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博溪和华州以及谢包丞自早上打大名乡回来进了华府后就急忙地先去看谢右寒了,中午华图没回来吃饭,这晚上总算回来了。
袁博溪和华州以及谢包丞看了谢右寒后,见谢右寒虽伤的重,却并没有生命危险,三个人就松了一口气。
看到了人,知道是什么情况,这心就不慌了。
而看到了人,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听说聂北和勃律也受了伤,袁博溪愣了愣神,华州眯了一下眼,王云峙知道内幕,却不敢立马倒出来,谢包丞在一边儿直嚷嚷着纵然凶手死了,那他也一定要将凶手的尸体扒出来,挫骨扬灰,王云峙听着这样的话,越发不敢说话了,他垂着眼皮,站在一边儿不吭声。
华州瞧了他一眼,又看了谢包丞一眼,心里有了计较,却没有当着这些人的面儿问王云峙,只是见谢右寒没生命危险,他就起身回了青州阁,洗个澡,换身衣服,以免所有人都围在那里,吵着谢右寒养伤。
袁博溪也带着管艺如和曲梦回了恵孝院,暂且休息一下,休息的时候在想要不要带些礼物去聂府瞧瞧聂北和勃律,就不冲着这几天跟苏安娴之间处的情义,就单冲着自家王爷在聂北手下从事,也得去看一看的。
想到苏安娴,就又想到昨天商量好的今日苏安娴去客栈找她,一起去看北娇的事儿,她这么一走,那不就等于失信于苏安娴了?
今早走的急,也确实忘记给苏安娴递封信。
袁博溪连忙喊了管艺如,让她去备纸墨,然后写一封信给苏安娴,告知原委,望她体谅。
信写好,袁博溪喊了凃毅来,让他差人送到苏城的苏府,交到苏五姑娘苏安娴手中,凃毅接了信,袁博溪又告知了苏府在苏城的地址,凃毅记下后,下去找人送信。
信送到苏安娴手中的时候苏安娴已经去过客栈,找过袁博溪,但扑了个空,坐堂的掌柜说今日一早袁博溪就带着家人们走了。
苏安娴当时还在想着怎么走这么急,左右晃了一圈,最终没忍住,自己去了乌雅路二十九号的缘生居找聂青婉。
只是去了才知道,聂青婉也不在了。
于是苏安娴只好又回了苏府。
虽然不明白聂青婉怎么走这么急,本来前天晚上还说了让她得空了去找她的,这转头就又回宫了,她也没跟着回。
这马上八月十五了,苏安娴回苏府一是冲着看聂青婉,二也实打实回来陪陪家人的。
这才回来没几天,她自然不会立马走。
回到苏府之后,聂义和苏安娴都不过问外界的事儿,聂府也没送信过来,所以他二人都不知道聂北受伤一事儿,自也不知道昨晚小南街的那场精心刺杀,险中夺命。
等接到袁博溪的信了,袁博溪也没在信中写聂北受伤一事儿,只解释了自己为何忽然回了怀城,还说皇上和婉贵妃都回了宫,她便也回来了。
袁博溪不写聂北出事,是因为袁博溪觉得聂北出事是属于聂家的事情,聂家人若要通知苏安娴,自会通知,不必她这个外人多舌,若聂家人顾虑着苏安娴是回苏府探亲的,怕告诉了她聂北出事后她心神不宁,非要回聂府,既而影响了她回家探亲的心情,所以不告诉苏安娴,她反倒多嘴地说了,人聂家人不得怎么埋怨她长舌妇呢,故而,袁博溪没写,苏安娴也就不知道,但好歹苏安娴知道袁博溪不是无缘无故地失约于她。
苏安娴看完信,又写了回信,慰问了一下谢右寒的情况,也表明自己理解袁博溪的心情,并不怪她,让她安心呆在府上,照顾谢右寒,等她回怀城了,也上门去看望。
信写好之后,苏安娴看了两眼,发现没有不当的词语后,把信交给了赵以冬,赵以冬拿着信,去接待厅里,把信给了华府的家丁。
家丁拿着信,赶回了怀城。
