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香雪亭那边世子爷和几位爷们正聊得热闹,怕是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呢。”
“那我跟哥哥说一声,先回去了。”云瑶说着,径自往前走。
丰少颖见她已经动了怒气,只得抬脚跟上,劝道:“要不我差个人过去问问?”
“不必了。”云瑶从小被诚王妃骄纵出一副刁蛮的性子,她心里有怒气,跟谁说话都没好脸色。
丰少颖身为主人家却又不好不管她,只得忍着心里的不痛快随她一起往香雪亭那边去。
幸得丰少颖身边的婆子精明,早就绕道跑去香雪亭传话。
香雪亭那边,亭子四周的隔扇关的严严密密,不投一丝风,里面放着两个火盆,伤口基本痊愈的韩熵戈肩上披着一件水獭风毛的氅衣坐在主位上,左边是云琨,右边是丰少琛,对面是弟弟韩熵戉,卫章和苏玉祥分坐在韩熵戉两边,六个人暖融融的围在一张圆桌周围,各自把着酒杯正喝的痛快。
韩熵戈的贴身小童悄悄地进来,在韩熵戉的耳边说了两句话,韩熵戉微微一怔,轻笑道:“郡主还是这么一副烈火性子。”
云琨一听便知道说的是云瑶,因问:“是瑶儿?”
韩熵戉笑道:“云瑶妹妹闹着要走呢,这就过来了。”
云琨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酒杯放下,起身往亭子外边走。恰好云瑶急匆匆的过来,见着云琨便道:“哥,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幸而亭子内在座的除了卫章之外扯来扯去都站着亲,大云朝男女之防也没那么严格,众人不用躲避。只有卫章和苏玉祥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又闹脾气,我们正谈正事呢,要不你先回去?”云琨低声哄着自家妹子。
“随便你。”云瑶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卫章,欲走不走。
云琨随着云瑶的目光看过去,见卫章侧脸看向别处,对自家妹子没有丝毫理会的意思,心中默默一叹,抬手拍拍云瑶的肩膀,低声劝道:“瑶儿,别任性。”
“你不走,我自己先走了。”云瑶又看了卫章一眼,转身要走。
韩熵戉立刻起身,笑道:“表妹,要不我送你回府?”
云瑶看了韩熵戉一眼,一脸委屈的说道:“二表哥,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回去就好。”
“好了好了!我陪你回去就是。”云琨无奈的笑了笑,抬手叫随身的小厮拿过自己的大氅来披上,转身跟韩熵戈拱手道别:“大哥,我改日再来看你。诸位且坐,改日请到王府中一聚。”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你哪天闲了只管来,反正我这个样子也不能出门。”韩熵戈笑着站起身来,旁边的丰少琛忙拿过拐杖递给他扶好。
众人都起身相送,云琨再次拱手劝留,最后韩熵戉和卫章二人送他们兄妹出去,丰少琛和苏玉祥留下来陪韩熵戈继续喝酒聊天。
从长公主府出来后,云琨因喝了几杯酒便不再骑马,跟云瑶一起上了马车。
宽敞的四驷马车里矮榻几案壁橱等一应俱全,云瑶靠在榻上,云琨坐在长条几案跟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自斟壶喝醒酒茶。
半晌,云瑶忽然出声:“哥。”
“嗯。”云琨抿了一口茶,嗯了一声,“我听着呢,你有话尽管说。”
“我就是喜欢他。”云瑶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车窗,雨过天晴色的窗纱上绣的兰草蝈蝈随着马车的晃动,仿佛活了一样。
“我跟你说过了,人家不喜欢你。”云琨无奈的皱眉,然后侧转了身子看着自家妹子,劝道:“再说,父王和母妃也不会同意的。好妹子,你换个人喜欢吧。”
“别人我都瞧不上。”
“可人家喜欢的是姚姑娘。而且今天这场宴会说白了就是姑母为他们两个准备的,就是想探一探姚姑娘的口风。只要姚姑娘愿意,等下个月姚远之进京后,姑母就要为他们两个保媒。”
云瑶噌的一下子坐起来,盯着云琨问:“你说的是真的?!”
云琨没说话,又抿了一口茶。
“你听谁说的?大表哥还是二表哥?”云瑶拉着云琨的袖子问。
“还非得听人家把话说明了啊?”云琨任凭妹妹蹂躏着自己的袖子。
“我不信!”云瑶甩开云琨的袖子,生气的说:“你不帮我,我自己去找父王说。”
“你找父王也没用。”云琨坐直了身子,拍拍妹妹的手,劝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了年开了春,卫章就要去戍边。你嫁给他,一年十二个月估计有十一个月独守空房,你受得了?”
