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饭前儿艾美送了两碗小豆腐来, 里面加了萝卜缨和肉丁, 因为二宝不喜葱的味儿, 那小子的鼻子比狗还灵敏, 哪怕里面放了指甲大的一块也能闻出来, 所以艾美将葱换成了香菜, 出来的味道也不赖。
吃饭的时候梅画说起柳春芽的怪异, 好模好样谁也没招他就哭了,自己无非就是说了句笑话,怎么心里那么脆弱呢。
艾奇喂了大芝麻一勺小豆腐, 听小夫郞这神经大条的话立刻有了不好的感觉,紧追着问,
“你说啥了?他脸皮薄, 性子软, 你莫要拿他取笑。”
“我能说什么?”梅画咽下一口菜,不觉得自己惹了事, 反负气道, “是他心眼小, 小题大做, 听风就是雨的, 我这是磨砺他的心性呢,要学会战胜挫折, 克服困难,百炼方可成钢。”
艾奇听完他华丽的大道理, 越来越忧心, 不依不挠的问,“你到底说什么了?他心里容易藏事,莫要因着你一句随口的话叫他心里存了郁气。”
梅画鼓动腮帮子觉得这人的话这么刺耳呢,瞪着眼道,“哦,在你眼里我就是霍乱的源头啊,什么都赖我,赖的着我么?”
说完吧唧扔了筷子,双臂抱胸冷哼哼地讥笑,
“你怎么对人家那么关心?关心过头了吧,你可给我清醒点,找相好的也别找一个窝里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混说什么!”艾奇声音一下子冷了,平常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也就罢了,自己不与他针对,可这话如此有悖伦理!
“这是做长嫂么该有的话么,叫人听见了像啥?你的大家礼教呢!还我去找相好的,我整日除了家里就是地里,有一刻得闲么?我对你如何,对娃子如何,难不成你没长心?”
不得不说小夫郞这话过头了,也让艾奇听了难免伤心,声音不免严厉苛责起来,除此外还有些丧气。
梅画得了一通声色俱厉的质问,先前儿习惯性顶撞的气焰此刻也萎靡了,也不抱胸嘲讽了,撅着嘴拿着筷子胡乱撮着碗里的饭。
大芝麻黑珍珠一样的眼睛瞧瞧爹看看阿么,抿抿嘴,然后用手拉拉爹的衣袖,轻声轻语地给阿么找台阶下,
“爹爹,阿么知错了。”
二宝三宝也不吃饭了,懵懂的呼扇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爹。
艾奇心中缓了一口气,抬手摸摸大儿子的脑瓜,将身旁的二宝三宝每人摸摸毛,不想再吓到他们。
“吃饭吧。”艾奇给小夫郞的餐碟夹了一筷子肉片,好脾气地温声解释,“我不是吼你,你是做阿么的人了,你的一言一行都影响到娃子,他们正是学舌的年纪,你不还时常说言传身教么。”
见小夫郞的脸色仍没缓和,继续耐心地解说,“画画,春芽是岭子的,你刚玩笑似说那些话多叫人……”
“谁是那个意思了?”梅画快速争辩一嘴。
艾奇握住人的一只手摩挲,神色忧虑道,“我知你不是,所以只是打断你,再者,你说什么相好的,那不是说我狼心狗肺呢么!”
梅画光听了前一句,大怒,“哦,你还想打我?你来啊,我还怕你!”
预感这人又不按常理出牌,艾奇生恨自己多余的解释,生拉着人按住他,又赔礼道歉说了不少软话才将人哄转回来,暗想这比干一下午农活还累,不过有身子的夫郞情绪不稳定,他这是早知道的。
梅画好哄,几句话又叫他欢喜起来,桌上的气氛又恢复如初,二宝三宝也欢实了,芝麻的小脸一直笑莹莹的。
艾奇左拉右扯的终于套出了先前的疑问,不过过后他十分暗恨自己没事找事,还不如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呢!
艾寒流家吃过午饭,刘芬芬解下围裙进了东屋,满脸都写着有事要说。
艾寒流外出一上午,回来直接吃饭了,这会儿子才换了家常的衣服,一转身就对上欲言又止的人,
“何事?”
“夫君,夫君你不觉得春芽今儿好像不对头?”刘芬芬猎奇心极强,接过夫君手上的衣服叠起来。。
艾寒流愣了一瞬,而后点点头,表示认同。
刘芬芬琢磨来琢磨去,摸着下巴道,“吃饭的时候一直不抬头,大哥儿叫他他都没听到,我原本以为他跟岭子吵嘴了,可瞧着岭子的神情又不像,你说他到底咋了?”
不容艾寒流说话,自己一个人又开始自问自答起来,
“那感觉好像是被遗弃了似得,哦对了,他打从二奇那回来就这样,莫不是跟小画吵嘴了?唉,也不对啊,他的性子到哪都不是好争斗的人啊。”
艾寒流留给他足够的空间任他自由发挥肆意畅想……
还没容人捉摸出所以然,柳春芽带着一身罪责的表情敲门了,得了话方进来,进门后他始终低着脑袋,形容欲哭欲泣,不等问话先是跪了下来。
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出使得艾寒流挑了挑眉,刘芬芬反倒是拧了眉,征求性的看了夫君一眼,得了令就迫不及待的问,
“春芽,这是作何?起来。”
柳春芽的脸庞黯然失色,少了往日的润和,他摇摇头,咬了咬嘴唇,声音颤抖着道,
“爹,阿么,敬上,不孝儿夫春芽谢罪,”随即冲着两人磕了三个头。
这太意外,连艾寒流都忍不住换了表情,他抬手止住要说话的刘芬芬,两人静默以待。
柳春芽磕了头,悲伤的哽咽道,“春芽自入了门来,爹跟阿么慈爱宽仁,兄弟嫂么友善关爱,夫君相敬尊重,春芽一直感念于心,春芽不孝,四年来并未生下长子,春芽不敢奢求过多,只求爹和阿么多与春芽一年,若是,一年后仍旧未生得长子,再请阿么为夫君寻得二房,春芽甘愿退居一席之地,不叫夫君做难。”
艰难苦涩的说出来一直存于心中的压抑,竟然有种轻快豁亮的感觉,柳春芽流着泪又磕了一个头。
他这一通篇的罪己自责完全将两人说愣了。
艾寒流更是不知情,眼神飘向刘芬芬时明显不悦,若有所思的问,
“你要给岭子说二房?”
