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贺宁和汤力都一下子接不上话了,要不要孩子这种话题,这两个未婚单身男女根本就没有涉及过,并且也非常的私人,实在是不好评说,好在麻经纬似乎也并不需要别人去给予什么评价,在讲述这一事实的同时,更像是在倾诉自己的烦心事儿似的,只顾着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
“我老婆说她不能给我生孩子,因为我穷,我就是个小学老师,还不是什么重点小学,每个月就那么一点点的死工资,两个人过日子都紧紧巴巴的,根本不指望养得起孩子,她的工作又总要上夜班,作息不规律,我家不在本地,她家也不在本地,想要指望老人帮衬帮衬都难,所以权衡来权衡去,觉得我们俩根本就不应该要孩子,”麻经纬的语气有点哀怨,再加上祝盼香现在凶多吉少的处境,又让他的哀怨当中多了几分伤感,“我是确确实实挺想要个孩子的,我就跟她说,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缺钱的话咱们可以想想办法啊,我说我可以也学人家,办办课后辅导班,或者去外面那些规模比较大的教育机构找个兼职什么的,哪怕是下了班之后去路边摆摊卖小玩意儿,我也肯定努力赚钱补贴家用,我都四十出头儿了,学校里头跟我岁数差不多的,有好些孩子都上初中了,有的要孩子早的老师,孩子初中都要毕业了!我家里头还连个豆儿也没有呢。”
“那你这么说,祝盼香同意了么?”贺宁故意问了一个傻问题。
麻经纬叹了一口气:“她要是同意了,我们俩不就吵不起来了么!她不同意!说我那都是痴人说梦,我都不是主科老师,谁会要我辅导,还说如果我有那个能耐可以出去兼职,那早就去了,不可能等到现在。我说我好歹也是个堂堂正正的本科生,初高中不敢说,就小学生的语数外,我有什么辅导不了的?大不了我比专业是学这些的收费低一点,总会有人买账吧?但是我老婆不听,就说我没前途,她到现在还跟我一起过日子,要是当初自己眼拙,没办法,她不打算生个孩子出来,害的孩子以后什么都不如别人家的小孩儿,爸爸工作没前途也就罢了,还去摆什么路边摊,让孩子在同学面前都没有面子。我就不明白了,人家别的男人也是小学里面的老师,为什么人家的老婆就不嫌自己男人没出息没前途?为什么人家就可以两口子省衣缩食也养孩子?怎么到了我这里,明明是很正当的一份职业,偏偏被我老婆那么一说,就好像我是路边的乞丐,搞不好连乞丐都不如似的呢?”
“所以你们就吵起来,祝盼香就离家出走了?”汤力问,“你动手打她了么?”
“没有没有!”麻经纬赶忙摆摆手,“天地良心啊!我这个人从来不打女人,也最瞧不起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了!跟我老婆在一起,有个小打小闹的也是她打我,她闹我,我可是这么多年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啊!我之前的老婆,我也从来都没有打过她,当然了,我跟她那时候连脸都没怎么红过,现在的老婆脾气有点急,而且特别有主意,家里家外什么事儿都得按照她的道道走,我什么事儿说了都不算,有的时候就容易有点小矛盾,不过也都没有什么大事儿。”
“在这次之前,祝盼香有过离家出走的经历么?”贺宁问。
“有过,我俩也不是第一次因为孩子的事儿吵了,”麻经纬愁眉苦脸的忽地啊说,“每次一说起这个话题来,她立刻就发火儿,也不管我怎么说怎么求,肯定就得发火儿,还得闹,非得闹到我服软了,说我就跟她两个人过日子,不要孩子了,她才能心里舒坦,我也就是不死心,总想再做做她的思想工作,结果她根本就是软硬不吃,我最后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贺宁看了看汤力,对麻经纬的这种说法感到有些疑惑,关于结婚之后要不要孩子的这种事,每个人的想法可能都不大一样,有的人喜欢孩子,认为生一个孩子是家庭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也有的人对孩子的渴望并不强烈,认为两个人一起生活就很好,这都是无可厚非的,麻经纬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强势的性格,除非是因为他逼迫的太紧,否则的话,作为旁观者来讲,贺宁会忍不住觉得每一次一提到孩子的事情就大吵大闹甚至离家出走,这个祝盼香的反应有些过了头。
汤力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他想了想,问麻经纬:“祝盼香每次跟你因为这件事争吵,离家出走住在哪里?大约出走几天?”
“那不好说,她每次都住不一样的地方,有的时候是借住朋友、同事的家里头,有的时候住小旅馆,反正总有办法让我找不到,时间长短也不好说,有的时候长一点,有的时候短一点,长的时候五六天一个礼拜,短的时候一两天,有的时候感觉不管我怎么哄,她就是不肯原谅我,有的时候呢就好一些,稍微哄一哄,她就给我面子,回家来了。”麻经纬说起这些事来,似乎也是满肚子的委屈,“你们不要觉得是我总拿要孩子的事情去逼着我老婆如何如何,其实真的没有,我承认这种事儿肯定是我提起来的次数要多一些,但是有的时候她也会主动问我,还想不想要小孩儿了,你说,我能不想么!我做梦都想,但是她不愿意,我才一直忍着不提的,所以她那么一问,我就惊喜了,以为她想通了,愿意了呢,我就说想啊,我做梦都想有个孩子。结果一说完这话,她当场就翻脸,说没想到我娶老婆就是当成生孩子的机器,然后就闹脾气,就走……我都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儿了,你们警察都不让钓鱼执法了吧?我有的时候就觉得,我总在家里头被我老婆钓鱼执法,之后还得我去赔礼道歉哄人回来,我有时候也是心累啊。”
别说麻经纬本人了,听完他的这一番话,就连贺宁都觉得祝盼香的确是有一些钓鱼执法的味道,如果麻经纬提到的这些事情是属实的,那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祝盼香需要一个离家出走的契机,所以才故意在明知道麻经纬内心里对孩子的渴望从来没有消失的情况下,给他一点希望的曙光,然后再借题发挥。
只是这样一来,贺宁就有另外的一个疑问了:“那祝盼香跟你在生活上面的分歧那么大,你又觉得总哄她心累,为什么两个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呢?”
