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说的和自己过不去,是指的自残行为么?”方圆想起之前那几个学生到公安局去打听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段飞宇身上有很多小刀割出来的伤疤,说他曾经有过自残行为,不过毕竟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方圆并没有敢直接就全盘采信,多少还是存着一点一律的,不过现在听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了。
段飞宇父亲点点头,表情有些痛苦,看样子这种事,已经困扰他,或者说困扰他们一家很久了,有一种因为无能为力,所以讳莫如深的感觉。
“能具体的说一下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一类情况的?”戴煦问。
“从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一说起这件事,段飞宇父亲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有一次期末考试没有考好,而且是因为他自己特别任性,说什么不喜欢教他那一门课的老师,所以不想好好考,故意放了两道应用题没有做,当时我和他妈妈就觉得挺生气的,哪有小孩儿这样啊,学习是为自己学呢,对吧,又不是替老师学的,哪能因为什么不喜欢人家老师,就不好好考试的呢!所以那次我就真的是挺生气,狠狠训了他几句,没想到这孩子就往心里去了,一个人一声不响的就回了房间,把门一关,也不吭声,一晚上没出来,我和他妈妈也没太当回事儿,觉得小孩子闹脾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在爷爷奶奶身边宠过了头,现在往回板一板脾气也不是坏事。结果第二天,他妈妈紧张兮兮的跟我说,在孩子房间里看到一把沾着血的小刀,就是那中铁皮的,小学生买来削铅笔的那种。”
段飞宇父亲给戴煦和方圆比划了一下小刀的大小,然后又接着说:“那种小铁片儿刀,其实不怎么快,我以为他妈妈大惊小怪,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儿,顶多就是削铅笔的时候不小心割了手指头,男孩子,不能那么娇气,小伤小痛就不要太当回事儿了,所以也没往心里去,结果晚上放学回来,他妈妈不放心,把飞宇叫过来问,问他有没有削铅笔不小心割了手,他说没有,又问他那为什么小刀上面有血,他说因为我说他了,所以他心里不痛快,用小刀割自己。他妈妈当时吓一跳,赶紧把他袖子拉上去,一看,还真是,割了好几下,有一下真是割破了,结了血痂,其他几个有的是破了点皮,有的就是红肿了一条。他妈妈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了,我一听,这还了得,这孩子这么小,就说不得了?我就把他打了一顿,告诉他说,下回要是再敢拿这种事儿威胁爸妈,我还打他。”
“之后怎么样?段飞宇的行为收敛了么?”方圆问。
段飞宇父亲沮丧的摇了摇头:“他要是能收敛,我不就不发愁了么。他当时就瞪着眼睛跟我说,我打他一次,他下回割更重,我说好小子,你还敢跟我叫板,然后就又照着他屁股给了几下,然后让他回屋里去做作业。没过一会儿,他就又出来了,衣服袖子上沾了不少血,手里还拿了一把水果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给偷拿到屋子里去的,一看到我,把刀往地上一扔,伸了胳膊给我看,上面又割了好几道新的,而且这一次割得重,每一道口子都出血了。当时就把他妈妈给吓得脸都变了颜色了,赶紧拉他过去检查,我也看了看,没什么大事儿,都是浅口子,不用管,过不用十分钟也肯定止血了,所以我就说到做到,又揍了他一顿,我当时想的是,他敢跟我叫板,那就是挑战他老子在家里的权威,要是小小年纪这样就管不了,以后大了不是更不得了么!所以我必须把他给管回来。”
“这一次有效果么?”
段飞宇父亲又摇了摇头:“打完他,我把他房间里的小刀什么的都收走了,让他自己回房间去反省,然后他就回去了,一晚上什么事儿也没有,第二天早上照常起来上学,我和他妈妈也照常上班,我们俩单位离家远,所以中午都不回来吃,一直都是留好了饭,中午飞宇放学自己回来,用小电锅热一下就吃,吃完了自己去上学,结果那天晚上我们俩下班回来,看到留的饭热过了吃过了,但是他人还没回家,正常他放学比我们下班是要早的。我们也没太当回事儿,想着八成是老师留堂了,或者在学校做作业忘了时间,也可能是跟小朋友出去玩来着,结果没想到,一直等到晚上七八点也不见人,我们俩这才开始打电话挨家打听,都打听不到,再一翻,发现家里头他自己的衣服少了两三件,家里的钱也少了三百多,你们别小看三百多,那时候飞宇才十岁那样子吧,差不多十年前,那时候三百多块钱差不多是我们家一个月的菜金了。”
“这是段飞宇第一次离家出走吧?那你们是从哪里把他找回来的?”戴煦听到这里,没有对段飞宇的所作所为做出任何的评价,而是很淡然的继续询问。
“没找回来,”段飞宇父亲颓然的摇了摇头,“我们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全家的亲戚都给发动起来,翻天地动的找,可就是找不到,也不知道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他妈妈那阵子天天在家里哭,眼睛都快要哭瞎了似的,要不就是骂我,说我不该对孩子那么狠,他都自己割自己了,我还揍他,所以才把他给揍跑了的,我心里也窝火啊,你说我也是从小男孩儿一年一年,一岁一岁这么长起来的,我怎么小时候就没有这么难管教呢!但是孩子确实是在被我打了一顿之后跑掉的,你说我这个当爸的,要是不担心,不惦记,不难过,那也不现实,反正那阵子,我们家的日子过得简直是一团乱,每天就看报纸上有没有失踪小孩儿的消息。”