“没,没有啊?”刘芬芬本就木愣愣的,对上夫君的质问一下子慌神了,急于分辨,
“我没有啊,我我,夫君,这是从何说起!”
艾寒流自然信得过他,过了小半辈子,很是熟知夫郞的脾性,虽说他为人尖锐一些,但在自己跟前从不说谎,况且自己也未听他絮叨过此事。
刘芬芬心肝儿胆颤儿地注视着夫君,从其少有的神色中觉察出夫君的信任,吊吊着的一颗心才归了位置,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惊出了一身汗,再看向底下跪着的柳春芽时,不免生出一阵气闷,烦躁道,
“你听谁胡言乱语的?竟连我都不知道。”刘芬芬冷了脸,语气有些硬。
柳春芽心里一紧,阿么明显生气了,可听着方才爹跟阿么的对话好似自己误会了?不过到这时也融不得他多想,他没什么心眼,也不知藏着掖着,况且是对家里人,更是不藏隔阂,阿么一问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还把晌午前儿嫂么的断言也吐露了。
艾寒流听过后摇摇头,刘芬芬气的不知说什么好,只伸手指着他,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深呼吸了几口气,刘芬芬声音缓和下来,咬牙道,“起来吧。”白白的叫自己得了冷眼。
柳春芽预感到自己是弄巧成拙了什么事,越发不敢抬头,缩着肩膀站起来,希望阿么给自己些脸面,不要当着爹骂他。
可刘芬芬哪顾的上他的神色,他心里还一股子怨气呢,是以说出的话也不留情,
“多大的人了?还是刚成婚么?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我,自己在后头瞎合计,合计出什么来了?就合计出我这个做婆么的要给自己儿子说二房?你这是说我这个长辈不尊重呢,还是埋汰你自己呢?”
言辞辛辣,生生的叫人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柳春芽抹着眼泪一个劲儿的摇头,哭的断断续续地,委屈死了,他真是来请罪的好不好,奈何现如今口里只剩下一连串的没,没,我没……
刘芬芬不理会他,越发气急,“你嫂么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没脑子啊?他就是个裹脚布,逗你玩的不知道?真话假话听不出来?”
艾寒流适时出声,“罢了,一场误会,也是春芽好胜心强,自责于心。”
思考一下又道,“春芽,你莫要惊慌或者不安,咱们家不是死板的人家,后代是一方面,我跟你阿么更看重你的品性,孙子已经有了,大哥儿很好,我也不怕你多想,我一直把二奇当我自己的儿子,所以芝麻就等于是我长孙;今儿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以你嫂么的性情他就是闲来无事找乐趣,并非坏心,莫要为了这事恼他,你们之间相处还要跟往常一样,记住,家和万事兴。”
艾寒流头一次对着柳春芽说这么多话,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夫郞的,柳春芽一边听一边忙不迭的点头,末了还发誓般的表示自己不会对嫂么不敬重;不管如何,他这阴错阳差的去了一大块心病,要知道公爹可不是随意开口的,他既说的话那就表示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不提柳春芽这边柳暗花明的行礼退出去,单说刘芬芬有些坐不住了,夫君那是什么意思?二奇明明是侄子,咋就成了儿子,那他孙子咋办,虽然从平日的细节中感觉出夫君对先大哥的不同,可也没有将侄子当做儿子的啊,这不是脚趾头脚后跟分不清了么!
“夫君。”刘芬芬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
艾寒流抬抬手,“我这是宽他的心的,这孩子过于压抑,心思重,又孝顺,莫要因着娃子损心伤肝,再者,那也是我的心里话,只不过从未宣之于口,你不是很喜欢芝麻呢,如何不情愿?”
对上夫君精利的眼神,刘芬芬一颤儿,急扯白脸地反驳,“我自然喜爱芝麻二宝三宝,不然堂伯说兴起过继的念头我能发火么,只是,只是……”
“你安心吧,岭子跟瓜子会给你生孙子的。”艾寒流很少贴心的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刘芬芬得了夫君的话,心中踏实下来,孙子嘛,多多益善,虽然不喜欢梅画这混球,不过他生的娃可是老艾家的宝贝。
转头夫君已经躺在了床上,刘芬芬追过去忍不住地问,“夫君,你头午去哪了啊?”
这边柳春芽回了房,虽然用冷水洗了眼睛,可哭的时候长,还是有点红肿,他怕夫君瞧出来,愣是不跟人对视,进屋就低头做活。
其实艾岭打他一进去就好奇的站在门外头听,本以为是随便的家常话,谁知道夫郞心里竟然压着这么大的石头,不过得知爹跟阿么并无那番意思时自己着实松了口气,他可不想每日对着两个争风吃醋的人,别看自己夫郞单纯好骗,其实骨子里也好强着呢。
艾岭听了一半就回来了,为了不叫夫郞尴尬难堪,他就当做什么不知道的,倒头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