“我跟他一起去戍边!”云瑶果断的。
“胡说!”云琨立刻瞪眼,“父王和母妃绝不会同意你离开京城的。再说,边疆那是什么日子?漫天风沙,连个绿色的东西都看不见,你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那种罪?”
“我嫁给他,就让皇伯父给他个京官的差事,不要让他去戍边了嘛!”云瑶扁着嘴巴说道。
“皇伯父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戍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你一个小丫头而更改?”云琨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们是皇室贵族,身份无比的尊贵,但这份尊贵也是建立在社稷稳定,国富民强的基础上。如果边疆打乱,西厥北胡都杀过来,他们这些皇室贵族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云瑶却想不了那么多,任性的问:“朝廷那么多武将,为何非要他去戍边?”
“朝廷那么多武将,英俊年轻的也有七八人,为何你只看中了他?”云琨问完后看着宝贝妹妹渐渐低下去的头,又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发辫,低声哄道:“乖了,父王和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还小,不着急,咱们慢慢选。明年春闱,说不定更有青年才俊崭露头角,到那时咱们选一个风流标致的美男子,把家伙比下去,好不好?”
“谁稀罕什么风流书生!”云瑶任性的带了哭腔,转身躺在榻上,面向里哭了起来。
云琨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抬手揉着太阳穴无奈的叹息。
再说长公主府梅园的暗香阁里,韩明灿,姚燕语,苏玉蘅三个人加上韩明琅韩明玦两个,五个姑娘一起猜拳喝酒,整整一坛子梅花酿居然被喝了个精光。
再淡的梅花酿也是用酒曲酿成的,喝多了一样醉人。
五个人里,苏玉蘅喝的最多,此时已经趴在桌上上一边拍桌一边傻笑,基本算是挂了。
韩明玦还小,一开始也不知道耍赖偷懒,喝的又猛,这会儿已经靠在软榻上呼呼的睡了,她的奶娘叫人拿了厚厚的毯子来给她盖上,小心的扶过她的脑袋,让她舒服的枕在靠枕上。
韩明琅对着劝酒的韩明灿连连摆手:“二姐姐,我实在不能喝了,再喝一口我就跟明玦一起抱着睡去了。”
“那你喝完这杯就跟她一起去睡。”韩明灿一股豪气上来,谁也不放过的架势。
姚燕语坐在一旁偷偷地乐,幸亏她早有防备,不然这会儿估计趴那边睡觉的就是自己了。
韩明琅拗不过韩明灿,只得又喝了满满的一杯,放下酒杯便连声说头晕,扶着丫鬟的手去一旁靠着休息去了。
韩明灿也有七八分醉意,正是半醉半醒,畅所欲言的时候,于是一把拉起姚燕语便往外走。
疏影和翠微忙拿了二人的斗篷跟上来,敢在出门前给二人裹上。
此时已经是下午未时,算起来从落座开宴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姚燕语便觉得韩明灿跟自己已经喝成了至交。怪不得生意场上的人都喜欢喝酒,原来很多话很多事在喝了酒之后反而能够轻松的说出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因此拉近了很多。
两个人相互搀扶摇摇摆摆的出了暗香阁,在丫鬟和奶妈的服侍下,一边说一边笑从梅花从中转了几个圈儿,最后在一个长条石凳跟前站住了脚步。
韩明灿笑着说走累了,腿软,要在这里歇歇脚,身后立刻有丫鬟拿了狼皮垫子来铺在了石凳上,扶着二人并肩坐下。
“燕语,你今天不能走了,留下来吧。”韩明灿靠在姚燕语的身上,一双石青色绣蝴蝶兰花的丝履挑着裙摆上下摇晃,闪的姚燕语头晕眼花。
“嗯,就我这个样子若是坐车回去的话,一准吐满了车。”姚燕语索性闭上了眼睛,仰着脸吹着冷风,让自己的思维尽量的清醒。
韩明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燕语,我想把我这道疤给弄了去。”
“好啊!我可以给你用针麻,然后你基本感觉不到疼痛,我会轻轻地把那道疤的死皮去掉,然后用我的独门药粉和药膏。二十八天,还你一个完美无缺的脸。呵呵……”酒后的姚燕语笑起来有点傻,但说话的语气却相当的自信。
“那你明天就给我治,好不好?”韩明灿枕在姚燕语的肩膀上,像是一下子小了好几岁的样子,娇娇怯怯的问。
“可我东西都没带来啊。”姚燕语犯愁的说。
“那我跟你去。去你那里住些日子也好,在家里真是心烦。”韩明灿一脸的小郁闷。
“行,那明天一早你就跟我走。”姚燕语笑着说。
“嗯。”韩明灿靠在姚燕语的肩上轻轻地摇晃着,似是漫无目的却又意有所指的问:“燕语,你觉得定远将军这个人怎么样?”