袁博溪看了信,知道苏安娴没怪罪她后,她就将信收起来,挥手让家丁下去了。
中午吃完饭,下午在家里休息,晚上等华图回来了,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谢包丞一心记挂着谢右寒,就没过来跟他们一起吃,王云峙是心中有事儿,也没过来跟他们一起吃,故而,三进院的饭堂里就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袁博溪问华图晚上要不要去聂府瞧一瞧聂北,这正合华图之意,本来华图今早上就要去了,但奈何被皇上宣进了宫,回来就事务繁多,中午饭都是赶着时间吃的,也没抽出空去一趟,所以,在听了袁博溪的话后,华图直接道:“是得去一趟,吃完饭就去吧,咱们一家三口都去,备些礼物带上。”
于是一家三口吃了饭就带着礼物去了聂府。
王云瑶回华府的时候他三人还没回来。
聂青婉和殷玄从陈府拐道过来的时候他三人也还没回来。
王云瑶回到华府,先去见了王云峙,王云峙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又抬手号了号她的脉,发现她确实没大碍后,放下心说:“你没事儿就好,哥这一天都在担心你。”
王云瑶笑着道:“我没事是因为那杀手似乎认识哥哥呢,我看的很清楚,原本那杀手是要对我也痛下杀招的,但一听到李东楼喊了我的名字,他就收了杀招,换成了不痛不痒的招式,而哥你之前是混迹于江湖的,所以这个杀手认识你,且又似乎忌惮你,那就定然也来自于江湖。”
她忽然凑近了王云峙,笑嬉嬉的说:“哥认识这个人吗?”
王云峙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伸手敲了一下王云瑶的脑门,冷哼道:“哥之前确实是混江湖的,认识的江湖人也不少,虽不说名声冠盖武林,但多少也混出了一些名堂,能让一些江湖人听到我的名字而产生忌惮,那也是正常的。”
王云瑶点点头,深以为然,却头脑极为精明道:“哥说的对,你的王家剑一出,在江湖人也能掀起风浪,但就算那些人知晓你的大名,却不会知道我的闺名,哥也不会逢人就说你有一个妹妹叫王云瑶,那么,能知道我是你妹妹的人,必然跟你关系匪浅,交情颇深。”
王云峙被王云瑶的话堵的喉咙噎了噎,翻了翻白眼说:“就算哥认识,那又怎么了?哥跟这事儿没关系,也从来没掺和过。”
王云瑶说:“哥既认识,那也知道这个杀手是来自于哪里了?”
王云峙心知瞒不过妹妹了,索性直言:“知道。”
王云瑶问:“来自哪里?”
王云峙说:“江湖上的暗杀机构,暗月楼。”
王云瑶挑眉:“你跟这个暗月楼里面的人都很熟?”
王云峙眼眸闪了闪,轻声说:“嗯。”
王云瑶哼了一声,抱起双臂,懒洋洋道:“那杀手明显是冲着聂北去的,他的本意不是争对谢右寒,也不是争对李东楼,但他伤了谢右寒,又伤了李东楼,虽然他被陈温斩手刃了,但他既是杀手,那就是被使派出来的,顶头肯定有人,你既认识,那就喊过来让他向谢右寒赔个不是,再向李东楼赔个不是,不然,你的兄弟被人这么无缘无故地砍了,你就要咽下这口气吗?”
王云峙无语地揉了揉额心,叹气道:“知道了,这话郡主也说过了,我已经答应了郡主,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她来一趟华府,我可以让她向谢右寒赔个不是,但却不会让她去李府,至于李东楼那边,你就当他是倒霉吧。”
王云瑶先是咦一声:“郡主也知道了这件事是暗月楼所为?”
