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会赵姨娘的心虚,带着人往附近的酒楼去填肚子。待他们一进了酒楼的门,立刻有两个人影闪进银楼里,一男一女,看上去是对夫妻。
若是贾小环或赵姨娘在此的话,定然能认得出来,这女子还是个熟人,正是周瑞夫妇的女儿,嫁了个做古董行的,如今人称冷娘子。而在她身边的,便是她丈夫冷子兴。
冷子兴做的是古董生意,在京中交游广阔,店铺也在这条街上,同这位银楼掌柜有些交情。此时寒暄了两句之后,他便摆出一副闲谈排遣的架势,问道:“方才见一众人出门,再看看老兄这般笑脸,想来是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啊。”
“哪里,哪里,小生意,不过是糊口罢了。哪比得上冷老弟的生意,那可真是开张便能吃三年啊。”银楼掌柜嘴上虽然谦虚着,可拈须的手指也遮不住唇边得意的笑。
说起来,方才那笔也不过是几百两的生意,但其中的赚头却是难得得很啊。那婆娘也不知是哪家的土包子,分明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却偏偏想装得富贵体面。他不过是叫自家婆娘多奉承了几句,可不就闷头瞎眼地将掏了腰包。
那两套头面并步摇和镯子,若是卖给那等识货的,别说六百多两了,便是一百六十两都不会要。光是这一笔买卖,他就能从里面扣下来将近五百两来,又如何能不得意。
“老兄你太过谦虚了,不像话啊。”冷子兴是熟人,一打眼便差不多明白这货的猫腻,也只是在心中啐一声,又问道:“不过,我瞧着那可都是生面孔,老兄可知道来路?说不得,若真是那等外面来的富户,老弟也要凑过去套套生意啊。”
银楼掌柜的心知冷子兴这是有意谋财,便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也不满老弟你,那些都是京外来的土包子,听他们说话该是密云那边儿的,进京来置办年货。不过,他们是一个婆娘带着俩娃娃,剩下的都是些仆佣,想来对老弟你的生意……不会怎么有兴趣。”
这倒也是实话,古董玩意儿多是男人的喜好,少有女人、孩子在意这个的。冷子兴却是不为了生意了,一听说乃是从密云来的,眼睛便是一亮,忙追问道:“老兄,可从问过他们姓名?呃,小弟若是前去套近乎,总要知道个称呼才是。况且,越是不懂的,生意才越好做不是。”
向着冷子兴心照不宣地一笑,银楼掌柜的点点他,道:“那女人姓赵,孩子不知道姓什么,只知道一个叫什么环的。其实,这些都不用问我,你凑过去总还是要请问一遍的。不过,我可先跟你说啊,那几个不像是太有银子的,老弟你怕是……”说到这儿,他拍拍冷子兴胸口,咂着嘴摇摇头。
冷子兴却已经没了同他打缠的心思,连忙叫了一声正同掌柜娘子说悄悄话的媳妇,向他们告辞而去。留下银楼掌柜的撇着嘴猛摇头,“什么人呐这是。”
一出银楼,冷娘子便想张嘴问话,被冷子兴一眼睨过去,登时闭紧了嘴巴。夫妻两个快步回了自家的铺子,冷娘子偷偷看了看她男人的脸色,方才问道:“怎么样,是不是那杀千刀的母子两个?”
“密云来的,女人姓赵,小子叫环,你说是不是?”冷子兴坐在炕头儿,食指缓缓地敲在炕桌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真的是他们。”冷娘子眼睛瞪得都立起来了,咬牙切齿地狠狠道:“两套金镶宝石头面,一支赤金镶玉步摇,一只翠玉镯子……六百多两啊,他们凭什么拿得出来。”
冷娘子出生时,周瑞已经在贾家得势,成为仅次于赖大的二管家,更是当家太太王夫人的绝对心腹。可想而知,冷娘子虽然是个家生奴才,却自幼都是锦衣玉食,丫鬟伺候着长大的,比起荣府的二、三、四姑娘也不差多少。
后来,被父母求了恩典得了自由身,说成一门好婚事。成婚之后,丈夫更是因着她同荣国府的关系,对她千依百顺、温柔体贴,身边更是从不曾有别的女人。
……
然而,就在几个月前,她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丈夫冷子兴,第一次向她发了脾气,第一次打了她,第一次将她关进柴房,第一次把她的陪嫁丫鬟拉上了床,第一次从外面领了姨娘回来,第一次……太多太多的第一次,然后便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她不知道多少次。
而这一切一切的起因,都只有一个——她的父母没了啊。
那么精干圆滑的两个人,稀里糊涂地就死在密云的庄子上,死在了天花这病上。可是,偏偏最该去死的那两个人,为什么不死呢?!
