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如此高速度的运转过,她牢记着戴煦强调的注意细节这件事,所以一直努力搜索着从接触这个案子到现在一来,所有看起来似乎很容易一带而过,但是又体现了某种细节的事情,所谓细节,自然是细枝末节,琐碎并且毫无章法可言,所以起初她也只是隐约的有某种不太清晰的思路,方才看行车路线的时候,她脑子里那些时隐时现的念头渐渐变得有些清楚起来,并且一点一点的串联在,形成了一个清晰的链条。
穿好了大衣,坐车跟着戴煦去往租车人的住处,这一路上方圆一直在梳理着自己的思绪,所以格外沉默,一直到路程过了大半,戴煦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开口问:“你已经走神儿了整整一路啦,是不舒服,还是想事儿?”
“哦,我想点案子的事,没有不舒服,都好了,没有事了。”方圆回过神来,连忙说,生怕戴煦以为她是个娇里娇气的小病包。
“那想出什么结论来了?”戴煦问。
方圆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大敢贸然的说出自己的主观判断了。戴煦似乎也看出她的这种顾虑,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开口,便又说:“现在这儿没别人,就咱们俩,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用担心别人会不会笑话你说的不对。”
其实只要马凯不在,方圆这方面的顾虑就一下子减轻了一大半,现在听戴煦这么一说,便也就点点头,没有再忸忸怩怩下去:“其实我是方才受你的启发,你说要我们留意细节,所以我就一直在回忆打从这个案子立案开始一直到现在,称得上是细节,并且又不容易让人第一时间就引起重视的那部分信息,其中最首要的就是你之前提醒的那一句,关于被害人鲍鸿光的头部曾经被人在掩埋之前淋过硫酸这一点,我当时想法还不够清晰,所以没敢说出来,我觉得那件事的重点并不是凶手给鲍鸿光脸部毁容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而是有那么多种毁掉被害人容貌的方法他都没用,偏偏选择了淋硫酸,虽然硫酸不算是什么特别稀罕的玩意儿,不至于买不到,但是日常生活中谁都不可能需要用到硫酸,假如好端端的忽然跑去购买硫酸这种强腐蚀性的化学试剂,那就等于是在给警方后来的调查留线索,这么做很不聪明,和凶手其他方面表现出来的小心谨慎很不一样,所以我就在想,他之所以这么做,说不定是因为有某种便利条件,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购买硫酸,大大方方的也不会惹人非议。最初这么想,我自己也觉得会不会有点凭空猜测,但是后来我又想起来那天晚上去学校的教师宿舍的时候,钱正浩像咱们提到的一件事,就是他被鲍鸿光打了小报告,导致没能如期转正的那件事。”
戴煦听方圆说到这里,丝毫也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不解或者惊讶,而是点点头,示意方圆继续说下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欣慰。
“你之前说,凶手要认识鲍鸿光,还要知道钱正浩做过那样的一个梦,要有一台车,并且和鲍鸿光之间的关系还不能太紧张,得有足够的借口让鲍鸿光肯自己乖乖上车,想要符合全部这些条件,也不是特别容易的事情,这个人肯定大半是初中的教职工,所以才能有机会同时认识完全不属于同一个圈子的鲍鸿光和钱正浩,这个人呢可能未必和钱正浩、鲍鸿光他们两个当中的哪一个真的走得比较近,但彼此关系应该都不会特别差,不会像钱正浩和鲍鸿光之间搞得那么僵,还有就是,钱正浩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散步,走很久,也走很远,我刚听那个离婚的老李说这件事的时候,是觉得简直太巧了,钱正浩的嫌疑好像一下子加重了不少,但是后来又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凶手对这件事肯定也是知情的,并且加以利用,把钱正浩推出来做了一个挡箭牌。”方圆一股脑的把自己心里面的想法统统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略微有点紧张的扭头看着戴煦,等着她对自己观点的正误给予一些评价。