王云峙点头:“嗯。”
王云瑶哦了一声,转而又开始计较王云峙后面的那句话了:“李东楼怎么就要倒霉了?他既要来,就两个一起看了。”
王云峙虽说了这个杀手是暗月楼的人,也说了他跟暗月楼交情匪浅,却没有说暗月楼的楼主是个女子,故而,王云瑶自动自发地认为跟王云峙交情匪浅的是个男子。
当然,王云瑶怎么也不会想到暗月楼的楼主是个女子,且,她的哥哥还十分心仪那个女子。
王云峙板着脸说:“不要以为哥不知道你跟李东楼怎么了,他还不是我王府的女婿呢,等他哪一天真跟你成亲了,他才有这个待遇。”
王云瑶抿嘴,气的往椅子里一坐,不搭理他了。
王云峙已经从聂青婉的嘴里知道了冼弼给王云瑶开过药,见王云瑶气的坐进了椅子里,王云峙还是先软声软语,走过去问她:“冼弼开给你的药,你是不是一整天都没有吃?”
王云瑶睇了他一眼,不大热络地回:“是还没吃,一大早被急急地宣进了宫,药也没带。”
王云峙道:“药在哪里?哥去给你熬药。”
王云瑶一下子就转气为笑,看着他说:“别以为你亲手给我熬药了我就不计较你诋毁李东楼的事情了,我还是很介意的。”
王云峙笑着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颇有些无语地说:“那是诋毁吗?就算真是诋毁,也不是争对李东楼,而是那个敢拐走我妹妹的男人。”
王云瑶气的打开他的手:“他可拐不动我,是我选择了他。”
王云峙掸了掸手,笑说:“好,你选择了他,那就看他有没有资格当我王府的女婿。”
王云瑶听着这话,不解道:“你不喜欢李东楼?”
王云峙说:“没有。”
王云瑶道:“那你怎么这么排斥他?”
王云峙抿着嘴唇,淡声说:“作为徒弟呢,他是个可造之材,哥会倾尽全力教他学会王家剑法,他正直忠诚,又敢作敢为,哥是很敬佩他的,哥也没拿他当外人,至少是朋友了,也有了师徒情意,哥今天也去看过他,对他的伤也很关心,但这只限于男人的情意,但若是牵扯到你,那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当兄弟跟当妹婿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如今父母都不在,哥自然要给你把好关。”
王云瑶听着笑了笑,她对李东楼很自信,便说:“那你把关吧,李东楼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王云峙当然知道李东楼不会让他失望,王云峙并不是真的排斥李东楼,相反,他打心底里觉得李东楼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也值得妹妹的喜欢。
但让元令月去看李东楼,王云峙坚决不会答应。
这不是说区别对待,而是元令月来了华府,华府一众人能够兜住这个消息,但元令月一去了李府,李府就不一定能兜住这个消息了,华府跟王家原是君臣,如今是遗臣之交,感情非一般人能比,而且有郡主在,这个消息就一定不会漏出去,可李府就不行了,李府可不会念着王云瑶的面子而不把这个幕后真凶给拱出来。
而一旦大殷皇室或者说聂家人知道了这个幕后黑手是元令月,那很有可能,元令月没命走出大殷。
强悍的大殷帝国连轩辕王朝都不放在眼里,何以会把元令月放在眼里,纵然皇权从不与江湖人交涉,可一旦江湖人触犯了皇权,那就必然没有好下场。
王云峙没应王云瑶的话,找她拿了药,去厨房亲自给她煎。
煎好药,端来给王云瑶,见她喝下了,正准备问她是怎么出来的,晚上是还要回宫,还是可以留在府上过夜,聂青婉和殷玄就来了。
殷玄上回来是秘密地坐在马车里面进来的,华府的下人们不认识他,但也知道这个府上的郡主是婉贵妃,聂青婉和殷玄一进来,不用人介绍,见到他们的仆人们就赶紧跪地磕头,王云峙、王云瑶、谢包丞、凃毅也赶紧过来,见礼。
见完礼,王云瑶站回了聂青婉身边。
聂青婉瞅了一圈,没有瞅到袁博溪、华图、华州,就问了凃毅,凃毅说袁博溪和华州是回来了,不过跟着华图一起去了聂府,看望聂北和勃律去了,有可能还会拐到李府,去看一看李东楼,故而,人都没在。
聂青婉哦了一声,虽然没见到人略有失望,但也没介怀,扭头问殷玄要不要去看看谢右寒,殷玄睇了她一眼,很淡很淡地嗯了一声,说了句:“既来了,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两个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去了竹风院。
看完谢右寒,一行人就走了。
马车出发的时候,坐在车厢里的殷玄问聂青婉:“要去逛一逛西市吗?”
