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纸飞机

第72节

    杨煊开了车门,将汤君赫扶上副驾驶座,然后自己从另一侧车门上车。
    汤君赫的手伸到后面去摸安全带,拉到肩膀时,杨煊坐稳了,侧过身,伸手帮他将安全带拉过来。一直默不作声汤君赫突然开口了:“那人是谁?”
    杨煊正低头帮他把拉过来安全带扣上,随口问道:“哪个?”
    “那个照顾你的女人。”
    杨煊的动作稍顿,抬头看着他。汤君赫正定定地看着他,这双眼睛前些天一直低垂着,有意避开他,这时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乌溜溜的,看上去跟十年前没什么分别。
    “战友。”杨煊直视着他的眼睛说,然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汤君赫睫毛微颤,眨了一下眼,转头看向窗外。
    杨煊收了手,靠回驾驶座,发动车子上路。
    威士忌后劲足,坐在车上,街边的霓虹灯逐渐晕成一团,被摇晃的树杈搅动成一片混沌。
    汤君赫突然觉得像是在做梦——燕城的深夜,他哥哥杨煊开车载着他回家。做梦也没有这样异想天开过。
    第八十七章
    车子驶进小区,杨煊打着方向盘问:“几号楼?”
    汤君赫这才回过神:“6号。”
    小区有些绕,楼号排列得并不明晰,杨煊绕着小路往前开:“租的房子?”
    “嗯。”
    “不介意我上去看看吧?”
    他问得直接,以至于汤君赫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汤君赫的头倚在座椅靠背上,盯着前方看了半晌,直到车子停至6号楼前。
    他想问杨煊是以什么身份上去看看的,是出于哥哥的关心还是旧情人的介怀,但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头解了安全带说:“没什么介意的。”
    他开门下车,酒精麻痹了大脑,走起路来脚下不稳。杨煊从另一侧车门下来,走过来扶住他。
    他们进了电梯,杨煊没收回胳膊,仍旧是搭在汤君赫的肩膀上。汤君赫的后背靠着电梯,侧过脸定定地抬眼看向杨煊。杨煊抓着他肩膀的那只手收紧了一些,带着他往自己的身侧靠,也许是因为汤君赫落在他脸上的眼神太过不加掩饰,几秒钟后,他也侧过脸看向汤君赫。
    汤君赫醉酒后的眼神让杨煊觉得有些熟悉,无辜而引诱,那两片嘴唇则被烈酒烧得红透了。像熟透的果实。当年青涩的少年也熟透了,变成了游刃有余的汤医生。
    “谁教你喝酒的?”杨煊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些哑。
    汤君赫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久违的欲望,不只是他对杨煊的,还有杨煊对他的——他见过杨煊情动的样子,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依旧能分辨出他哥哥喜怒不形于色的外表下,到底是冷漠还是情动。
    “好多人教我,”汤君赫看着他,很慢地说,“麦泽、丁黎、蒋正朔……”
    全都是陌生的名字,杨煊眉头微皱:“这些都是谁?”
    汤君赫扯出一点笑:“你猜啊。”他看着杨煊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丁点十年间在乎的痕迹,可是杨煊却在此时转过了头,落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没有了,汤君赫迟缓的大脑有些钝钝地想,情动没有了,欲望也没有了,好像搞砸了。
    他看着杨煊,可是十年后的杨煊仍旧要比他高一些,当杨煊转过脸时,他就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了。
    下了电梯,他走在前面开了门锁,拉开门进去,伸手开灯,一居室的开间,四十几平,一个人住刚刚好。
    窝在沙发上的猫轻巧地跳下来,迈开爪子朝汤君赫走过来,但在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不速之客时,它警惕地看着杨煊叫了一声,“喵——”。
    “你先坐,我去洗把脸。”汤君赫说完,将论文放到茶几上,走进洗手间关了门。小猫试图跟在他后面进去,被堵在了门外,抬起爪子挠了挠门,里面没反应,只好悻悻地调头往回走。
    杨煊低头看着那只猫——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橘色家猫,很小一只,有些怕生,会故意绕开他走,右后腿似乎有些跛。小猫走到墙角,低头用爪子扒拉着空了的食盆。
    汤君赫拧开水龙头,俯下身用凉水泼了几下脸,眩晕感这才稍稍减轻了一些。他直起身,后背靠到一侧的墙上,冰凉的瓷片透过衣服的布料贴到他的脊背上。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卫生间明亮的顶灯,想到杨煊就在门外,心脏就止不住地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喝醉了,这一点不光他自己知道,杨煊心里也一定很清楚,那他还跟自己上来做什么?
    天知道在杨煊搂着他上楼的时候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关于欲望和荷尔蒙,关于曾经的肌肤相亲,关于十年前那场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悖德之情。他总是避免去想这些事,可是关于它们的记忆却丝毫没有减退。
    当年的杨煊说得没错,有时候记性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
    醉酒后的欲望和渴念极难克制,它们像是混在了酒精里,跟随着血液进入心脏,然后渗入四肢百骸,蠢蠢欲动地翻涌着。
    自打十年前杨煊走了之后,有几年汤君赫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从那之后,他的欲望开始变得极其淡薄,偶尔几次的自渎也不过是出于生理需要而草草打发自己。
    而现在杨煊回来了,他的欲望似乎也来势汹汹地回来了——真是奇怪,已经十年了,汤君赫有些发怔地想,那现在的欲望是关于十年前的那个杨煊,还是门外的这个杨煊的呢?