“所以说,咱们两个关于嫌疑人是谁这件事,应该是已经达成一致喽?”戴煦听她说完,尽管没有听到方圆直接表达自己心目中怀疑的对象是谁,但也已经对此心领神会,毕竟两个人现在要去往的目的地,以及待会儿要做的事情,已经带有了足够的针对性,有些事情也就不言自明了,“汽车租赁公司那边的情况咱们也看到了,车子里面又不止一个人的血迹,但是血迹量很小,别说是杀人了,伤人都不太可能,而且车子被交还给租赁公司是租车人亲自办的,租赁公司的人说车子状况良好,这么一来,我觉得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是,鲍鸿光假如确实乘坐过那辆车,他在车上的时候不仅是活着的,并且还是有行动自由的,这样一来,第一现场就非常有可能是凶手的住处,但是下了那辆车之后,凶手是怎么把他带回自己住处的,这一点就很值得考虑了,如果远,需要乘坐出租车,如果不远,步行就能够到达,有几种路径,有没有什么监控设备或者目击者的可能,这就是咱们两个呆会儿需要完成的任务,等马凯和林飞歌那边有结果,估计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接下来就等着收集一下必要的证据,然后收网。”
方圆点点头,听完戴煦的话,她觉得心情非常好,虽然现在还是实习期,根本算不上真正的走上工作岗位,但这毕竟是自己脱离理论阶段,正儿八经的开始实践工作的第一次,自己的考量和判断得到了认可,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鼓励,之前有一段时间,当身边的人好多都在谈论着家里面对自己未来的规划的时候,她就会打从内心深处感到彷徨,不知道自己将来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而现在的收获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又重新燃起了信心。
将来不管去哪里,至少做这一行的话,自己不算是悟性太差的那一类人。
两个人到了租车人的住处附近停了车,按照戴煦事先掌握到的地址,尝试了三条不同的路线,其中有一条是大马路,路边很多门市,白天的时候非常热闹,车来车往,不光是路口有非常明显的道路监控摄像头,这条路上还有两家储蓄所,门口也都安装了监控装置。
相比之下,另外那两条路可就没有这么热闹了,都是连大白天也没有太多车辆来往的小街,街道两侧都是小区的院墙和院墙里面的楼房,路边没有门市,路口也没有道路交通监控摄像头,这两条其中的一条更是路边种着很多年的那种老树,尽管冬天没有树叶,但是粗大的树干和树根把人行路占掉了一大半,伸展出来得光秃秃的树枝还是对视线起到了阻碍的作用。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条全都是大树的路,最有可能是当天晚上的路线。这条路不光比较清静,视野相对也比较不那么开阔,更重要的是这条路比另外两条相对要近一点,要知道,假如当时鲍鸿光有可能是处于不大清醒的这种状态当中,想要架着他走,恐怕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儿,身体素质要是差一些的估计都吃不消。”戴煦看看路上的积雪,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中间单个的天数有点多,不然得话,说不定地面上还能留下什么痕迹呢。”
“那为什么你会觉得鲍鸿光有可能是处于不大清醒的那种状态?”方圆问。
“你瞧,刚才还念念不忘细节,现在一转眼就又给忘了。”戴煦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咱们去鲍鸿光家里的时候,发现了有一些空啤酒瓶,带回去之后可以确定瓶口残留的唾液属于三个不同的人,其中就包括鲍鸿光,而带有鲍鸿光唾液残留的空啤酒瓶数量相对最多,大概有四个还是五个,我不太清楚鲍鸿光平时的酒量到底好不好,酒品怎么样,不过从他还能和年级主任一起出门去,可以说明他的酒量至少不会太差,按照一般人的情况来推测的话,喝了那么多瓶啤酒之后,就算没有醉倒,也容易嗜睡。你冷不冷?”