聂青婉眸光轻转,看了一眼车窗,虽然车帘挡住了车窗,可随着马车前行,疾风撩起的瞬间,她依然能看到外面火树银光的街道。
看了半晌,她平静地收回目光,淡淡说:“不想逛。”
殷玄坐在聂青婉的旁边,没有搂着她,闻言他轻轻地转过视线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酸涩地想,是不想逛,还是不想跟他一起逛。
算了,不想逛就不逛吧。
殷玄隔着一道车门,冲赶车的随海说:“去天子西街的鲁氏木铺。”
鲁氏木铺专精木雕,位于天子西街一个胡同巷里,店掌柜叫鲁无尽,据传是鲁班后人,有一手极为精湛的木雕手艺。
殷玄知道这个人,知道这个铺子,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
太后死于酷暑六月的盛夏,每年的那一天大臣们和百姓们都会为太后烧香祈福,那一天怀城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寺庙全部人满为患,都是去悼念太后的。
小孩子们也会哼着歌颂太后的歌谣,在大街小巷里唱着。
在那一天,殷玄会给大臣们放一天假,然后自己也搁下手头上的一切事务,出宫,到街头,与百姓们一起悼念她,晚上再回去陪她。
那一天他走到这个鲁氏木铺前,老远的就看到这个铺前站了一个人,很多人在那里给那个人跪拜,那人的脚底摆有香炉敬台,香炉里已经插满了各种香,敬台上也摆满了各种水果,待细细看过去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后。
殷玄当时的心情何止是震惊啊,简直可以用惊天骇地来形容,他直接提起裤摆冲上去,眼睛热切地落在那个人的身上。
他原以为是真人,那个时候他想,若世上真有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那他不介意把她安排在后宫,哪怕没有她的灵魂,哪怕只是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他也不能让别人得了去。
结果,伸手一摸,不是真人,是个木雕。
殷玄满腔热切就那样被冷了个透,一下子从天堂跌进地狱,他站在那里,盯着眼前栩栩如生的木雕,眼眶泛红,那一刹间,他在想,为什么不是真的。
他急于找一个出口,一个可以安放自己感情的出口。
可是,没有。
纵然天大地大,可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聂青婉,不会再有第二个。
殷玄失魂落魄地进屋,让随海找了店铺的掌柜出来,问了掌柜外面的木雕哪里来的,掌柜说是自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亲手雕的,是为了纪念太后的。
殷玄暗叹这人的雕功如此卓绝,又气恼他能把太后雕的如此神似,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殷玄内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虽说这人是冲着悼念太后去的,压根没有任何不敬和亵渎的心思,可殷玄还是很火大,但他没有冲这个掌柜发火,他平静地问了这个掌柜的名字,知道他是鲁氏后人,又对木工极为精湛后,殷玄就生了跟他学艺的心思。