“那后来段飞宇是谁找到的?”方圆问,她听着段飞宇父亲说这些,心里也觉得挺惊讶,虽然她是个女孩儿,并且从小到大对于家长而言,性格算是很乖巧的类型了,但是就算是她身边的男同学或者亲戚,也没见谁这么古怪的。
“谁也没找到,他自己回来的。”段飞宇父亲重重的叹了口气,“大概跑了能有半个月吧,自己回来了,三百多块钱还没花完,剩下了一百多,回家来就还给他妈妈了,说自己心情好了,就回来了,要是在家里心情不好,就还走。我当时其实一方面放心了,另一方面也是生气,这不是威胁我呢么?我说那我把家里钱都藏起来,我看你走出去怎么活!这小子当时跟我说,有钱他就花钱,没钱他就想别的办法,这话可把他妈妈吓坏了,不许我再说他,哄了好长时间,我其实生气归生气,也真是不敢说重了,这是运气好,没什么事儿,万一他哪天真的再跑一回,运气没有那么好了呢?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冒不起那个险啊。”
“那么说,这就是段飞宇的第一次离家出走,之后,我是说除了这一次之外,他还有过类似的自残或者离家出走的行为么?”戴煦问。
段飞宇父亲点了点头:“有过,离家出走还有过一次,刚上初中的时候,不过那一次时间比较短,为了什么事儿我都不记得了,本来小孩儿到了十三四岁,就特别的叛逆,更何况我们家这个原本就不好管,反正就是他又因为什么事不高兴,好像跟我们家里面都没有什么关系,就离家出走了,自打他第一次离家出走之后,我们家里现金基本上就没少于过三五百,他妈妈就是怕他又闹出走,家里没有钱,他为了想办法吃饭,再被人给拐走了什么的,所以那一次他也是带着钱走的,但是时间特别短,好像就三四天吧,就回来了,问他怎么回来了,他说因为要期末考试了,不能影响考试。唉,这孩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确实特别的不好管教,但是他除了跟自己过不去,还有离家出走之外,其他也没学坏,不抽烟不喝酒,不喝那些小流氓来往,学习还特别好,我们也是很无奈。”
方圆对于段飞宇父母教育孩子的方式,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好,比较她自己年纪也不大,距离为人父母,尤其是管教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还有很长的岁月,但是这种因为怕小孩儿离家出走就想方设法的哄着,还特意在家里给留了“出走基金”的行为,总让她还是觉得有些别扭,认为不那么正确。
“段飞宇自残的行为,程度最严重的,能够达到什么级别?”戴煦了解过了关于段飞宇离家出走的那部分情况之后,注意力转向了自残行为。
段飞宇父亲想了想,说:“大概就是跟之前差不多,拿刀片割自己,偶尔我也见到过他用香烟烫自己,被我拦住了,但是后来我看到他身上还是有烟疤,估计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是照样该怎么弄怎么弄的,这种事,拦不住。”
段飞宇父亲说起后来段飞宇是如何在自己身上自残的,语气里竟然只是浓浓的无奈,没有更多的担心和难过,这让方圆感到有些奇怪,于是她忍不住开口问:“段飞宇这样的行为从来都没有中断过,你们不担心么?”
“一开始担心,特别担心,后来反倒没有那么担心了。”段飞宇父亲很坦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开始担心,是怕他弄出什么特别过格的事情来,有什么危险,容易出事或者把命给丢了,后来发现他还算是比较有分寸,都是给自己弄了一些皮外伤什么的,真正的能影响身体,耽误学习的,他肯定不弄。”
这样的回答固然是够坦诚的,不过听起来也是让方圆有点心惊肉跳,瞠目结舌:“那你觉得一个人平白无故的频繁自残,这种行为还不过格么?”
“过格,这个肯定是过格的,但是我们真的管不了他,他一学习压力大了,就会那样,或者和家里面有什么分歧了,也那样。这孩子就像我说的,他在这些方面不让家里头省心,但是学习从来没让家里操心过,而且还有点自尊心强过了头,总想着要一鸣惊人,出人头地什么的,我们说其实只要稳稳当当的,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稳定的工作,成家过日子,就挺好了,人不能那么逼自己,但是他也听不太进去,有时候压力大了,还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觉,我们看着也难受。”段飞宇父亲苦着脸说,“我要是能管得住,能不管么,哪个当爹妈的会愿意看着自己孩子做这种事呢,但是我之前管过,你们也看到结果了,我越是因为这种事管他,他就自残的越严重,所以我也就只能忍着不说吧,他压力大了就想办法开导几句,他还不太爱听。”
“除了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之外,段飞宇有过其他这一类的行为么?”戴煦听段飞宇父亲说完之后,又进一步试探着问,“比如说,对小猫小狗,或者小鸟之类的小动物有暴力倾向,想要打它们或者弄死它们什么的?”
段飞宇父亲在这个问题上是毫不犹豫的摇了头:“没有,这个绝对没有的,我是可以保证的,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我虽然就是个工人,当初就念到高中就不念书了,文化程度不算高,但是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我们家飞宇的问题,我知道,但是真的就是针对他自己,对别人他从来都不会那样,我可以对天发誓,要是他对别的小动物,或者人也有这种做法,那我就算是活活打死他,也不可能放他出去给社会添乱啊,不信这事儿你们可以再去问别人,看看我说谎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