方圆摇摇头,方才出发之前,戴煦一再叮嘱她要多穿一些,还不知道从谁那里要了两个暖宝宝塞给她,现在她浑身都暖融融的,一点都不感到冷。
确认了三条路线之后,还没等回到公安局,林飞歌就打来了电话,声音听起来特别的兴奋,嗓门儿大起来,搞得戴煦都不得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点,免得把自己的鼓膜给震坏了。和方圆一样,林飞歌和马凯也是第一次能够亲身参与到案件的调查当中,哪怕根本轮不到他们充当主力,至始至终都只是扮演着小跟班的角色,那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现在眼看着胜利在望,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明确的对象,这让他们都激动到了不能自已的程度。
当然,他们反馈回来的答案完全没有出乎戴煦的意料,于是他让林飞歌和马凯在约定好的地点等着,他载着方圆过去接上他们二人,直奔下一个目的地。
这边他们紧锣密鼓的开始有针对性的收集证据,另一边血液样本的化验以及指纹的比对也在紧张的进行中,车子里面发现的少量血迹很快就得出了化验结果,那上面的血迹虽然量不大,却属于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鲍鸿光,另外一个身份未知,是之前没有进行过采样的人,至于这个人是谁,戴煦他们的心里都有一样的猜测,只不过做事毕竟要严谨,在没有那到样本进行化验之前,他们谁也不会贸然的区下结论。
在此期间,戴煦也带着其他人一起往高中那边跑了几趟,不过他自己亲自过去的次数少了,包括林飞歌和方圆他们,他也没怎么让他们跑去学校那边,而是找了其他刑警队的同事过来帮忙,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大家都明白,无非是害怕他们这几个熟悉的面孔几次三番的在初中出出入入,会一不小心打草惊蛇。
除了关于学校近期有没有购进新的化学实验试剂之外,眼下最受关注也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近期的所有行踪也都被逐一确认,在这些都差不多调查结束之前,戴煦亲自出马,挑了个晚上又跑了一趟学校的教师宿舍,找了当天晚上打过照面,说过几句话的中年教师老李,和他长谈了一番,回来之后他对这一番长谈的结果感到十分满意。
“事实证明,那人的心态还确实是挺阴暗的,表面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要是但看面儿上,还以为是多阳光多积极向上的那么一个人呢,实际上背地里头特别的怨天尤人,牢骚满腹,总觉得什么都不公平,身边到处都是黑幕。”他把自己从老李那里得到的反馈告诉汤力还有方圆他们三个人,“属于典型的外热内冷型,最初是打着开解别人的幌子去的,估计是以为自己能找到一个抱。怨。社。会的同伴呢,结果没想到那个老李是比较粗线条的性格,离婚的事情就烦恼了一小段,之后就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委屈或者不甘心,所以到最后老李反倒从被安慰的人变成开导者了。”
“行踪方面也有了进展,他当天下午确实请了半天假,另外之前钱正浩挨处分的时候,他也一起有份,钱正浩受的影响,他也是一样。”汤力听完之后说。
这样一来,除了没有提取到血液样本和指纹去进行比对之外,其他方面的证据和动机,就基本上都收集得七七八八,余下的也不是暗地里能够进行的下去,戴煦他们接下来似乎需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才行了。
“老戴,你打算什么时候有动作?”马凯问。
戴煦想了想:“等下班时间的吧,现在大白天的就这么过去带人,可能不太好,这件事情不管是从作案动机还是选择下手的对象,都是非常有针对性的,只针对特定角色,严重是很严重,不过危险性不大,不用担心在咱们没出现之前又惹出什么乱子来,再说了,这人这一次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进去,估计能不能再出来都是两说,即便能,也不是二十年以内能实现的,无论怎么衡量都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性可言,所以还是不要搞那么大声势的好,毕竟那是一所学校,闹得太大,搞得轰轰烈烈的,以后影响人家招生,不太好。”
“老戴,你这人心眼儿还挺善良的嘛!”林飞歌随口称赞道。
戴煦笑了笑,对这句夸奖接受得非常坦然。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下来,到了傍晚快要临近下班时间的时候,戴煦他们便出发,驱车前往了鲍鸿光生前工作的那所初中,事先他们已经得到了反馈,得知他们的目标人物一下午哪里都没去,一直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所以他们也没有着急,到了学校那边把车停在办公楼下,踏踏实实的等着。
到了下班时间,没有晚课的老师开始陆陆续续的走出来,戴煦便也下了车,站在车门边上,背靠着车子,抱着怀看着办公楼门里面走出来的人。由于他开的车子没有任何的警用标志,他本人也没有着装,再加上放松的姿态,让很多来往的人都以为他只不过是进来等熟人而已,完全没有在意。
而当张阳朔从办公楼里不急不慢的走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停在楼前的车,以及靠在车旁的戴煦,他稍微愣了一下,脸上很快就露出轻松的笑容,对戴煦点点头,不等戴煦开口就主动打招呼:“你好啊,戴警官,怎么又过来啦?是鲍鸿光那个案子还没有什么进展么?这次是过来找谁的啊?不会还是老李吧?”