“定远将军?”姚燕语轻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哪个定远将军?我有认识这个人吗?”
“胡说。”韩明灿笑着推了姚燕语一把,两个人差点一起倒在石凳上,“你怎么会不认识他,之前你还跟人家说话来着。”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姚燕语淡笑,“估计是喝醉了。”
不远处,一丛红梅之后,两个漫步闲谈的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韩熵戉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卫章,但见卫少将军本来就冷硬的五官越发冷的堪比冰碴,脸色之难看几乎是见所未见。
“燕语,跟姐姐说真心话,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是卫将军那样的英雄男儿,还是丰少琛那样的风流公子?”韩明灿的声音低低软软的,没了平日的冷静,多了几分醉后的娇痴。
韩熵戉再次回头看卫章的脸,卫少将军鹰隼一样的眼睛微微虚起,敛了几分犀利,多了一点期待。
“我谁都不喜欢。不管是英雄男儿还是风流公子,都不是我碗里的菜。”姚燕语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宛如一阵小东北风,夹着梅香带着寒冷,直接吹进卫少将军的骨头缝儿里。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韩明灿继续问。
“我喜欢啊?”姚燕语呵呵一笑,“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啊!嗯……还有蘅儿那样的。”
“燕语!”韩明灿笑嘻嘻的推了姚燕语一把,笑道:“你又狡辩。”
“没有啊,我说的是真心话。”姚燕语依然笑得灿烂,眼睛却缓缓地闭上,歪头靠在韩明灿的头上,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那你就没有想嫁的人吗?”韩明灿依然在追问。
“没有。”姚燕语轻笑,“如果可以,其实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
“呵呵,你说什么傻话……”韩明灿低声呢喃着靠在姚燕语的肩上,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旁边一直服侍的奶娘见了忙上前来把她扶起来用斗篷裹好楼到怀里,又一叠声的叫人去抬软轿来送姑娘回房。正忙乱间,韩熵戉从梅树之后转了过来,拨开忙乱的丫头婆子们:“让开。”
众人忙让开,韩熵戉上前扶过已经睡着的韩明灿,轻轻地抱了起来,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微笑的姚燕语,歉然的说道:“姚姑娘,抱歉,灿儿醉了,我先送她回房。”
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韩熵戉抱着韩明灿转身,离开之前吩咐旁边的一众丫鬟婆子:“照顾好姚姑娘。”
众人赶忙答应,看着他们家二公子把二姑娘抱走。翠微上前去扶着姚燕语起身,低声问:“姑娘可头晕?奴婢扶您回去吧?”
韩明灿的奶娘忙道:“姑娘还是等软轿过来吧,这里到姑娘的卧房还有一段路呢。”
姚燕语轻笑摇头,刚要说不用,但见旁边的丫鬟婆子已经福身行礼,并齐声道:“见过卫将军。”
卫将军?姚燕语转身,但见穿着黛色猞猁裘大氅,身形玉立修长,威武挺拔的定远将军站在梅树间的石子小径上,冷睿的目光锁定自己,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卫将军。”姚燕语推开翠微的手,盈盈一福。
“姚姑娘。”卫章上前几步走到姚燕语的跟前,定定的看着她。
姚燕语往后退了两步,扶着翠微的手,客气的说道:“卫将军,失陪。”说着,转身欲走。
“姚姑娘请留步。”卫章又上前几步拦住姚燕语的去路,双眸锁定姚燕语的眼睛,徐徐说道,“我有两句话要同姑娘讲。”
姚燕语的心跳忽然加快了速度,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脑门,待要怎么样,却抬眼对上那双映着冬日午后温暖阳光的眸子,原本深不可测的眼眸,此时因为阳光的缘故泛着浅浅的琥珀色,没有了之前的凌厉,却一样深不见底。
似乎沉默了许久,久到姚燕语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翠微轻轻地捏了她一把,才能回神,寒风吹过,梅香阵阵,姚燕语轻轻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淡淡的说道:“将军请讲。”
“我倾慕姑娘已久。”
卫章毫不犹豫的一句话让姚燕语身子一僵,待要等他后面再说什么,他却又不说了。
旁边的丫鬟婆子都弯着腰低着头,悄悄地退至十步以外。这样的话,不是她们能听的,还是不要听到的好。
姚燕语又沉默了良久,终于稳定了狂躁的心神,淡然一笑,说道:“好,我知道了。多谢将军倾慕,若没有别的话,请恕我失陪。”说完,姚燕语再次想要离开。
“姚姑娘,你就这样走吗?”卫章在姚燕语离开之间,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