满地的叶,地上透着湿气。
空气间都弥漫着不协调,就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院门被人退开,是凝霜。
见到阿思,凝霜微微一愣,忙是迎了上来,“怎么醒得这么早?梳洗过了?我去给你打水。”
“回来。”阿思淡淡开口,死气沉沉。
凝霜顿了脚步,转回身来看向阿思,“怎,怎么了?”
“该是我问你。”阿思上前,伸出手指挑起凝霜的下巴来,逼着她与自己对视,“眼睛这么红,还有巴掌印。”
“没,没事儿!”凝霜拨开阿思的手,别开了脸,将那印着手指印的脸颊藏了起来。
“挨欺负了。”阿思道,不是猜测的语气,而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新娘子做的。”
话音方落,凝霜便瞪大了眼看着阿思,“你怎么知道!”话音落下,方觉自己露出了马脚,便又别开了脸,欲言又止。
“你是修麟炀的人,府中上下哪个不是对你恭恭敬敬,就连当初的凤氏都要让你三分,如今你却是这样一副模样,除了新来的那位,我猜想也无人敢。”
眼见着自己瞒不住了,凝霜只好咬了咬唇,道,“不过是一巴掌而已,我没事儿。”
果然如此!
阿思面无表情,却是问道,“他知道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修麟炀。
凝霜咬了咬唇,而后点了点头,“爷方才也在的。”
阿思微愣,随即恍然。
昨夜是洞房花烛,今个儿眼下还这么早,两位新人自然是要待在一块儿的。
不自觉的一声冷笑,是对自己无尽的嘲讽。
凝霜知道阿思的心思,忙道,“爷待你还是极好的,方才特意嘱咐我回来照看你,你今个儿想吃什么?爷说了,你想吃什么,就让厨房给你弄,吃穿用度也与从前无异,就连王妃……新娘子也不许来为难你。”
凝霜说了一大串,是想告诉阿思,爷对她极好。
真的极好。
真的,吗?
给她吃好,用好,就是对她极好了吗?
他,知道‘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他今日能允那位动你,日后,也能允那人动我。”她轻描淡写的说着,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好似那种激动的情绪,已经随着一夜的泪水流光了。
却见凝霜慌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爷对你不同,爷是在意你的!”
阿思轻笑,“你知道,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在意。”
她与萧婉清一样,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有了萧婉清的前车之鉴,她绝不可能允许修麟炀另娶。
因为有一,便有二。
他如今可以为了皇位娶一个太傅千金,明日便能为了皇位娶别的女子。
他的后宫,终究会与孤星城,与他的父皇一样,佳丽三千。
而她,只想成为唯一,而非之一。
既然她要的,他给不了,那她全然没有必要再留下。
兜兜转转这么久,她终究还是要走。
凝霜忽然握住了阿思的手臂,一双眼透着急切,“阿思,你不能走,我死了无所谓,可灵儿还小,她不能出事的!”
阿思愣愣的看着凝霜,忽然想起昨日修麟炀的告诫。
对了,那个人拿凝霜跟灵儿来威胁她。
眉心微微低蹙,“他不会真的对付灵儿。”
灵儿不但是凝霜的孩子,还是暗影的孩子。
暗影跟了修麟炀这么久。
他不会如此冷血。
可,凝霜却是笃定的点着头,“爷会的,他会的。这世上除了你,他从未舍不得杀过谁。”
多少次,她所犯下的错足以令她被剥皮拆骨,可,她如今不还是好好的?
他,的确是舍不得杀了她。
可,你们看,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比杀了她更残忍。
他,杀了她的爱情。
低头,拨开了凝霜的手,“你说的对,灵儿还小,不如回去与暗影商议,看看将她送去何处比较安全。”
她心意已决,谁都拦不住她。
正在这时,院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一群人正不急不缓的朝着这儿走来。
阿思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就连凝霜也将还要求情的话收敛起来,眉眼冷冽的望着院外。
果然有一群人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这淮南王府的新王妃,郭环玥。
昨日见她,她披着喜帕,未曾路面。
眼下瞧着,倒是个标志的美人儿。
杏眼绣眉,肤若凝脂,略施粉黛,配着那一身淡粉色的锦服,便是连当年的萧婉清都比不上她。
这样一张脸,就连阿思都觉着好看,修麟炀岂能不动心?