“哦,那倒不是,其实这回我们是特意来找你的。”戴煦对他笑了笑,“你之前给我们提供了一些关于卜文星的情况,但是有些事情还不是特别清楚,所以我们考虑了一下,既然你比较有顾虑,那这回我们就找你去局里那边详谈吧,一来说话比较方便,二来你下班之后跟我们过去,学校里的其他人也未必会察觉。”
“哟,这样啊……”张阳朔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笑容显得略微有些僵硬似的,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两只脚钉在原地一样,一动没动,“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再能帮你们提供的内容了,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是当事人,确实不大清楚,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正好我今晚也还有别的约,确实帮不了你们……”
他话都还没有说完,戴煦就已经大大咧咧的凑了上去,仗着自己人高手长,胳膊一伸,搭住了张阳朔的肩,让他想要把腿就走都做不到,戴煦的手上多少是用了一点劲儿的,但是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没关系,咱们长话短说,尽快结束,如果到时候你的约还来得及,我送你过去,要是来不及,我帮你打电话跟你那个朋友赔礼道歉,这么大的事,估计对方肯定是能够理解的,对吧?”
张阳朔显然是能够察觉到这种压迫感的,他脸颊的肌肉略显僵硬的拉扯了几下,算是对戴煦笑了笑,整个人比起方才显得紧张了不少,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敢再找什么借口,乖乖的坐上了车,戴煦把车钥匙递到林飞歌和方圆的面前,对她们说:“我和马凯坐后面,你们两个谁开车比较熟?”
“那就我来吧,我比方圆开得熟。”林飞歌也不推测的直接接过车钥匙,一扭身坐到了司机的位置上,方圆则绕过另一边,做了副驾驶。
马凯心领神会,也到另外一侧去上车,和戴煦一左一右的坐在后排,张阳朔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不知道是因为戴煦太过高大,马凯的体格也不弱的缘故,还是由于心情的缘故,张阳朔坐在他们中间,显得格外瑟缩。
林飞歌倒不是说大话,她开起车来确实是非常娴熟,稳稳当当,有模有样,只不过眼下车里面的氛围,恐怕没有人会有闲情去称赞她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驾车技术,车里面的几个人各怀心事,其中最明显的自然就是张阳朔,他垂着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膝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指关节都泛白了。
“对了,你晚上还有约是吧,那我抓紧时间跟你先说一下找你的目的啊。”戴煦在车子开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忽然一拍脑门儿,就好像刚刚想起来张阳朔之前提到过他和别人有约这件事,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似的,“是这么回事,之前你提到卜文星之后,我们对他进行了一番调查,原本觉得他确实是有足够的动机,客观上也有能力实施这样的犯罪,但是到最后的结果是他跟人家打架,被人把胳膊给打骨折了,骨折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好,连石膏都还没有拆。”
方圆虽然坐在前排,但是她在戴煦开口和张阳朔说话之后,就微微偏过头去,似乎是在聆听戴煦说什么,实际上偷偷的在留意着张阳朔的表现,她发现在听到戴煦说卜文星手臂骨折还没有拆石膏这件事之后,张阳朔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一些,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似乎脸色也更加苍白了似的。
“其实……你们是不是记错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有点小心翼翼的味道,声音发飘,假如不是路况平坦,车子要是再颠簸一旦,搞不好张阳朔现在说起话来都是透着颤声的,他勉强的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扭脸对旁边的戴煦说,“卜文星的情况不是我给你们提供的,你们肯定是找别人问的,问完之后记错了,张冠李戴的安到了我的头上。”
“哦,那倒没有,我知道你没跟我们说什么太直接的东西,不过还是有你自己的个人观点在里面的,更何况,要不是你最初说了那么一句,我们也不会知道还有一个叫卜文星的人和鲍鸿光之间的关系比较不和。谐,对不对?”戴煦根本不理会张阳朔的推脱,说完之后,他倒也好像没有指望在这种情况下张阳朔还能在卜文星这个人的身上说出什么来似的,话锋忽然一转,“你经常去找那个老李老师聊天是不是?你们俩关系不错?”
