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十一岁时,第一次知道黥徒的秘密。
那年她跟人打了一架,衣服被打破了,黥纹也暴露出来。她险些给人乱石打死,好在叶沉致及时赶到把她救了下来。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叶沉致动手,原来男人平日里温吞得跟个面人儿似的,只因懒得计较。
叶沉致把她背回家,连夜收拾行李要走。悄悄很是不舍,她在这里住了四五年,已经生出感情了。
“咱们不能不走么?”
叶沉致解开自己的衣服,给悄悄看腰上的黥纹。
“只要有这个,咱们到哪都会被人瞧不起。”
“可咱们跟别人也没什么区别啊。”悄悄很不服气,她的功课是最好的,也并不比旁人多出什么缺陷,她甚至没有伤害任何人,不像隔壁的熊孩子,整天拿碎石头砸别人窗子。
“悄悄,”叶沉致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给她拢了拢外衣,将扣子一个一个扣好,“你想去什么样的地方,有山的还是有水的,热闹的还是人少的?”
毕竟还是小孩子,很快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要热闹的,还要能划船的。”
叶沉致笑着摸她的头,“好。”
“哥哥,”悄悄迟疑着问道,“黥徒是不会生小孩的。”
“是这样没错。”
“所以,你其实不是我哥哥。”
叶沉致很生气地叉着腰,“你吃我的,喝我的,就连上学都是我供的,我不是你哥哥,谁配当你哥哥?”
“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叶沉致翻了个白眼,“就当我生来欠你的。”
说话间,房间里的家什已经整理完毕。
“这么多东西,怎么搬得过来啊。”
叶沉致笑得神神秘秘,“哥哥给你看一个魔法。”
只一弹指的功夫,暗红的机械巨物悬浮在头顶上空,悄悄第一次亲眼瞧见机甲,好奇得问题不停。
“我听说机甲都有名字,它叫什么名字?”
“焚炀永劫。”
“焚,焚什么?”
“焚炀,就是烧起来的意思,你看,它表面的红色流光就像火一样,很美吧。”
“那永劫呢?”
“就是很久很久的意思。”
“很久……是多久?”
叶沉致拎起女孩,跃上机甲,把她送进控制舱。
“有我陪你的那么久。”
悄悄十叁岁时,叶沉致不再让她睡在自己床上了。
从前他们住在边陲小镇,只有一间居室,不够摆两张大床,悄悄的那张格外小,睡起来也不怎么舒服,她便习惯蹭睡叶沉致的床,好在叶沉致身材瘦削,悄悄睡相又足够好。
后来搬了地方,悄悄不适应新居处,时常来找叶沉致深夜聊天,聊着聊着就睡在他身旁。叶沉致看起来颇有意见,但也一直没说什么。
不过就是多加了床被子,睡之前俩人是一个被子的,睡醒时往往各盖各的。
这天悄悄半夜醒来,忽然发现床在微微晃动。
自耳旁响起男人压抑的喘声,合着格外明显的衣服厮磨声。
这一切让悄悄脸红心跳,虽似懂非懂,却也莫名感到羞耻,她颤着睫毛假装睡觉,忽被一只滚热的手攥住手腕,那样的用力,还在微微晃动着,像有什么滚烫压抑的浓稠感情注入其中。
男人的头侧过来,埋在她臂弯,凌乱吐息就打在她肩上,叶沉致独有的气息,哪怕熟悉无比,这一刻也显得陌生。
悄悄死死咬住牙,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泄出什么惊呼,惊扰到哥哥。
她却不知,倘若不是醒着,又怎能忍住不发一声。
叶沉致的动作忽然僵住了,他猛坐起身,打开灯,不稳的眸光落在仍是安睡模样的悄悄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一口气,披了件衣服出去了。
那一晚,叶沉致没有回房间。
第二天,男人整理次卧,把悄悄的枕头床褥都搬过去了。
悄悄委屈的红了眼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做错的人是我。”
作为一个二十四岁的成熟男人,他太过高估自己对欲望的忍耐,也太低估悄悄的敏锐。叶沉致惆怅地叹了口气,头一次觉得,悄悄这孩子长得太快了。
他看着女孩迷茫兼委屈的一张脸,没忍住又摸了一下,“悄悄长成大孩子了,以后要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睡。”
“可我喜欢的就是哥哥啊。”
听听,这话,太要命了。叶沉致强行抑住自心底浮上的难以言说的感情,屈身同她的双眼对视。