怪不得昨日,他嘴角的笑那般张扬。
当下便是冷漠一笑,就见郭环玥身旁的丫鬟冲着阿思与凝霜冷冷的瞥来一眼,“见了王妃,还不速速行礼?”
凝霜咬了咬唇,心底一万个不服气,可她今早才在郭环玥处吃了亏,眼下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缓缓欠身行礼,道了声,“见过王妃。”
那丫鬟似是很满意,视线落在了阿思的身上,眉尾轻挑,“你呢?”
“我见了修麟炀都不行礼,你们算什么东西?”语带冷漠,显然是不将来人放在眼里。
那丫鬟被阿思这一怼,有些气不过,还想再说,却被郭环玥给制止了。
就听她道,“想必这位,就是夏家的小侯爷吧?”
声音温柔,与她强硬的语气天差地别。
阿思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郭环玥缓步上前了两步,“昨夜听王爷说,小侯爷留在府里做质子,便想着本宫如今身为这王府的当家主母,理应是来瞧瞧小侯爷的,没想到,小侯爷是位女子。”
“你一见我就只我是小侯爷,看上去并不是没想到的样子。”声音淡漠,字字都带着刺。
阿思没想到,修麟炀会跟他的王妃这样介绍自己。
郭环玥被阿思这一针对,面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面带着笑,道,“小侯爷气度不凡,自然非旁人难以比拟。”
“你一张嘴这么能说会道,难怪能拢了修麟炀的心。”
提起修麟炀,郭环玥的脸颊竟是微微一红,“王爷他,挺好的。”
“看来,王妃对王爷昨夜的表现,很满意。”
如此露骨的话,旁人听着都吃了一惊,郭环玥更是面色一窘,“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向来就这样说话,入不得王妃的耳?那还请王妃出门右转,别忘了带上门,谢谢。”
言下之意,已是很明显。
主子受了气,丫鬟自然是不干了。
郭环玥身旁的丫鬟便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叉腰怒怼,“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知好赖,我家王妃特意前来与你示好,你当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是吗?”
“示好?”阿思挑眉,“一大早就掌掴了我的人,又劳师动众的带着一群人来我院里,示好?我瞧着倒像是示威多些。”
闻言,郭环玥也上前来,“不管小侯爷是如何想本宫的,本宫真的没有恶意,至于今日掌掴了凝霜姑娘,实属误会,本宫在此,给凝霜姑娘赔个不是。”
说罢,竟是缓缓欠身,朝着凝霜行了个礼。
“出去。”阿思冷漠的声音出口,已是对郭环玥无比厌恶。
“你!”郭环玥的丫鬟还欲抱不平,却被郭环玥拦下,叹道,“罢了,既然小侯爷不欢迎本宫,本宫走了就是,只是,小侯爷如此怀着身孕,不可大动肝火,一会儿本宫会命厨房备些补身的汤水来,小侯爷可得记着喝。”
话音落下,却见阿思已是随手抓起一旁的椅子朝着郭环玥扔了过来。
不偏不倚,真好砸在郭环玥的脚边,惊得郭环玥忙往后退了两步,吓得面无血色。
“收起你那套白莲花的模样!威胁我?你若敢动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便灭了你整个太傅府!你只管试试!”
特意提他怀孕的事儿,不就是想告诉她,她已经知道了。
不但知道了,她还能嘱咐厨房做事儿。
汤水里的到底是补身的药材还是害人的东西,都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阿思以为,不管如何,修麟炀都该替她掩着怀孕的事儿,就算是为了保护他的孩子,他也该瞒着!
可,他居然告诉她了。
他把她的软肋告诉了另外一个女人!
双拳,已是紧紧握住,阿思的双眸都透着杀意,那模样,好似随时都会杀了对方一般。
郭环玥到底是个深宅内院里长大的孩子,阴狠毒辣的计谋多的狠,但如此实打实的面对另一个女人的愤怒却是头一回。
更何况,还是一个如此愤怒的女人。
看着脚边已是碎裂的椅子,郭环玥心有余悸,忙是带着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