“还行,还行。”张阳朔点点头,谨慎的回答,“他一个人离婚之后没什么意思,老婆孩子都去外地了,我呢,大龄单身男青年,爹妈也都不在跟前,在a市这个地方就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所以我俩有时候互相做个伴儿。”
“哦——”戴煦了然的慢慢地点了点头,“这么回事儿啊,那你经常去找老李老师,给他做做伴儿,岂不是经常晚上出入办公楼这边?钱正浩就住在老李老师的隔壁,听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出去走走?大概什么路线呢?”
“你们问这个干嘛?”张阳朔没有直接回答或者拒绝回答,而是有些试探的反问,“钱正浩他不可能的吧……”
戴煦摇摇头,没有打算真的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对不起,这事儿我没法跟你交流,刚才我问你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随你。”
张阳朔的两只手相互握得似乎更紧了一些,他抿紧了嘴,迟迟没有说话,戴煦关注了他一会儿,见他这个样子,耸耸肩,扭过头去看车窗外,一副不打算再继续方才的话题的模样,此时他们已经快要到达公安局。
“我也不知道太具体的,我就知道他晚上好像特别喜欢出去溜达,尤其前一段时间,最近倒是出去的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眼见着车子快要临近公安局,张阳朔似乎鼓起了勇气再次开口,“你问我他到底都走什么路线,这个我也没有尾随过他,我也说不上来……”
“哦,这样的话那就算了,不用勉强。”戴煦点点头,态度比起之前来显得略微有点冷淡,“如果这条路走不下去,我们就再找别的调查方向。”
张阳朔怔了一下,眼珠子在眼眶里快速而已轻微的左右移动着,在进行了快速的盘算和衡量之后,他又开了口:“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没直接去问过,但是我听老李提到过,他和钱正浩住隔壁,所以打招呼说话的机会比我还多一点,我听老李提过,钱正浩好像跟他说过几句他都去哪里散步,老李还跟我说,觉得钱正浩太有瘾了,这大冬天的也不嫌冷,专挑那种没人的僻静路线走。”
“这样啊,那要不我们回头干脆去问老李算了!”戴煦听完张阳朔的话,皱了皱眉头,有些改了主意的意思。
张阳朔连忙摇摇头,态度略显迫切的表示:“那倒不用,我能跟你们说的就说了,我说不出来的老李估计也说不出来,他那人记性不太好,爱喝酒,忘性大,说不定还没有我记得牢呢,而且被你们叫来问这问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既然都以及ing跟你们过来了,就我跟你们说说得了,别把老李卷进来啦。”
“那也行,你说吧。”戴煦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钱正浩他跟老李说过,他平时走的路线一般都是绕大圈,他的这个大全,真的是特别特别大的一圈,一走就是七八公里,有时候比那还多,他是说他那么走就相当于体育锻炼了,顺便还能清净清净,比在学校里面感觉舒服。他都是怎么走的我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固定的路线,不过我知道他比较喜欢往开发区那边走,说那边到了晚上挺干净的,车少,冬天出来的人也不多,尤其是那边有一个什么研究院,占地面积大,家属区的居民密度比较小,特别安静。”张阳朔忙不迭的开口说,一边说一边偷眼朝车窗外看,眼看着距离公安局已经不算太远了,他似乎隐隐有些着急。
“哦?这么巧?”戴煦一听这话,好像一下子来了精神,重视起来,连忙问,“你能确定么?不瞒你说,鲍鸿光的尸体在被人直接之后,就抛——”
“前辈!”方圆在方才戴煦刚开口的时候,收到了他投过来的一瞥,起初她还不知道戴煦是什么意思,不过听他把话说到这里,心里就已经有数了,等他说到最关键的地方,连忙开口打断他的话,一副提醒他不要说走嘴的样子。
戴煦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满意和赞许,脸上却是一愣,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掩饰自己方才一不小心差点犯错的尴尬似的,摆摆手,对张阳朔说:“你继续,你继续。”
张阳朔可能没想到他还让自己说,也有点不知所措,戴煦见状,便又开口:“鲍鸿光被抛尸可不是只有一个地点而已,钱正浩除了开发区那个什么研究院附近之外,据你所知他还去过哪里?”
