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顿了顿,慢吞吞地反问:“否则,你为何要与我缔结契约?”
埃莉诺良久沉默。
“趁早放弃所谓的良知吧,”阿默斯的声音如蜜,“听我的话,学学莉莉安,这样你不用因为无谓的道德谜题痛苦挣扎,我也能更快帮助你完成愿望,再破除这束缚我的封印。到那时……作为嘉奖,我可以令你作为魔物复活。”
她终于回头看他,下唇因用力咬过存一线白痕,阴影中的双眸黑洞洞:“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阿默斯粲然而笑:“因为你除了我相信我、依赖我以外,别无选择。”
外间骤然爆发出喝彩声,想来罗伯特已然上场。埃莉诺低低的语声几乎淹没在喧嚣中,每个音节都轻飘飘:“如果我坚持要现在出去阻止罗伯特上场,会怎么样?”
黑发红眸的恶魔依然在笑:“我会让你明白没有我,你就一无所有。我会剥夺你主人的名义,好好惩罚你,让你痛苦让你后悔到想死而不能;直到你哭着祈求我的原谅,发誓从今往后全身心地服从我,我才会宽宏大量地停手。”
“原来如此。”埃莉诺变得异常平静,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帐中织毯的图样--纯洁的少女任由独角兽刺穿她的身体,以生命献祭。
埃莉诺觉得自己就是那画中的活祭品。她一次又一次地献出自己的血自己的肉,只为了让侵扰她的仇恨餍足。对此她一直心如明镜,但此刻,她第一次为自己的选择动摇了,但那也只是一刹那。
她低下头:“我知道了,我哪里都不去。”
阿默斯满意地亲亲她后颈,松开了她。
下一刻,埃莉诺已冲到了帐篷口。
阿默斯没有再拦她。
掀开帘帐,她疾步向看台走了几步,耳中号角呜呜地轰鸣。已经迟了。
欢呼声雷动,罗伯特铠甲上的奥瓦利金熊在日光下亮得刺目,与他座下枣色的战马一起向对手冲去。
长|枪与盾牌还没相击,罗伯特便骤然上身一歪,以诡异的姿态跌下马背!
魁梧的公爵头着地,沉重的板甲冲撞下,赛场沙砾四溅。
一瞬的死寂后,尖叫四起。
童仆、马夫、贵族大人、骑士纷纷向场中冲去,围着罗伯特的人越来越多。
“医者!叫医者!”
“都退后,退后!快把盔甲解开!”
“快去叫贤者塔的人!”
人群随后因为一声嘶吼再次沉默:
“不,没用了,公爵已经咽气了……他摔断了脖子!”
埃莉诺吸气又吐气,竟然垂头笑了笑。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毅然离开了帐篷。她早就知道赶不及。明知这行为有多愚蠢多无望,明明阿默斯做出了那样的威胁,她还是违抗了他。
一个荒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对,她至少违抗了他。她只是想反抗,仅此而已。
阿默斯没说错,她极其傲慢,她最厌恶低声下气地忍耐,她害怕被掌控。哪怕对方是恶魔也不例外。她忍耐着在恶魔掌心跳舞,终于在今天前功尽弃。魔物睚眦必报,阿默斯的惩罚很快就会到,她竟然感觉不到恐惧。
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耳根发烫,心跳越来越快,眼眶也是热的,好像一眨眼就会落泪。埃莉诺悲愤又冷静。悲愤?她在为什么悲哀愤怒?思绪停摆了许久,她才恍恍惚惚地想,这与罗伯特无关。她没能阻止他的死亡,她手上又多了一条人命,歉疚与罪恶感只有须臾,她正因阿默斯骗了她难过。
埃莉诺立即明白了:她早该想起来的,这就是背叛的滋味,久违的背叛。
可笑,真可笑,她选择了与可怖的魔物为伍,她居然相信他会对她忠诚,故而刻意对他本性的残暴冷酷视而不见。
事实证明,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欺骗她。这只是个开端,之后呢?
世事将她逼得多疑到异常,她甚至不相信自己,却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而他接过她双手呈上的信任,随手摔碎,用脚底碾成灰,再笑笑地和她保证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而她竟然会因此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