    或许醉酒后可以做一些荒唐的事情,就当是完全喝醉了——事实上他也的确喝醉了,只不过离不省人事还差一些而已——反正酒精是最好的借口,不是吗?而至于明天酒醒后会怎么样,那就等酒醒后再说吧。毕竟人这一生,清醒的时间太多了,糊涂的时间却只有片刻光景而已,难得糊涂啊。
    汤君赫抬起胳膊胡乱擦了脸上的水,刚想伸手拉开门,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看,是麦泽。
    接起来,那边问:“到家了没?”
    “到了。”汤君赫说。
    “那真是你哥啊?”麦泽挺感兴趣地问。
    “嗯。”汤君赫又靠回墙上。
    “没听说过你有个哥啊!我还以为你突然开窍,趁着醉酒放飞自我呢。”
    “你以为我要搞一夜|情?”
    “哈哈哈哈也可以不是一夜|情啊,可以是好多个夜么~对了,你哥看上去还挺酷的,下次给我们几个介绍介绍,一起吃个饭呗,要不还真不太敢搭话。”
    “下次再说吧。”汤君赫低着头说。
    门外的客厅里,杨煊走到小猫面前,半蹲下来看着它,然后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顶。小猫立刻如临大敌地弓起了背,畏惧地朝墙角缩了缩,圆圆的眼睛紧盯着他。
    杨煊的手一下又一下抚过它的头顶,小猫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声,随即是汤君赫说话的声音,杨煊听着门内传来的声音,有些分神,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
    一直绷紧脊背的小猫这时瞅准了时机,伸出爪子,迅速在他的手背上挠了一下。
    杨煊这才回神,垂眼看了眼自己的手背——被挠出了两道血印子。
    他抬眼看向小猫,小猫朝后缩了缩爪子。
    汤君赫打完电话,从卫生间走出来。杨煊正半蹲着背对他,小猫在墙角畏缩着。
    听到脚步声,杨煊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将那只被挠伤的手抄到兜里。
    小猫这才敢离开墙角,走到汤君赫的脚边缩成一团。
    “它有点怕生。”汤君赫俯下身,将小猫抱起来。
    “多大了?”杨煊问。
    “不知道,楼下捡到的,四五个月吧。”
    “叫什么?”
    “十三。”
    “十三,”杨煊重复了一遍,又问,“怎么会叫这个?”
    “十三号那天捡到的,就叫十三了。”汤君赫垂眼看着猫。
    “跟你挺有缘的。” 小猫在汤君赫怀里老实下来,杨煊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两下,然后说,“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汤君赫抬眼看着他。
    杨煊忽然笑了笑,意味不明,然后用那只摸过猫的手揉了揉汤君赫的头发,收回手,走到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
    汤君赫站在客厅,看着门合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怀里的猫小声地叫了一声,他俯下身将猫放到地面上,看着它跑走了,自己坐到沙发上,头后仰靠着椅背,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愣神。
    第八十八章
    醉酒后本应倒头就睡,但汤君赫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地失眠了。十三倒是睡得很香,雪白的肚皮翻到一侧,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躺到半夜,汤君赫从床上起身,把枕着他胳膊熟睡的十三抱到一边,趿着拖鞋去药箱里翻出安眠药吃了,又拿出其中一个药盒,翻过来看背面的说明——是之前吃过的抗焦虑药,已经过期了。
    他把过期药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躺回床上继续睡下,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睡意很快浮上来。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人和事,周林被车撞死的那声急厉的刹车声,等在校门口做毒品交易的小混混,杨成川临死前盯着他的空茫的眼神,他们就像在水中沉寂许久的海藻,被杨煊的到来一搅动,又全都幽幽地浮了上来,紧紧地缠绕着他,让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次日清晨,汤君赫被闹钟叫醒,坐起来,脑袋疼得像是要炸掉。全身很乏,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泛着乌青,宿醉的痕迹一览无余。
    他捧着水朝脸上泼,忽地记起昨晚自己也是这样俯下身洗脸,而杨煊就在门外。清醒之后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愈发觉得像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回到现实,想到昨晚脑中出现的想法,又觉得实在荒谬。他哥哥杨煊一向比他成熟,时隔十年,自然不会允许当年的荒谬再次重演。
    临出门前,汤君赫蹲在地上给十三喂食,麦泽又打来电话,调侃着问他昨晚论文写了没有。
    “只是薛老师要改几处细节而已。”汤君赫侧着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摸了摸十三的脑袋,然后一只手拿过手机贴着耳朵,站起身来朝外走。
    “牛逼,喝成那样了还不忘改论文,薛老师平时是有多周扒皮啊?”
    “你回来试试不就知道了。”汤君赫出了门,反手落锁。
    “那可不成,他已经把我逐出师门了。”麦泽听到锁门的声音,问,“这就去上班?”
    汤君赫“嗯”了一声。
    “你哥昨晚没在你那住啊?”
    “没。”
    “哈,感觉你们跟普通的兄弟真是有点不一样,是你亲哥吗?”
    “同父异母,”汤君赫说完,顿了顿又问,“我昨晚叫他‘哥’了吗?”
    “叫了啊,”麦泽有些莫名,随即笑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叫我呢,还想着,怎么突然这么懂事。”
    没想到汤君赫没理这句玩笑话,反而沉默下来。
    “怎么了?”麦泽问。
    “他听到了么?”汤君赫又问。
    “这谁知道啊,当时隔得不远不近的,怎么了?”
    “没什么。”
    出门有些晚,汤君赫从路边打了辆车去医院,平时如果正常出门,他通常走路过去,不到四公里的路,走得快的话,半小时就到了。外科医生平时忙,没什么多余的时间锻炼身体,上下班这段时间步行,就当做当天的锻炼份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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