张阳朔眉头微微皱着,表情严肃的默默思索片刻,瞥一眼窗外,说:“他还去河边新修还没有修好的那段河堤附近去溜达,还有……还有研究院不远有一片正在开发还没建起来的住宅楼工地什么的那边,还有一个停产了的什么工厂的厂区周围,这都是他比较寻常去活动的场所。”
张阳朔这边自顾自的在回忆路线和地点,一旁的马凯越听越发愣,冲方圆递了个眼色,方圆没有作声,她也已经很清楚的意识到,张阳朔之前听说卜文星这一颗烟雾弹哑火了之后,在戴煦连唬带骗的煽动下,现在一心急着想要把他们指向别的调查方向上,让他们的视线远离自己,情急之下已经露出了巨大的破绽,他方才说出的那几处地址,都是之前又找到过鲍鸿光尸体碎块的地点,甚至其中还有一处他提到的地方,是警方排查都没有发现的,这种不打自招,恐怕眼下车里面的五个人当中,就只有张阳朔本人还没有意识到。
戴煦没有对张阳朔所说的这些给予任何评价,此时他们也已经回到了公安局,林飞歌把车子停好,马凯先跳下车,等着张阳朔,随后是林飞歌和方圆,戴煦等张阳朔挪到马凯那一侧车门口的时候才从车上下来,他带着张阳朔一路上楼,到了刑警队,张阳朔看到办公室的门口,以为要拐进去,却被戴煦一勾肩膀给拉了回来,径直带到了审讯室的门口。
一看门上的三个大字,张阳朔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他强颜欢笑的问戴煦:“戴警官,咱们不是了解情况么?”
戴煦对他笑了笑:“该了解的方才路上不是都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么。”
“戴警官,咱们不开玩笑,好不好?”张阳朔的声音有些打颤,“方才咱们聊得不是钱正浩么?”
“你聊得是钱正浩,我们聊得可是你啊。”戴煦对他笑笑,指了指审讯室的大门,“进去吧,你刚才说了那么多地点出来,现在再想要装成是没事儿人一样,恐怕不太合适吧?”
“这不对啊,我说的是钱正浩往那几个地方去,鲍鸿光出事跟那几个地方有关系,那也得是跟他有关系,你们问我干嘛呀。”张阳朔的身体都已经开始不可自已的微微打颤起来,他很想继续抵赖,结果越是着急就越出错,破绽从他自己的口中变得越来越大起来。
戴煦当然是乐得见到这样的局面,他这一路上的引导,为的就是张阳朔自露马脚的这一刻,这样一来,可以省去不少周旋的时间和口舌。
“我们从头到尾都美对外公布过鲍鸿光出事的具体地址,你说的这几个地方,有的根本距离你们学校直线距离都不止七八公里,反倒是距离你住的那间出租屋不算特别远,虽然你是一心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把脏水都泼到钱正浩的身上,这么做也和你最初利用钱正浩的梦这个行为很相符,但是很可惜,这些天你可能是以为我们盯上了卜文星,所以根本就没有急着把钱正浩那边的剧本好好的完善一下,到了今天这个紧要关头,一着急,就漏洞百出了。”戴煦对他摇摇头,手不轻不重的在张阳朔背后推了一把,张阳朔趔趔趄趄的进了审讯室的门,听完了戴煦的话之后,他彻底傻眼了,并且有些魂不守舍。
原本方圆还有些担心,怕张阳朔到了审讯室以后还会继续抵赖,结果真的到了这里,张阳朔垂头丧气,好像丢了魂儿一样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有些放下心来,恐怕被戴煦这么一点一点逼到这个份上,张阳朔也很难有底气再狡辩什么了。
方圆他们几个人是实习生,当然不可能由他们负责具体的审讯工作,戴煦安顿好了张阳朔之后,汤力也来了,戴煦告诉方圆他们三个人,如果想旁听可以过去旁听,不想旁听的话就可以提前回去休息一下了,林飞歌和马凯这几天都折腾得挺辛苦,现在真凶落网,他们两个对背后的动机便也没有了多大的兴趣,同戴煦打了招呼,先行离开了。方圆本来就是住在公安局里面的,不存在回家早晚的问题,所以就没有任何犹豫的跟着戴煦进了审讯室,坐在他和汤力的身后,默默的旁听。其实就算是她有家可回,张阳朔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目的要对鲍鸿光下毒手,以及为什么他要用这么凶残的办法去实施,这些方圆也都很好奇。
