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在水下泡的时间可能有点久,所以涨得厉害,为了能够保证尽量不破坏尸体的本来面目,无论是水里的蛙人,还是穿上的人,动作都十分的小心。
以前总听人说“死沉”这个词,方圆从来没有当回事过,不过这一次虽然没有需要她直接伸手,但就是在旁边看着那几个平日里都身体强健有力的男同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具尸体成功的从水里面拉到船上,她才深刻的感觉到,原来那两个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失去了生命体征之后,人的尸体就似乎比生前感觉要更沉重了一些似的,更别说这一次的尸体又在水里面泡了那么久,更重要的是,在把尸体搬上小船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那具男尸的腰上还绑着两个健身用的哑铃,四肢上也有缠着健身绑脚沙袋,这就又给尸体增加了不少重量,恐怕也是尸体这么多天都一直没有浮出水面来的最主要原因了。
成功的打捞到了尸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载着尸体的小船迅速的朝岸边靠了过去,说是迅速,实际上速度也并没有特别快,主要原因是船上原本帮他们掌握方向的那个公园管理处的工作人员,一看到尸体,就吓得腿都软了,根本没有办法再继续划船,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好由刑警队里的同事来划,刑警队的这些同事,你让他们去盯梢蹲点,抓捕个嫌疑人,各个都是好手,可是划起船来,可就业务明显不熟练了,这也直接影响了船靠岸的速度,好不容易船靠了岸,还没等稳当下来,公园管理处的那个人就已经直接一步蹿上了岸边,头也不回的跑到了附近的一棵大树下面,一手撑着树干,弯着腰狂吐起来。
其实他的这种反应可是一点都不奇怪,普通人一辈子,恐怕见过的尸体,至多是电视剧或者电影里面由演员扮演的,或者道具模型假冒的残肢,这回不但直观的近距离看到了真正的尸体,而且还是被泡成了那副样子的,换成是谁恐怕都会觉得受不了。如果不是方圆之前也算是有了一些阅历,见过一些大案子的场面,恐怕现在也会跟那个公园管理处的人一起大吐特吐呢。
感觉到不适的人也不仅仅是公园管理处的那个人而已,就连两个蛙人,在另外的船靠岸了之后,也脸色发白的坐在一旁远远的去休息了,感觉像是特意在避开那具男性尸体似的,戴煦上岸之后过去关切的询问了一下那两个人的情况,两个人都推说没事,不过看上去他们也挺难受的,这也可以理解,虽然他们是隶属武警部门的人,从事的也是水下搜寻这一类的工作,但是由于眼下这样和平的大环境,再加上a市这样一个连大江大河都没有的内陆城市,他们真正执行任务的机会恐怕不多,即便有,也不是真正下水去救人或者打捞尸体的性质,所以理论上他们可能早就很通了,但是实践起来,就还是会有些不适应。
于是戴煦让方圆去就近的摊位买两瓶热饮来,让两个蛙人喝点水,恢复恢复状态,现在尸体找到了,除了个别人有些心理上或者生。理上的不适之外,也算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所以大家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都略微的放松了一些,戴煦几乎皱了一整天的眉头终于松开了,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定模样。
方圆也很痛快的接下了这个跑腿儿的任务,打捞到了尸体,并且是在戴煦最初推测出来的那一片水域当中,这样的结果简直是对他们再有利不过的,心情放松下来之后,很多之前打不起精神来的事,也有了动力,她现在总算有闲心去觉得两个蛙人辛苦不容易了,之前虽然也明白蛙人的辛苦付出,但是一想到自己戴煦那边很有可能会陷入死胡同的尴尬境地,她就有一种自身难保的压力,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对别人嘘寒问暖。
方圆一溜小跑的到附近的一个小摊,买了几瓶热饮,几乎把老板现有的热饮都给包圆了,毕竟大家伙儿都在湖面上吹了一天的冷风,打捞上来这具男尸,虽说可以让他们因为有了收获而松一口气,却不代表接下来的任务便轻松了,恰恰相反的是,这样一来,需要他们去做的事情可就更多了。
她付了钱,抱着一大塑料袋沉甸甸的热饮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湖边,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瓶,当然,先给了两个下水搜寻的蛙人,外加那个吐得已经快把胆汁都清空的公园管理处工作人员,那个工作人员没有接受,摆摆手表示了婉拒。
“可不敢喝了,再喝我还得吐,就让我胃里这么空着吧,挺好的。”他愁眉苦脸的表示,然后虚弱无力的去和杨成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先离开了,恐怕对他来说,今天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现在只想离得越远越好吧。
两个蛙人年纪都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一个和方圆应该差不多,另外一个不知道是娃娃脸,还是确实年纪不大,感觉似乎比苏童还要更小一点似的。两个人缓了一会儿,脸色就好多了,原本还有些冷,喝了方圆送过去的热饮,感觉浑身也暖了不少,精神头恢复过来,其中一个看上去和苏童年纪相仿的,啧啧舌,对方圆说:“你是学生还是正式在职的警察啊?干这一行多久了?”
“我已经毕业了,现在是正式在职的,不过时间也没多久,从实习进了公安局到现在,也就将近一年的时间吧。”方圆回答说,他们都在等着法医的到来,刚刚接到消息说已经在路上,应该很快了,所以暂时也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忙,就守着尸体,保持尸体原貌,等法医来了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就好,在这期间也算是忙里偷闲的有个可以闲聊几句的功夫。
娃娃脸对那具尸体显然是反应比较大的那一个,他喝了一口饮料压了压自己胃里面的不适,然后问方圆:“那你这一年里,死人见了多少次?”