“我把你抱回来时,你才那么一点点大,这么些年来,我每天都同你在一处,日夜相伴,你对我生出依恋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啊,悄悄,我是一个成年的男人,我喜欢你,是对弱者,对自己养大的小孩子那种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人的欲望是污浊不堪的东西,我不希望你被伤害。”
悄悄垂了眼,“我懂了。”
懂了么,也不尽然,她只是不想叶沉致用那种对待小孩子般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她。
悄悄看着叶沉致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顿时感到被抛弃的失落,好似这隔绝的门墙,成了叶沉致对她筑起的高墙,墙的另一侧,关着她不懂,叶沉致也永远不会对她言说的东西。
少女的心事,转眼之间变得朦胧复杂。
悄悄同叶沉致的关系,也随之怪异起来。
她会故意惹叶沉致不悦,找些莫名的由头单方面冷战,也会将那些明显对她有意的少年们带回家蹭吃蹭喝,偶尔当着叶沉致的调戏一下对方,卖弄拙劣的风情。
叶沉致颇有风度地一一招待着,只在悄悄捉弄人太过时淡声喝止她。
小丫头往往陷入误区,以为这便是所谓的成熟,殊不知种种做法,反而彰显自己的幼稚。
叶沉致只冷眼看着,从不说出口,大有一种随她折腾的态势。
悄悄十五岁这年,她早恋了。同以往的过家家不同,这回是真的。
许是因为自己这头银中透蓝的头发太过溟冷,悄悄天生喜欢有着璀璨金发,笑容和煦的家伙,学校里刚好有这么一位。
她把亚撒约到校门外,就着透光的树荫,笨拙地贴上对方的嘴,初吻并不美妙,牙齿碰得发疼,心明明是在怦怦跳的,可比起心动,更像做坏事要被抓包的七上八下。
就这么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到家,看到摆在饭桌上的羹汤,悄悄眼里的那么点激动雀跃瞬间冷却了。
这不是叶沉致的手艺。
二十六岁的男人,正属稍微积淀了那么点岁月沉淀,又离暮气还远的年纪。叶沉致生得好看,身上还带了那么点千帆过尽宠辱不惊的气质,在二十岁小姑娘眼里叫深沉有内涵,在叁十岁大姑娘眼里叫沉稳有担当,反正怎么看都是适合拐回家的。
于是时不时就有人跑到家里来帮忙打扫卫生,做饭洗衣,一个个看着叶沉致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看向悄悄更是从眼底溢出的慈爱有加。
悄悄不喜欢她们看自己的眼神,她天生就有种识破虚假的能力,青年正属风华正茂,身边带着她这么一个半大不小的异性拖油瓶,她能读出那些虚伪关怀下的嫌恶。
悄悄站在叶沉致的门前,一时犹豫要不要敲开他的门,告诉他自己交男朋友了。
然后她听见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模模糊糊地透出来。
“我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对,悄悄还小,我想至少把她带到十七岁以后再考虑。你知道的,黥徒没有生育能力,我以后可能会优先考虑二婚带小孩的吧……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抱歉,能不能请你不要再来了。”
悄悄一转身,在女人抹着眼泪从房里跑出来之前走开了。
她觉得叶沉致真是一个顶寡情的人,那些女人只看到他的好脾性,进而爱上她们心目中捏造的幻影,但其实叶沉致的脾气挺差的,他根本对凡事都不放在心上。
这一刻的她,站在女人的角度替她们感到不值。
亚撒问她,“要不要试着离开你哥哥生活一段时间?”
见悄悄诧然的样子,金发少年了然,少女从没想过要离开叶沉致生活。
“只是个提议罢了,假如你对一段关系感到困惑,那就抽身,试试看这段关系是不是真的不可或缺。”亚撒脸上浮出的微笑恰到好处,与同年龄的孩子不同,金发少年有着近乎冷血的理智,总是一语点破少女内心深处的挣扎。
“可我没有想去的地方。”说出这句话时悄悄愣了一下,她竟然感到可悲可鄙,她已经十五岁了,自认渐渐脱离“孩子”的范畴,但在叶沉致有意无意的保护下,居然从没想过独立生活这件事。
一个不自觉依附他人的家伙,等同累赘,或许这才是叶沉致没法对她放心的根本原因。
“你对机甲感兴趣,要不要去雾祇?”
“你是说霜晖……霜院?”可那不是银星赫赫有名的四院之一,“我真的可以吗?”
亚撒微笑着抱了一下她,“在我眼里,你是最出色的,而且你想去的话,我会陪你的。”他扭过头去,湛蓝的眼落在不远处的人影,微微眯起的眼,隐隐带着不悦。
声音却仍是温和含笑,“你哥哥来接你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