“为什么要杀鲍鸿光?因为他告密钱正浩用公费报销个人生活用品这件事,连带着也把你牵扯出来了?是这么回事么?”张阳朔既然已经颓了,戴煦也不打算再和他逗没有意义的圈子,开门见山的问道。
张阳朔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听戴煦问自己,抬起眼皮来看了看他,点点头,然后又立刻摇摇头:“是,但是不全是。我恨鲍鸿光已经很久了,好多事,我都恨他,这个社会太不公平了,我那么努力,付出了那么多,工作那么辛苦,结果迟迟都拿不到编制,他就因为有钱,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就能得到我得不到的,本来他就已经得了很多便宜了,偏偏还不肯让别人好过,我做总务工作,事情多又很累,还经常出力不讨好,无非是接着采购的机会,给自己添置点儿小玩意儿,一回也就百八儿的了不得,多了学校那边也容易发现,我这种行为是不对,但是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且根本没碍着鲍鸿光什么事儿,他偏要打小报告,因为他和钱正浩的过结,把我也给牵扯进去。”
“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你就决定要对他下那么狠的手么?”
张阳朔晃了晃脑袋:“我说了,我就是恨社会不公平,鲍鸿光不过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罢了,很多我苦苦追求都得不到的,他却不珍惜……”
“你喜欢关晓珊,对吧?”戴煦忽然插嘴问。
张阳朔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戴煦,他的表情已经等同于告诉了戴煦,他确实对关晓珊有非同寻常的感情。
“你觉得你喜欢关晓珊,但是关晓珊根本看不上你,她看上了鲍鸿光,鲍鸿光却没有珍惜她,并且鲍鸿光还害你被批评,害你不能如期的拿到正式的编制,所以他就应该去死?”戴煦问,然后见张阳朔点了点头,便又追问道,“那为什么同样是嫌贫爱富,你就不恨关晓珊呢?”
“那不一样,女孩子么,很容易就会被花花世界蒙蔽,如果不是鲍鸿光他们那种炫富的男人到处招摇,怎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儿追求物质。”张阳朔虽然知道自己难逃制裁,没精打采,但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咬牙切齿,说完,他忍不住问戴煦,“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关晓珊?这事儿我谁都没告诉过,连关晓珊本人我都没说漏过一个字。”
“很简单,关晓珊和鲍鸿光两个人的唇枪舌剑,他们年级组的人都知道,假如这件事和你完全扯不上任何关联,以你之前一边借用了钱正浩的梦做幌子,一面还不忘再多向我们提供一个卜文星的做法,肯定也会把关晓珊抖出来的,可是偏偏你没有,你对关晓珊一个字都不提,再加上你有事没事的还能有各种借口到关晓珊办公室里去,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你对她感觉比较特别。”
张阳朔有些懊恼地再次垂下了头。
“事到如今,咱们就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的吧,说说你是怎么对鲍鸿光下手的,为什么要按照钱正浩的梦来作案,你是先有的这个打算,还是临时起意?”戴煦问。
