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芷认识孟衍时,不过十叁岁。
凛冬时节,岁暮天寒,碎琼纷飞,排排青瓦上一层厚雪因堆积过多而簌簌掉落,花园内花树数株,挺拔伫立,雪白之中或红或白的梅花宛如星火灼烧着寒冬。雪中绽梅此般生机勃勃的景象,沭阳王府内却无人欣赏。
孟桓神色凝重,脸色铁青地望着床榻上面容苍白的少年,耳边只听见大夫人乔照悲戚的呜咽声连绵不绝。
“太医,衍儿如何了?”
头发花白的年迈太医转过头来,眼神闪躲,踟蹰再叁,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地摇摇头,“世子中的这种毒,我从未见过,错综繁杂……”
“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这话,两人心凉了半截,“意思是没有办法了?”
“我的儿啊——怎么会这样——”乔照掩帕哭泣。
孟桓脸色极为难看,他神经紧绷,今早孟衍倒下开始,他就命人将府邸翻了个底朝天,竟然找不出投毒之人,比这更令人绝望的是——孟衍的情况不容乐观,太医的这句话也犹如晴天霹雳,让两人险些昏过去。
“世子中的毒不像是只有一种,就好比多种毒在体内互相争斗,若要解毒,还需谨慎,要解一毒,必定使得其他毒在内缠斗相斥,中途错了一步,只会更加折磨世子的身体。”
孟桓听闻此话,踉跄几步向后退去,差点站不稳,乔照则更是悲痛欲绝,趴在孟衍床头泪如雨下。
太医宣布完这个噩耗,生怕受到牵连,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孟衍乃沭阳王府内唯一的世子,谁不知整个王府都将他捧在手心,因此养成了些许顽劣性子,可谁不是惯着这无法无天的小世子,如今孟衍只有几日好活,怎么能叫人接受。
此次问诊后,孟桓昭告外界,只要能解开世子身上的毒,必有重谢。
自诩有点本事的江湖郎中都来了,解毒途中错了一步,孟衍立即口吐鲜血浑身痉挛,堪称生不如死,看得孟桓乔照心惊胆战,便不再敢轻易尝试。
两人数日里肉眼可见地苍老,府内笼罩在一层阴郁之下。
孟衍中毒第叁日,体温骤升,脉搏微弱,隐隐有薨殁之势,孟桓几乎要放弃,命人准备后事之时,王府门口来了一个年幼的女孩。
“我找沭阳王。”女孩仰着头,身上的破旧蓑衣积了厚厚一层雪,她一张小脸风尘仆仆,却遮挡不住清秀姣好的五官。
“你以为王爷是想见就能见的?哪来回哪去!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奴仆只当这是个乡下野丫头前来乞讨,想赶紧打发走,回头让人瞧见了更不好。
安芷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她幽幽地说,“我听闻世子患疾,时日不多,我可以治。”
男人一听先是惊掉下巴,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有,一个小姑娘还敢在这大放厥词,随后面露不屑,毫不客气地回应,“就凭你这黄毛丫头能干什么,赶紧滚吧,小小年纪就行骗,还骗到王府头上来,不要命了?”
她沉默片刻,像是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
“那劳烦你和王爷说一声,安志兴来了。”安芷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也不是骗子,要是真想骗点什么,何苦来王府寻死?”
男人一听倒也在理,谁不知孟桓几日来者不拒,但凡有点希望生机都不肯放过,只是听闻了医治方子几乎都差不多,便都拒绝了,他也不忍心儿子受苦,万一这小姑娘真有什么法子,自己把她拒之门外,那岂不是酿成大错。
王福丢下一句“你在这等着”就合上了门,安芷见状,拍拍身上的积雪,坐在王府前的石阶上看纷纷飘落的雪花。
她衣服单薄,从苗疆深山到这沭阳王府又是长途跋涉的,此时已经是又累又饿又冷,身无分文,安芷正想着如果王府不放她进去该怎么办的时候,门开了。
王福叫唤了她一声,喊她进去。
安芷点点头,顶着湿漉漉的编制草帽踏进沭阳王府。
“姑娘如何称呼?”一个中年男人对她行了个礼,看这个人的穿着打扮,约莫是府内的管事。
“安芷。”
“安姑娘,随我来吧。”
安芷全程都很安静,惜字如金,后面的王福有些不解,王爷听到“安志兴”这叁个字的时候眼神明显清亮许多,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似的,这小姑娘也不知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难不成真是老天爷派来的救星?
能治好世子那必然是好事,可这样一个身高都不及自己半身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到时候万一害的世子病情加重,那可不是赶出去就能草草了事的。
想到这,王福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安芷娇小瘦弱的背影。
安芷一踏进世子的房间,顿时就感受到许多目光齐刷刷地朝这投来,她也没理会,看了一眼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孟衍,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乔照本想指责安芷没有礼数,进来不懂行礼问好,但几日下来她已经心力交瘁,这一点孟桓也是一样,几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屋子里,气氛有些诡异安静。
“你和安志兴是何关系?你有把握救衍儿吗?”孟桓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
安芷没有回答,动作利落地脱掉蓑衣帽子,凑到孟衍跟前,解开他的衣领,两手一扒,将孟衍的衣服拨开,乔照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埋怨孟桓。
“老爷!你放个小姑娘进来是什么意思!你看她像是能救衍儿的样子吗!与其让衍儿受苦,不如早日让他解脱!”讲到这,乔照又哭起来。
孟衍的奶妈刘玉荣也跟着附和,拧眉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丫头,“王爷别怪我多嘴,大夫人说得对,把世子的性命交给一个小丫头确实是不合常理,我好歹也是看着世子长大,这些日子折腾下来,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乔照捂着帕子看了刘玉荣一眼,轻抬眼皮,这个节骨眼也不愿再多言语。
孟桓心里清楚,让安芷来,无非是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但如果这小姑娘和安志兴真有什么关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罢了,都不用说了,让这小姑娘试试。”
“我看这几日你是魔怔了,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进王府!”
几个丫鬟在房内低着头,也不敢插话,只是悄悄抬眼多看了安芷几眼。
所有人都对安芷抱着怀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