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银光噤声不语。
秋叶将金帛纸交给银光:“找工匠换走初一的名字,写上萧玲珑的,再昭告天下。”
一日之内,都城就散出了消息,言传肃青候之弟萧玲珑曾委身入世子府做奴仆,现已逃遁,依照国法需追责,再不归案,将被戮尸以儆天下。
短短一日之间,风声还未传到轻烟小筑。此处雅名由租赁在村中的书生所取,他们温课学习,进城应考文试及太医院,多有不中者,又退回来苦读,因而对突然出现的两名文士,也不会有任何异心,只当那两人是同类。
冷双成带着萧玲珑水遁逃来此地,走进程香置备的庄院,心里始终放不下。
庄院四处太过空旷,不易藏匿行踪,她索性提着圆溜溜的皮鼓,趁黑摸上了柳坡,在一处墓穴里住了下来。
秋叶即使还跋扈,也断然不会来惊扰死魂,她算定了他找不着。
她将主人尸骸妥善安置好,又将萧玲珑塞进了石棺里,找来被褥,给他细细垫在身下。她打开皮鼓,取出油纸包裹的药膏与所需之物,放置在手边。
萧玲珑的气血亏损得厉害,在暗河里浸了一夜,脸泥逐渐剥落,露出本来的面容来。
他的肤色苍白,脸形轮廓极俊秀,翕张着纤黑的眼睫,如同梅林抖落的花霰,在阴冷的墓室里,显得那般无助。
冷双成不敢耽搁,替他疗伤上药,擦拭到脸上时,发觉他的鼻梁直挺,薄唇紧抿,隐隐带了一股卓然味道,若不是经过尊优教养,决计难以形成这种气质。
她暗暗称奇,心知又对萧玲珑看走了眼——他绝不是由自己形容的那样,是一个落拓的、四处讨生活的人。
这时,萧玲珑张开了眼睛,或许是从严重的创伤中醒来,使得他眼角上挑,不自觉地带了一丝邪佞气息。
冷双成看得仔细。萧玲珑露出本容后,气质神韵大为不同,有了一层透冷的孤清,只是当他垂下眼帘时,才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暗叹,真是一容多变,活灵活现,不曾辱没千面玲珑的名声。
萧玲珑打量了四境,看冷双成半晌望着他没说话,冷不防说:“我生得美毋庸置疑,能让初一看得目不转睛,也是造化。”
冷双成退到石阶上坐着,淡淡道:“玲珑能开玩笑,可见性命无大碍了。”
萧玲珑想撑起身子,直觉疼痛难当,又艰难地放下了手臂,说道:“想些开心的,就不觉日子过得苦了。”
冷双成认同他的道理,没有接话。他躺着说:“这地方不好,没有香枕头软被子,身上痛得厉害,初一去找些香料来,给我熏熏味儿。”
冷双成走出去折了一枝梅花,□□石棺角,见他撇撇嘴,扬袖轻轻扇了扇,送过去一缕暗香。她垂眼问:“够了么?”
萧玲珑笑了起来。
墓中点着一截白蜡烛,冷双成在空处收拾了一个地铺,正盘膝坐着养神,耳边传来萧玲珑的呼声:“肚子饿了。”
她闭眼问:“不是刚吃了馒头么。”
他应道:“我要吃烧鸡。”
她走出去一刻,当真取了一碗冷鸡,放在他面前。他不客气地扒下鸡腿吃了,动作极斯文。她看着他,正在推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笑了:“我与公子,谁生得好看一些?”
冷双成对于美丑没有极为细致的区分,因而不答话。
萧玲珑垂下眼睛:“我是因你才被公子折磨成这样狠,难道还讨不来你一个真心话么?”
冷双成应声答:“不尽然。”
“什么不尽然?”
“公子迫害你,还有朝政上的缘由。”当即,她就说了秋叶挑动战端的隐藏心思。
萧玲珑冷笑:“黑透心的男人,公报私仇。”
冷双成无言以对。
他又问:“你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比公子顺眼些?”
她仔细看了看,应道:“都差不多。”
他指着自己:“可要看好了,我是不一样的,别忘了我的脸。”
她问:“为什么?”他不答。
她复又闭眼养神。
整个晚上,墓穴里都很安静。快到拂晓时,萧玲珑突然全身发热,额上渗出一层层汗,嘴里还在念叨着:“记住我,我不是多余的。”
冷双成绞来冷手帕给他擦汗、敷额,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初一,别忘了我。”
冷双成应道:“好的,手别乱动。”她给他喂了药汁,想将他安顿睡下,他却发蛮力缠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远离。她无奈,只能拉开身子,将手臂伸到棺沿上,由他枕着睡了过去。
墓门处渗进了一丝阳光,她转眼看着光亮,暗想到,天转晴了,适合养病伤。
一连十日都是好天气,躲躲藏藏的冷双成与萧玲珑,逐渐养好了身体,并未落下残疾。萧玲珑将他们俩人稍稍乔装了一番,装作结伴而游的书生,戴乌冠穿深衣,与落第返乡的书生们一起,乘坐驿车奔赴儒州。
冷双成曾问萧玲珑,既然不愿回萧家祖宅,那么眼下想去哪里。萧玲珑毫不犹豫答道:“铁剑山,初一去帮我采摘铁蔚制药丸。”
冷双成想了想,应了他所求。
驿车顺利通过几道关口,去了驿站停靠,冷双成与萧玲珑只得下车步行,跟在书生们之后。萧玲珑将包袱丢给冷双成,舒展了下腰身,仰头望着天空,说道:“那只大鹰好像在跟着我们。”
冷双成抬头打量,看清了是叶府出来的矛隼,微微动容。“难道他知道我在这里?”
还来不及纳闷,那只鹰隼已经俯冲了下来,发出一句清绵的叫声。
冷双成立刻拉住了萧玲珑的手腕,萧玲珑也察觉到了异状。
风动,攒起树叶飞转。
一阵草木及地的窸窸窣窣声从远处袭来,速度之快,只能让冷双成想起一个可怕的组织:哨羽。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当即拉着萧玲珑跃向了官道旁的树林,以此来遮蔽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