张阳朔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我一开始就是恨,我听说错过了之前的那一批,搞不好最近一两年都没有空余的编制能给我们了,上头最近管得也严,然后那天我去他们办公室,关晓珊和他正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我就心里特难过,他那么一个人渣,关晓珊至少还跟他吵,轮到我这里,关晓珊对我永远不冷不热,我心里都明明白白的。正好也是巧了,我想对他动手的前几天,他私下里找我,让我下回出去帮学校采购的时候,给他多买出几样东西来,我不答应,他就骂我,说我能帮钱正浩就能帮他,不然他有的是办法让我下一批也还拿不到编制,我那时候就恨上了,要不是有他那种败类的存在,我也不会受到这么多的不公平待遇,所以我就想对他下手,本来没打算这个时候的,我想等寒假再说,但是正好他私下里和他们年级主任通了气,说不来上班就不来了,我就好好的搞清楚了一下他的行踪,发现他也没去哪儿,成天就在家里窝着,我就有点动了心,也是赶巧了,我有个朋友的丈母娘过来,他租了个车招待他们,原来计划是要呆四天的,结果才呆了三天家里有事,就提前回去了,我一想,出租车什么的不把握,从他手里把车转租过来,我以为这样就不会怀疑到我了呢。”
“那天你是怎么知道鲍鸿光晚上有约一定会出来的?”汤力问。
“我在学校的时候听到张保跟他打电话来着,我听张保说约了几点,所以我就请了半天假,取了车过去等着他了,他出来之后,我跟他说我也去张保那儿,顺路载他过去,那天他之前好像就喝了点酒,脸红脖子粗的,也没咋怀疑就上车了,上车没一会儿就开始睡,所以我后来的计划就都特别容易。”
“你在车上对鲍鸿光做了什么?”戴煦更在意车子里的血迹是怎么留下的。
张阳朔抿了抿嘴:“我……我之前看有个书上说,往人的血管里扎酒,可以让人醉酒,要是打多了都能醉死,所以我就想试试,我之前买了一次性注射器,把车开到没人的地方,鲍鸿光正好酒劲儿上来睡死过去了,我就想给他扎针,第一次没扎好,第二次扎好了,我原来是想多给他扎点,但是后来一想不对,要是我在车上把他弄死了,回头我不好把他搬回家,我就没打那么多,只打了一点点,就让他睡不醒就行了。”
“你会打针?”
“我妈是个护士,以前她教过我,而去鲍鸿光一个大男人,找大血管还是比较容易扎进去的。”张阳朔回答。
“第一次没扎好是怎么回事?”戴煦问。
“就是我给他扎,他觉得疼了可能,就乱动,结果针把他胳膊划破了,我手也被划破了,必须得试第二次。”这次没用追问,张阳朔自觉继续说,“后来我把他扶住的地方,他迷迷糊糊以为去张保那儿呢,就跟着我进屋去了,进屋之后我给他又狠狠的打了几管酒精进去,他后来就不行了。本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的尸体,就找了个大编织袋套上,扔到外面的开放阳台上去了,那儿冷,死人不会烂,第二天学校开大会,正好钱正浩在那儿讲他做了个什么梦,我一听,正好这也是一招借刀杀人,我就记下来,按照他说的去做了,我之前听他说过他每天晚上出去走步,总能遇到野猫野狗什么的,所以我就挑了他走的线路上也扔了几块儿。”
“为什么要陷害钱正浩?”戴煦问。
“因为我被鲍鸿光坑,就是钱正浩引起来的,要不是他自己无能,得罪了鲍鸿光,还总找我要这要那,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张阳朔垂着脸啜泣着,“我的命太苦了,我被鲍鸿光和钱正浩给害苦了啊!”
戴煦和汤力对视一眼,都默默的叹了口气。在他们看来,害了张阳朔的人恰恰是他自己,如果最初他没有自己率先假公济私,不论是钱正浩还是鲍鸿光都无法影响到他,偏偏他却看不到这一点,是他偏激的性格,阴暗的内心,以及贪婪而不自知,才导演出这样的一出悲剧。
【字数限制有些细节下一卷里交代哈,明天开始新一卷,讲一个略微有点重口味的故事《模仿者》,请继续支持哟!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