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说了,姑娘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慢待不得。”
姚燕语轻笑摇头:“这话实不敢当。”
到了那日晚上,镇国公府果然派了一辆四驷马车并十二个护卫来蜗居小庄,姚燕语让冯嬷嬷出面安排这些人的食宿,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就起身,熟悉穿戴后用了简单的早餐便乘坐韩明灿的马车往云都城里来。
这次的赏梅宴说穿了就是给姚燕语和卫章二人制造相见的机会,试探姚燕语对卫章的态度,是以卫章也被韩熵戈早早的约了来。因为姚燕语是姚凤歌的妹妹,韩熵戈又叫人写了帖子约了苏玉祥夫妇。
韩明灿本来是接了姚燕语准备先去给凝华长公主见礼,却不料云琨带着云瑶一起来了,只得住了脚步转身同云琨见礼,以表兄呼之。诚王世子云琨翻身下马,看着盈盈福身的韩明灿伸手虚浮了一把,微微一笑:“灿儿,不必多礼。”
韩熵戉上前跟云琨打招呼,云琨微笑着朝他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韩明灿的脸上,似是舍不得移开。
云瑶随后下车,仰着下巴挺着胸脯走过来。韩明灿侧身微笑着跟她见礼:“郡主。”
“二表姐。”云瑶很难得的笑了笑,神色依然高傲。
姚燕语只得上前给云瑶行礼,没办法,人家是郡主,身份摆在那儿,国礼不可费。云瑶等姚燕语深深福下去之后方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必多礼,起来吧。”
韩明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伸手去挽住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以示安慰,然后转头客气的对云瑶说道:“郡主,里面请吧。”
云瑶对韩明灿冷淡的态度也不在意,端着郡主的架子点点头率先进屋。
韩明灿拉着姚燕语的手歉然的看了她一眼,姚燕语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不在意,和韩明灿二人手牵手跟在云瑶之后进屋去了。
韩熵戉把眼前一切都收在眼底,却不动声色,只陪着云琨身旁,笑道:“想不到郡主会跟着来,这下可热闹了。”
“她一听说我要来姑母这里,便非要跟来,早饭都没好好吃。”云琨对唯一的嫡妹一向纵容。
“瑶儿跟母亲姑侄情深,这也是常理。”韩熵戉笑道。
云瑶见着凝华长公主后行礼请安毕被凝华长公主拉到身边坐下,姚燕语便已经上前去盈盈下拜。
“灿儿,快把姚姑娘扶起来吧。”凝华长公主眉眼带笑,面色和蔼可亲的低头细细的打量着姚燕语。
姚燕语专门挑了一件素雅的香草米色的襦裙,暗纹流彩锦缎的面料迎合着光影的变化显出深浅不一的芝兰纹样,裙角袖口皆用蜜色丝线细细密密的绣出层层叠叠的樱花花瓣,腰间玫瑰紫色蝴蝶绦子束腰,下面缀着一块莹白的和田玉佩。
一头乌发梳成当下姑娘们最喜欢的流云髻,头上簪着一支浅黄色的纱绢梅花并一根碧玉簪,耳朵上是一对翡翠玉坠,手腕上一对翡翠玉镯。之外再无珠宝装饰,端的是清丽素雅,娴静脱尘。
姚燕语再次福身道谢,然后才被韩明灿拉到一旁落座。
韩家两个庶女韩明琅韩明玦二人跟姚燕语已经见过两面,况且因为同是庶出的缘故,又平白多添了几分亲近,因而上前私下相见,反而很是热情。
这边刚说了没几句话,外边便有人进来回:“定候府三少夫人和三姑娘来了。”
姚燕语闻言一怔,但瞬间又明白过来,长公主请自己过来,绝对不能越过姚凤歌去,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嫡姐,父母不在,长姐为大。
凝华长公主叫人给姚凤歌一张帖子无非是脸面上的事情,想不到身怀六甲的姚凤歌居然在这大冷的天真的出门了,于是忙道:“快请进来。”
姚凤歌和苏玉蘅并肩进门,先上前给凝华长公主行礼。
凝华长公主叫丰少颖把姚凤歌扶住,笑着说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就不要跪来跪去的了,快请坐。来人,快给三少夫人上热茶。”