殷玄不让鲁无尽把太后的雕像放在门口,纵然是为了纪念,为了瞻仰,可他也不愿意,他勒令鲁无尽将太后雕像收了回来,又放在了后院的仓库里,永远不许再碰触。
鲁无尽平时也不碰触这个雕像,就在太后死的这天拿出来摆一摆,给百姓们一个念想,但皇上下了死命令后,鲁无尽就也不敢拿了。
殷玄要跟鲁无尽学木工,鲁无尽也不敢拒绝,但鲁无尽也不敢收皇上当徒弟,故而,就另开辟了一个院子,不对任何人说,那个院子就专供殷玄用的,钱也是殷玄出的,那个院子的钥匙也在殷玄那里,鲁无尽进不去,每回殷玄来,需要鲁无尽的时候,随海会去传唤,不需要鲁无尽的时候,鲁无尽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跑过去。
殷玄刚学艺的时候鲁无尽都在,后来就很少盯在旁边了。
殷玄虽然自诩自己聪明绝顶,世间无事可难倒他,但也不会狂妄自负到说自己行行都是状元,练雕工跟练武是一个道理,得长年累月,得日积月累,他才学了一年多,手艺其实并不杂地。
至少,他想像鲁无尽那样雕一个栩栩如生的聂青婉,还完全雕不来。
手艺倒是学会了,但因为没时间练,所以雕出来的木人有些奇丑无比,有些缺胳膊少腿,有些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但离‘神韵’二字还差的太远。
他只能雕一些小物件,而小物件中,他最拿手的就是木簪了。
等他能将人雕出神韵了,他会把自己雕出来送给她的。
但现在,还是送木簪吧。
随海熟门熟路地将马车赶到鲁氏木铺极为偏僻的一个院外院里,等马车停稳,殷玄拉了聂青婉下马车,等站在陌生的院子里了,聂青婉挑了挑眉,四处环视了一眼,发现这个院子极为简陋,有很多木垛子堆在低矮的屋檐下,小院不大,房屋三间,此刻三间屋子都是一片漆黑,屋内无灯亦无光,小院里也没灯笼,若非月光比较亮,大概连路都看不清。
聂青婉打量完,扭头问殷玄:“这里是哪里?来这里做什么?”
殷玄说:“鲁氏木铺的库房后院。”
聂青婉挑眉:“来这里干嘛?”
殷玄没回答,只笑着扣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一个房屋门前,然后伸手推开门,进去,熟练地扯开一块黑布,然后漆黑的房间就一霎间大亮。
聂青婉往那个亮光处瞅了一眼,发现是一个莲花木座,木座上摆着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将室内照亮后,聂青婉瞧清了室内的摆设,完全一木工干活的现场样子,有很多横七竖八的木头,各种形状花色的都有,还有很多工具,自然随意地摆落在地上,还有很多板凳,小椅,毫无规章制度地东一个西一个。
殷玄将聂青婉拉进来,找了一把小椅子,扶着她坐下。
等她坐稳,他弯腰蹲到她身边,轻声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其实隔壁有休息的房间,但朕想看着你,不想让你走,所以你就坐着吧,很快就好了。”
聂青婉狐疑的视线从那些琳琅满目的木材和工具上掠过,然后重重地落在殷玄的脸上,猜测道:“你是想给我雕东西?”
殷玄笑道:“嗯。”
聂青婉暗叹,忍不住诧异地挑高了眉梢:“你还会这手艺?”
殷玄笑道:“以前也不会,后来学的,学的不专精,一会儿雕出来的东西不入你的眼你也不能嫌弃。”
聂青婉着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她竟然不知道他还有这等兴趣,当真是八百般武艺样样都要懂一些吗?