“你这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是没结婚没成家的人,”麻经纬摇摇头,“结婚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旦结了婚,那就意味着两个人拧成了一股绳,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轻易也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磕磕碰碰就离婚,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也不成熟。而且我是个大男人,让着自己老婆一点儿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我之前的老婆已经因为意外走了,我是多不容易才走出那一次的阴影,重新振作起来啊,能够再成家,我都觉得是老天爷对我不薄,如果能有自己的孩子,当然更好了,要是不行,那可能就说我没那种命,我就接受现实呗!”
“哦,对了,还没问,你刚才说你当初本科毕业到这边来工作,当年本科学历又含金量很高,后来祝盼香还嫌弃过你不是初高中的老师,只是小学老师,而且还不是主科的,那你当初为什么会到小学去任教的呢?”贺宁问,这个问题从方才开始就让她觉得有些困惑,只不过一直没有腾出空来询问罢了,同样的条件放在现在当然是不好说的,但麻经纬也强调过了,他当年那个时候的本科学历还是很好用的,尤其是a市这种二线城市,在十几二十年前本科生说不上多么金贵,也绝对是“抢手货”,如果他真的不甘心在小学任教,以他的学历在那个年代找个初高中的老师做一做也不是不可能的,没道理如此的困窘。
麻经纬白白净净的脸庞一下子就涨红起来,他把自己的目光移向一旁,似乎是有些不愿意开口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迟疑了一下,他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觉得还是表现得配合度高一点比较好,于是这才支支吾吾的说:“当初我想跟我当时的老婆在一起,为了她才来a市的,我因为学的专业实在是不对口,去的话只能去比较差的学校,好一点的学校都没有招聘计划了,我又不甘心,结果一拖一拖,就把机会错过去,我当时的老婆说她家里有个亲戚,马上就要升迁,到时候直接管辖的就是教育口,所以让我骑驴找马,先找个能解决编制的教育类型的工作,然后等她亲戚上任了以后,我们就找他帮忙疏通疏通,到时候我就可以进一所重点高中里面去,我当时就觉得挺好,所以就找了现在的这份工作,打算当做是‘骑驴找马’的那个‘驴’,结果后来她家的那个亲戚没有分管教育,分管了别的部门,我这事儿就耽误了,原本想着曲线救国也行,通过关系再找关系,也总好过没有关系不是么,结果还没等开始着手办成这件事呢,我那个老婆不就出了事么,她娘家人跟我都闹成那样了,还怎么可能帮我去疏通。”
也难怪麻经纬不愿意说出来,指望着前妻的亲戚想要走后门,结果运气不好,拐了一圈最后到了这样的一个处境,等于是被卡在了自己曾经“骑驴找马”的“驴”上头下不来,这种经历既不光彩,也不愉快。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汤力问。
“我是学法语的,”麻经纬晃了晃脑袋,“学的时候也是觉得自己这是要干大事业的人了,法语啊,多洋气的语种啊,什么浪漫,什么优雅,什么多【hx】情……结果到头来才知道,容易高不成低不就,层次高用得着的地方嫌我学校不够出名,或者学历还不太够,水平也不太够,层次低一点的地方又没有用武之地。”
学法语的?贺宁觉得心头一跳,想起了案发现场那块餐巾上面的那句法语,不过她很快的又把方才陡然加快的心跳给慢慢的平复回去,麻经纬的本专业是学法语的,如果死者真的是祝盼香,在祝盼香的死亡现场明晃晃的留了一句法语,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过于直白和明显了呢?就好像生怕有人会忽略了这个案子和麻经纬这个人的关联一样,有些刻意,反而让贺宁在一惊之后又很快淡定下来。
“二位,我……我还是想在你们这里等着,行么?我现在心神不宁的,被你们问问话吧,还能稍微好一点,要不然就胡思乱想的,心里面还直发慌!要不然,你们继续问我吧,问什么都行,我知无不言,或者是你们给我安排点什么事,只要能让我分散分散注意力,怎么样都行!”麻经纬开口恳求道。
贺宁和汤力有些哭笑不得,他们哪里有那么多的问题需要去问,更不可能给麻经纬安排什么事,但是看得出来麻经纬也确实是有些六神无主的,最后没有办法,他们两个商量了一下,决定让麻经纬可以在公安局里等着,但是不能呆在办公室这边,贺宁把他带去了会客室,让他在那里等一等,等到下午他们一起到车站去接祝盼香的父母,到时候提取了祝盼香父母的dna样本就可以与女尸的dna进行对比,来确定死者的身份到底是不是祝盼香了。
麻经纬千恩万谢,他说呆在嘈杂一点的环境里,比让他回家去要舒服得多,于是他就真的到会客室里去消磨时间了,中午的时候贺宁给他送了一份午餐过去,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跑来找贺宁。
“我岳父母来电话了,说还有半个多小时就能够到站。”他紧张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