姚凤歌忙福身谢坐,之后被丰少颖的贴身丫头春雨扶着在一旁的座位上落座。其实她也不想出门的,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正是要紧的时候,又是这种大冷的天气。
然而,如果这次不来,若想见姚燕语恐怕要等到父亲进京述职的时候了,姚凤歌思量再三还是放心不下,才跟苏玉蘅姑嫂二人一起过来,为的就是能见自家妹妹一面,有些话要跟她当面说说。
姚燕语已经起身,待姚凤歌落座后方至跟前,福身下去,低低的叫了一声:“姐姐。”
姚凤歌伸手拉住她,嘴角含笑却红了眼圈儿,话一出口便带了几分疼惜:“怎么瘦了这么多?”想想自己这个长姐要见妹妹还要借着长公主的面子,姚凤歌心里便一阵阵泛苦。
姚燕语心里也浮起一阵阵歉意,姚凤歌说自己瘦,姚燕语却觉得她更瘦,明明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腰身却依然不见臃肿,脸色虽然还好,但却瘦的厉害,两只漂亮的眼睛越发显得大了。恍惚间姚燕语甚至觉得自己为了过的舒服而不顾姚凤歌的处境,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姐姐一向可好?”姚燕语在姚凤歌身边坐下后,低声问道。
姚凤歌握着庶妹的手微微的笑着:“我挺好的,每日按你说的食谱进补,也没怎么孕吐过,倒是少受了许多罪。”
苏玉蘅挤过来笑道:“姚姐姐放心,我每日都替你去探望三嫂子,她饮食药膳都有专人侍奉,绝对出不了岔子。”
姚燕语笑着拍拍苏玉蘅的手:“多谢妹妹费心。”
丰少颖见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便起身问凝华长公主:“母亲,梅园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要不咱们这就过去,一边赏梅一边闲话家常?”
凝华长公主含笑点头:“好,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众人随之起身,姚燕语便抬手搀扶姚凤歌,姚凤歌顺势靠着姚燕语姐妹二人并肩跟在众人之后。
凝华长公主走在最前面,出了房门却不忘回头往后看:“三少夫人有身子的人应当多小心些。不如叫人抬一顶竹椅小轿来?”
姚凤歌忙含笑应着,“多谢长公主关心,我同妹妹一起走一走也挺好的。”
凝华长公主看了丰少颖一眼,丰少颖忙笑道:“还是坐轿子吧,咱们这一路走过去也是不短的一段路呢,三少夫人怀着身子,可吃不得这个苦。”
竹椅小轿一共备了两乘,一乘自然是给凝华长公主的,另一乘则给了姚凤歌。丰少颖问云瑶是否也要坐轿,云瑶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不必了。”
姚凤歌上了竹椅小轿,被四个粗壮的婆子抬着稳稳地跟在凝华长公主之后。
韩明灿和云瑶走在前面,姚燕语和苏玉蘅以及韩家的两个庶女跟在后面,加上一众婆子丫鬟们,一行人旖旎而行,众人除了大红大紫的颜色因国孝不能出现外,鹅黄浅绿粉蓝藕紫等娇艳的颜色穿插交错,却把隆冬之日装点出几分明媚来。
长公主府的后花园自然是与众不同,单单梅园里那五十株绿萼白梅便已经无人能及。
凝华长公主自幼喜欢梅花,皇帝又极宠爱这个嫡亲的妹子,所以有好的梅花先紧着往长公主府里送,因太后去年薨逝,效期未满,长公主今年的五十岁整寿也没有庆祝,这六十株绿萼白梅便是今年皇帝叫人悄悄地送来的给皇妹的寿礼。
绿萼白梅是梅花中的极品,这五十株梅花又是顶级花匠精心培育的,凝华长公主十分喜欢,便叫人在梅园里单独扩出一片地方来安放,并堆砌了玲珑山石以做妆点。
此时气候尚早,绿萼梅还没来得及开放,只是结了一个个花苞,偶然有一两朵等不及的被被风吹开,却已经散发出香甜如蜜的芳香。
女儿家本来就喜欢花朵,姚燕语自然也不例外。阵阵梅香沁人心脾,姚燕语立在丛丛梅树之间,看着瓦蓝的碧空趁着白梅如雪,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好香!”