方圆想了想:“比较重口味的,这算是第五个,中间小打小闹比较正常的就还有几个,加在一起,应该也见过快十个了吧。”
娃娃脸惊讶的看了看方圆,点点头:“唉,哪行都不容易啊。”
没过多久,法医他们也赶到了,一看那具男性尸体,所有人其实就都已经有了共识,这具尸体绝对不是最近一两天内被推下水的,最近a市落了几场秋雨,所以湖边的痕迹检查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检查尸体的状况就好。
法医开始检查尸体的时候,方圆也到跟前去,在不妨碍人家工作的情况下,也希望能够从法医那里听到一些一手的检查结论。凑到了跟前,她也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近距离的,看清楚湖里打捞出来的这具男尸到底长什么模样。
这具男尸在水里泡的颜色青白青白的,衣服虽然在身上,但是却只有贴身衣物,并没有外衣外裤之类的,八成是凶手为了怕很轻易的暴露死者身份,所以给脱掉了。尸体表面的皮肤有很多处破损,手臂上有一处位置甚至隐隐可以看见里面的白骨,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外伤造成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蚕食的。
尸体的脸严重的浮肿变形,五官早就到了难以辨认相貌的程度,这名男性死者的双手和双脚,由于在水里面泡的时间比较久,皮肤松弛,并且有了脱落的迹象,看上去就好像是套着一副难看的手套、脚套似的。
“从尸体的状况来看,”刘法医蹲在尸体旁边,戴着口罩,他对这具已经散发着异味的尸体似乎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耐受一些,面对一阵一阵飘散出来的混杂着臭水烂泥气味的尸臭,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参考眼下这个季节,还有最近咱们a市的平均气温变化,我觉得这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两周以上,尸体表面未见明显外伤,初步检查颅脑部位也没有遭受过击打的迹象,致死原因可能是溺毙,也可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这就要回去之后我们再进一步的解剖来确定了,毕竟尸体泡了这么久,能告诉我们一些东西,也有一些东西被掩盖住了。”
“刘法医,那尸体身上的那些伤……”方圆指了指死者手臂上几乎露出白骨的那一处伤口,人活着的时候,血肉是鲜红的,而这名死者在死后又泡在水里那么久,伤口恐怕也在水里暴露了很久,所以只呈现出一种苍白的死灰色。
“你觉得可能是什么造成的?”别看方圆正式成为a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一份子时间还不算长,不过刘法医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却很深,从最初她谨慎又谨慎的小心翼翼开口对自己提问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姑娘很聪明,也很有悟性。所以如果是别人问他,他可能就直接回答了事,方圆开口,他就想听听她的想法。
方圆想了想,比较谨慎的回答说:“创口比较不整齐,很杂乱的样子,在尸体上面不同位置都有类似的情况,只不过是轻重程度不一样,这具尸体泡在水里那么久,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湖里面的鱼吧?”
刘法医满意的点点头:“对,这样的创口确实很像是被鱼啄食留下的。你们对这具尸体的身份,有没有一个大概的判断?看这样子,靠辨认恐怕比较难了,你们要是已经有范围了,还能好办一些,不然的话,可够你们折腾的了。”
戴煦叹了口气:“有目标,估计要通知家里人过来验一下dna做比对了,要真的是我们认为的那个人,手上的案子性质就会不一样,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万一要是验过了之后,发现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人,只是一具无名尸,那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的状况,说是前有狼后有虎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了。”
“是啊,出了人命的事儿,怎么会有好事儿呢。”刘法医也叹了一口气,越是做这一行做的久,对于人生命的脆弱他反而就有了越多的感慨。
在对尸体进行了第一时间的检查之后,这具男尸就被小心翼翼的装上了车,准备运回公安局去,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联系段飞宇父母就成了必须要做的事。
于是在回到了公安局之后,戴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段飞宇的父亲,把事情大致的向他做了一番说明,末了表示希望他们能够到公安局来,配合警方的工作,提取一下dna样本,以确定发现的那名死者到底是不是段飞宇。
段飞宇的父亲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并且表示他们会尽快过来。挂断电话之后,戴煦和方圆又去了一趟法医那边,把死者身上的的t恤和秋裤带到了刑警队这边,那具尸体的样子,恐怕是没有办法辨认了,所以能够供段飞宇父母辨认的就只有物品,包括之前发现的书包、书本,还有死者身上的贴身衣物,如果他们能够认出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段飞宇的,对于确认死者身份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
过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段飞宇父母行色匆匆的来了,段飞宇父亲脸色阴沉,阴云密布的样子,段飞宇的母亲则脸色惨白,好像随时随地可能会昏倒过去似的。
方圆有点担心的看了看戴煦,戴煦也叹了口气,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他们两个人恐怕也是要做好两手准备了,万一正经事还没办完,段飞宇父母就倒下一个,应急措施还是要做到位的。
段飞宇父母来到办公室里,戴煦示意他们坐下来,两个人也不肯,就那么站在办公室中间,好像是鼓足了勇气,生怕一坐下来勇气就泄掉了似的。
“我知道你们想让我们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是我们有一个要求。”段飞宇父亲先开了口,他身旁段飞宇的母亲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袖,像是在给彼此打气,“想让我们帮忙,你们就得先让我们去看看……去看看那个死了的人到底是不是我们家孩子,如果看了之后觉得不是,我们就不答应让你们提取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