聂青婉顿了很久,这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不嫌弃。”
殷玄高兴地直起身子,冲着她的额头用力地吧唧了一下,然后去了自己那个固定的位置。
王云瑶原本要进去,被随海拉了一下,浣东和浣西是压根不敢进去的,就站在门外。
随海指了指隔壁的门,笑着对王云瑶说:“王管事去那里坐吧,这里不需要我们伺候,有皇上和婉贵妃就行了,那屋里有吃的也有喝的,王管事若是饿了或是渴了就自己随便用,我去给皇上拿件衣服。”
王云瑶明白这话的意思,皇上跟婉贵妃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在哪里,都不希望有人在旁边碍眼。
王云瑶哦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刚刚随海指的门,然后抬步走过去。
浣东和浣西也跟过去。
随海也跟着往那里走,推开了门,随海也熟手熟路地掀起了一块黑布,然后漆黑的屋子就一下子大亮了。
王云瑶瞅了一眼,也是一个木质的莲花座,座上摆了一颗夜明珠。
王云瑶收回视线,打量了一眼这个房间,找了一个椅子坐了,浣东和浣西也跟着坐,坐下去之后她二就好奇地左看右看,然后悄悄地议论着。
随海听着她们的议论声,不说话,只笑着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斗衣,抱着出了门。
去了隔壁,他将斗衣给殷玄套上,斗衣的领口是松紧式的,套下去之后连发丝都套紧了,两边袖子一直固定到手腕处,全身的面料又黑又厚,好在是敞式的,不蒙身,倒也不会闷气,但这样的天气套这样的斗衣,时间久了还是会热。
给殷玄穿好衣服,随海就见了退礼,出去了。
出去也不关门,真怕殷玄会闷坏。
随海去了隔壁屋,陪王云瑶和浣东浣西聊天。
聂青婉看着殷玄这样的衣服,漂亮的眉毛拧了拧,问他:“热吗?”
殷玄已经弯下了腰,找了一根材质很好的红木出来,在比划着从那里下刀,听了聂青婉这话,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不热。”
聂青婉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殷玄低头,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聂青婉看着他,一时恍惚,疏冷的眉角也慢慢的变得柔软,这个男人,但凡想讨好她,想哄她开心,都会不遗余力,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皇帝。
可是,为什么要爱上她呢!
聂青婉在这一刻竟生出了无限悲怆,亦生出了涛天的恨意,大抵她那么的恨他,不单单是因为他杀了她,辜负了她的恩情,而是因为他是她选中的帝王,他是如此的卓绝,如此的优秀,有他统治的大殷,一定是大殷千百年的历史上最辉煌的历史。
他能够创造奇迹,也能够创造历史,一个被所有人都称颂的奇迹,一个再也不会被别人超越的历史,他会成为千古帝王,他会被载入史册,他会受万人瞻仰,他亦会受后世之人的无限膜拜。
可是,他毁了一切。
他毁了她最杰出的孩子,他亦毁了她那么多年的心血。
聂青婉一时悲痛,可突然想到若自己当真死了,没有再回来,他还是一样的能够实现一切她所期望他实现的目标,他会创造全新的大殷,他会成为历史上最强的帝王,他不会辜负她的栽培,他亦不会辜负她的心血,他会名垂青史。
可是,老天爷就是喜欢这么的故意捉弄人,让你杀了我,又让我回来诛你。
也许,你当真没有帝王命。
聂青婉很轻很轻地垂下眼睫,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的内心平静,再抬头,就看到殷玄利索地拿着刨刀将那个油光泛亮的红木刨成了一个簪子的形状,又看他拿了搓刀,在那毛糙的边缘搓着,然后就是变换着各种雕刀,聚精会神地雕着花形。
夜明灯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影子贴在墙面上,形成了另一个忙碌的世界,两个世界虚幻而又真实地交替着,如同她的前世与今生,展示着她与他不可分离的纠葛。
殷玄有些热了,越到后面越热,额头的汗顺着英峻的眉头滑下来,有些落在了睫毛上,影响了视力,他抬起胳膊一蹭,然后又一蹭,再低头继续雕花形。
聂青婉坐在一旁看着,手微微的攥紧,当他额头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他也顾不上擦的时候,她终于没有忍住,霍的一下站起身子,走过去,掏出帕子去给他擦汗。