苏玉蘅凑过来笑道:“姚姐姐,不如吟诗一首,以赞如此好梅花。”
姚燕语轻笑摇头:“你又要看我笑话。”
“哪有。”苏玉蘅挽着姚燕语的手臂咯咯的笑,“上次咱们论琴的时候说好了你作一首古诗的,后来到底没作,今儿有如此好的梅花,岂可无诗?”
姚燕语双手合十朝着苏玉蘅,笑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是样样不通。求求三姑娘就饶过我吧。”
“谁又认真精通这些?不过是玩的。”韩明灿笑道,“你也不要拘谨,我叫人预备了笔墨,等会儿不拘怎样诌一首来,堵了蘅儿的嘴也就罢了。”
姚燕语这回真的很后悔之前自己没好好地读文科,到此时她甚至连抄袭一首古人的诗词都想不出一首完整的,于是笑道:“能诌得出来我还用求饶吗?真真是不能够的,求二位就别为难我了。”
“姚姑娘就是谦虚。”韩明琅笑着凑趣。
姚燕语继续求饶,几个姑娘们说笑到一处,朗朗笑声伴着梅花清冽的芳香飘出很远。
梅园的另一角,韩熵戈,韩熵戉,云琨,苏玉祥,丰少琛和卫章六个人围坐在一座玲珑小亭里,中间的石桌上摆了一副棋,韩熵戈跟云琨对弈,其他几个人观战,旁边有小童在煮水烹茶,众人都不说话,唯有红泥小炉上的水声咕咕。
偶然有笑声传来,打断了云琨的思绪,诚王世子捏着墨色棋子扭头看了一眼笑声传来的方向,微微一笑,伸手落子。
凝华长公主要为卫章和姚燕语保媒的事情只有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和卫章本人知道,韩熵戈兄弟俩自然不会多说,卫章更是罕言寡语,不会多说什么。
因此这件事情云琨等人都不知道,甚至连姚凤歌也不知道,他们还以为这次只是长公主为答谢姚燕语救治韩熵戈而设的一次答谢宴。
云琨一边思忖着棋局一边慢慢的问:“我听说六伯父家三妹妹脸上的伤养好了,用了姚姑娘配制的药粉药膏一点伤疤也没留下,此事可是真的?”
旁边韩熵戉笑道:“自然是真的。”
云琨眼波一转,看了一眼韩熵戉,说道:“那灿儿也可以问姚姑娘讨些药膏来用用嘛。”
“这还用说?灿儿正在用着呢。”韩熵戉接过旁边小童递过来的香茶,吹了吹茶末,轻轻的啜了一口。
丰少琛立刻插嘴进来:“姚姑娘的药堪比仙丹,二姑娘用了肯定能如愿以偿。”
云琨俊逸冷漠的脸上泛开一丝暖暖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墨玉棋子轻轻地捻着,眼神是罕见的温和。
韩熵戉下意识的看向韩熵戈,韩熵戈也刚好看过来,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各自收回目光。
“只是,姚姑娘的灵药对灿儿没有多大的用处。”韩熵戈伸手落下一粒白子,惋惜的叹道。
“嗯?”云琨立刻敛了笑意,“此话怎讲?”
韩熵戈便把韩明灿的伤疤年月已久单用祛疤的药膏基本没有效果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
云琨眼睛里难得的暖意一丝也无,片刻后方缓缓地问:“那就是说连姚姑娘都没办法了?”