冷子兴懒得理媳妇的深仇大恨,他心里思忖着别的事。没了荣国府里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他这阵子的生意简直惨淡至极,明里暗里更是受了不少同行排挤挤兑。毕竟,他的靠山倒下了啊。
现如今,他日思夜想的,便是如何再给自己寻座靠山来,也好能将生意支撑下去,抑或者能更进一步。只可惜,靠山又那是那么好寻的,他既不想将自己搭进去,又想依仗人家的势力,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想当初,也是他强忍着嫌弃恶心,不计较地娶了周家这丑无盐,也才能被老周那两口子看在眼里,然后顺势将荣国府的牌子顶到头上狐假虎威。
“是呀,六百多两的银子,一个被撵到了偏院庄子上的姨娘,居然大大咧咧地就拿出来了,买的还是不中用的首饰。出手能如此爽快大方,这说明了什么呢?”冷子兴仍旧手指轻敲着炕桌边沿儿,目光凝视着不知名地一点,意味深沉地道。
“说明呀,他们手里有的是银子。那区区的六七百两,不过是个小意思罢了。这个事儿,有趣啊有趣。”说到此处,冷子兴不禁有些兴奋起来,敲着炕桌沿儿的手都停住了。
冷娘子本是恨不能亲手掐死贾环母子的,此时见了冷子兴的模样,也不禁打了冷战。这阵子,每回冷子兴要收拾她,整治她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儿。
☆、第4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林心如的宝宝竟然已经出世,恭喜恭喜啊!!!
用罢晚饭回转客栈的贾小环,并不知道自己母子一行人已被盯上了。
赵姨娘隐约有些小心虚,一回客栈就说累了,撵了儿子回自个儿房里。至于贾小琮,正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四五岁年纪,还没等回到客栈呢,就已经睡得天昏地暗,是叫刘三给抱到床上的。
“今儿晚上有个稀罕节目,宝宝可要跟伯伯去见识见识?”男人总是神出鬼没的,晚上吃饭的时候不见他人影,此时却已经站在窗边等着贾小环了。
“不去,累得慌。”贾小环没好气地乜斜他一眼,真想啐他一声狗皮膏药。这人怎么就粘上他了,甩也甩不掉,回回都会自己找回来。
贾小环有时候是真想啊,一把药下去恁死他,再来个毁尸灭迹,让他自此烟消云散。只可惜,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当初的一念之差,没对这狗皮膏药下死手,还放了他自由身。现如今再说恁死他,贾小环却是不敢动手了,谁知道这狗皮膏药身边隐匿了几个护卫呢?
经过这事儿,贾小环也算长了个记性,在狠辣绝情的小道儿上越奔越远。
“别介呀,没了你的小牌牌,那地方可不好进呢。”男人从腋下把贾小环抱起来,边往外走边商量道:“宝宝,你给伯伯行些方便,伯伯赶明儿叫人给你娘送些体面的首饰、绸缎可好?今儿她在那银楼里,可是吃了亏上了当的。”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男人对这个臭娃娃总归有所了解,知道他对母亲分外在意。想要讨好这小东西,讨好那个赵姨奶奶就是捷径。
贾小环本是想把男人再放倒的,此时一听这话就顿住了,皱着小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心念电转之间,贾小环大概已经明白男人在说什么。说起来还挺惭愧的,他们娘儿俩都是出身高门大户,即便是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原也该是见多识广的,只可惜娘儿俩一对都是没什么眼力的,什么首饰成色、绸缎品阶、古董来历,他们俩不说一窍不通吧,却也是容易糊弄得很。
原想着今日那银楼乃是京中的老字号,买卖信誉是能信得过的,不会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砸了自家的招牌。可这会儿听了男人这话,怕是他娘不光是吃亏上当了,还是吃了大亏上了大当呢。
“还能是什么意思,叫人当冤大头宰了呗。想是瞧你们娘儿两个是生面孔,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也并不出众,日后当不会有什么大生意,干脆就紧着今儿个宰一刀。”男人一手托着贾小环屁屁,一手刮下他的鼻尖,叹道:“薛家的铺子,越发是不像话了。”
贾小环本抬手去拍他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猛地听见了最后一句,顿时就黑了小脸儿。他奶奶.的球,狗皮膏药说的薛家,是他知道的那个薛家么?!
“对了。说起来,那个薛家跟你还有点亲戚关系,算得上是杀熟了啊。”看见臭娃娃变脸,男人似乎颇为高兴,面上虽罩着遮挡,眼神却异常地雀跃。
呵呵,果然是他们家!
“这事儿别让我娘知道。”贾小环嘟噜着一张小胖脸,磨了磨牙叮嘱男人一声,转而又道:“多寻些好东西给我娘,你还欠我条命呢。”
见臭娃娃不再挣动,男人知道这是他同意出山了,当即便笑着答应道:“放心吧。伯伯那里的都是好东西,没人敢拿西贝货来糊弄伯伯的。不过,你那娘亲好歹也是在荣国府长大的,听说早年间还是史太君跟前儿的,怎的这样没眼光?”
娘亲被鄙视了,贾小环恶狠狠地瞪男人一眼,愤声道:“要你管。还想不想去拍卖会,还想不想长见识了。”方才听男人提起小牌牌,他便知道男人说的是哪回事。
前天大伯父贾赦往庄子送年货的时候,还给他送来一块令牌,说是琉璃坊将大年初一开始营业,但是从小年夜开始,直到除夕夜之前,琉璃坊每晚都会举办拍卖会,专门拍卖各类玻璃制品,算是为自家打响名号。那块令牌,就是出入拍卖会场的信物。
男人闻言笑了两声方抿了嘴,还用手指轻轻一比划。只是,在臭娃娃看不见的时候,男人的眼神深沉起来,不着痕迹地望了望赵姨娘缩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