殷玄整个人倏地一怔,他正在刻字,而为了不把字刻毁,木簪被他放在了膝盖上,此刻木簪被他的左手压着,右手拿着雕刀,两只执掌乾坤的帝王之手沾染了木屑、灰尘和汗水,他一动不动地怔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聂青婉在给他擦汗。
殷玄眼眸一亮,却不敢动,就那般摒气凝神地隔着一袭清袖,隔着一张香气袭人的帕子,看着面前的女子,他漆黑的眸晶莹璀璨,一点一点地绽放出炫目之光,他呼吸轻浅,就怕惊动了眼前的人儿。
殷玄此刻的内心激动的无以言喻,有一股搏发的喜悦在一茬一茬的滋长,从她回来之后,她就没有对他表露过真正的关心,哪怕他宠她爱她,她也不咸不淡,叫人看不出来她是喜还是不喜,或许,既不喜,也没有不喜,她的情绪只介于两者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可触动她的心,亦没有什么可触动她的情绪。
可是呀,他的太后,即便冷心冷情,即便捉摸不透,可一旦涉及了他,她就会生出一种本能的心疼与保护来。
她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存在,他又何尝不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存在。
殷玄内心滚汤,眼眸渐渐变的温柔,他忽然明白了,她永远是爱他的,不管他是她的什么,她都会把最好的给他,不管他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上一世杀她,这一世占有她,谁说她是他的劫呢,其实他才是她的劫。
从他遇上她的那天起,他躲不过,她亦躲不过。
殷玄缓慢地将手从膝盖上拿开,也不管手上脏不脏,会不会把聂青婉的裙子也染脏,就那样伸出手,圈住了她的腰,把她搂在胸前。
聂青婉顿了顿,帕子拿开,不悦地瞪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做什么?”
殷玄轻轻低头,用脸轻轻地蹭着她的脸,唇角轻轻地蹭着她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轻声说:“还有一个字,朕就刻好了,你看着朕刻,嗯?”
聂青婉蹙眉,看一眼自己现在的姿势,腰被他楼着,尼股坐在他的一个大腿上,裙摆淌在满地的木屑里面,当真没个样子。
聂青婉说:“你好好刻吧,我这么坐你腿上,你也刻不好,我还是坐到边上去吧。”
她说着,就要起,殷玄按住她,薄唇紧贴着她的发丝,眷恋的声音说:“不会影响,你坐着就是,真的只剩一个字了。”
说完怕她走,双臂拢紧她,把雕刀和木簪又摆好位置,放在她面前雕了起来。
这是一根红木打造的簪子,颜色十分漂亮,花纹也十分漂亮,虽然十分的简洁小巧,可不难看出殷玄的刀功也是可圈可点的,精致而又细腻。
前端是一朵梅花的样子,中间凿开了一个孔,应该是花蕊的位置,只不过,花蕊没有填东西,就是镂空状,簪体通身滑润,摸不到一丝毛糙,正中间的位置是小字,殷玄此时正在雕的,就是小字的最后一个字。
聂青婉垂下头仔细地瞧了瞧,才看到他正雕的是一个‘婉’字,前面的字被他的手指和雕刀挡住了,字又小,聂青婉没看清。
等殷玄雕完,用斗衣的袖子擦干净了上面的木屑,拿到她面前了,她才看清楚那是什么字。
聂青婉看着那四个字,目光微微转动,看向殷玄的脸,俊逸的脸上还是贴了薄薄的汗,可他眼神炯亮,唇角扬着很开心的笑,满身灰尘也掩不住他飞扬的眉梢。
他就那么一手拿着簪子,一脸期盼地看着她:“喜欢吗?”
聂青婉没说话,只睫毛垂下,接过那个木簪,抬起指腹缓慢地摩挲着那四个精工雕琢的字。
吾妻婉婉。
这是他刻在簪子上的,又何尝不是刻在他心上的。
聂青婉一下子眼眶泛酸,心口被一股无名的力量强势渗入,想要攻占她的心房,占据她的心门,她知道那是什么,却无力阻止。
她轻轻抬起头,看着他说:“喜欢。”
殷玄一双期盼的眼里光芒更甚,既惊又喜,他一点一点地伸手,把她的头按在了怀里,按在了心口的位置,他有力的心跳透过她的皮肤蹿进她的四肢百骸,与她的血液相融,流进心房,他的五指揉进了她的发丝里面,薄唇贴在她的额头,大概是因为太高兴了,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之后他才轻轻松开她,含笑说一句:“朕帮你戴上。”
聂青婉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