“办法也不是没有。”韩熵戉无奈的笑了笑,替他哥哥作出回答,“姚姑娘的伤药对新伤口有效,妹妹若想除去那个疤痕,除非再受一次伤。”
云琨眼神一凛,指尖不经意的一捏,一颗墨玉棋子被捏成了粉末。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在一旁吃茶观棋的苏玉祥忙笑着圆场:“韩姑娘品性高洁,那一点伤疤其实并不妨碍她的雍容气质嘛。”
“就是就是。”丰少琛也赶紧的开解,“再说,韩姑娘有长公主和国公爷的疼爱,还有世子爷和二爷在,谁还能因为那一点小小的伤疤让她受委屈?眼里还有没有国公爷和长公主了?”
韩熵戈和韩熵戉兄弟二人相视一眼,相似的五官上各自浮现一丝淡然苦笑,他们的妹妹,他们自然会护一辈子。可也正因为这道小小的伤疤,诚王夫妇对云琨对韩明灿的情谊视作浮云,根本没有提亲的意思,偏偏自己那个傻妹妹还在固执的等。
“不下了。”云琨烦躁的撩了一下袍角,站起身来往外走。
韩熵戈也把棋子丢回去,转手接了小童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吹了吹茶末,慢慢地品。
云琨出了小亭子,背负着双手缓缓地走近一丛梅树之中。梅园的这一角种植的都是黄色的腊梅,单瓣梅花,艳黄色的花瓣,给灰暗的冬季平添一份艳色。他无心赏梅,只是闷闷的走。
一直不说话的卫章随后无声的跟了上来,两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子并肩在梅花从中散步。
“显钧,听说前几日皇上召你进宫了?”云琨漫不经心的问。
“是。”卫章平静的回道。
“是关于那些精锐铁骑的事情吧?”
“皇上没提这件事,只是问了些闲杂的军务,以及我们在西厥时作战的细节。”
……
两个人聊着聊着便走进了梅花深处,冷不防被一串笑声打断,猛抬头才发现他们两个已经穿过这片腊梅行至那片绿萼白梅之中。
那边站在梅树底下仰着脸摘梅花的韩明灿和姚燕语两个对这边两个闯入者忽然不觉,犹自商议着那支梅花好看适合插瓶。韩明灿看中了那支拇指粗的花枝,姚燕语心疼,说这么大一支剪下来实在可惜了,好花还是应该留在枝头慢慢地怒放云云。
云琨听了这话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暖暖的笑意。
卫章则平静的看着姚燕语那张扬起的俏脸,雪白的肌肤只比白梅花多了一层浅浅的桃色,明亮的弯月眼盯着花枝,眼角眉梢都是欢喜之色,叫人看了也不由得跟着欢喜起来。
韩明灿终究还是没选那支拇指粗的花枝,而是选了姚燕语选中的一支小小的不足二尺高的小枝,拿了花剪把花枝剪下,两个人开心的笑着。
转身之际,韩明灿先看见了云琨和卫章,于是大大方方的朝着二人点了点头:“表哥,卫将军。”
姚燕语闻言忙转身过来,看见一身深紫色狐裘的云琨和一身黛青色猞猁裘的卫章,也微笑着转身,握着那一支梅花盈盈一福:“世子爷,卫将军。”
“姚姑娘免礼。”云琨话是对着姚燕语说的,目光却一直锁着韩明灿。
姚燕语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什么,便微微一笑,往旁边躲了两步。
云琨走到韩明灿跟前,抬手把韩明灿手里的剪刀接过来把玩着,低声问:“你的斗篷呢?”
韩明灿轻笑:“我不过就是来剪一支梅花,这就回去了。披了斗篷反而碍事。”
姚燕语无奈的看了卫章一眼,笑了笑,侧身往梅树的另一侧躲开。人家一对有情人卿卿我我,自己就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卫章被姚燕语看了一眼,心领神会一般居然跟着她一起躲到了梅树的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