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扬微微颔首,视线落在被小平子挽在胳膊上的竹篮上,说道:“你又去看父亲和老师了?”
小平子道:“是的。”
容扬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准备离开辰国去外面游历,走之前来看看父亲和老师。”
小主子要离开,哪里是他这个做奴才能说不的呢?小平子静默的帮容扬收拾,带着他去祭拜容祁和萧景宁,最后目送他远去。
小平子不知道去外面游历需要多长时间,但从容扬公子郑重的神情来看,最近几年怕是都见不到了。
小平子送走容扬,又接来了庆阳王韩飞和李三公子,也不知道近些年是怎么的,他们两位总是同来同往,明明西北和京都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方向,偏生他们来看望侯爷和萧公子的时候总是能聚在一起。还有已经成为了庆阳王的韩飞,他虽然得到陛下许可能随时入京,但擅离职守真的好吗?李三公子也是,都已经过了而立了,却还不着急娶妻生子,是打算孤独终老吗?
韩飞如以前一般,行事依旧不羁,他来到秀水村之后就直接抱了两坛子酒去容祁的坟前,说侯爷生前喝不得酒,死后总不能也让他馋着,他还说他带来的酒是西北特别酿制的烈酒,除了军中将士,一般人没有口福品尝。
小平子曾经被韩飞灌了两杯,在他看来,西北的好酒还没村子里的米酒好喝,至少米酒滋味香甜。
李三公子和韩飞也没有在秀水村停留多长时间,因为他们都有事情要做,能每年抽些时间来秀水村看看侯爷和萧公子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又过了几日,在容祁祭日的前一天,皇家仪仗如往年一般准时驾临秀水村,小平子和村民一起,早早的到村头跪拜迎接。
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同时驾临秀水村,这对秀水村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很多布衣一辈子都没有得见天颜的荣幸,可他们秀水村的村民,几乎每年都能见到一次,别的不说,单是别的村子村民羡慕的目光,也够他们得意许久。
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并没有在秀水村特别修建行宫,只简单的把容祁和小平子曾经住过的屋子简单扩建了一番便住了进去,十年来,太后娘娘每年都会来住个几日,却从未嫌过这里环境不好。
在太后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依旧是福安,小平子每年都能见到福安,但每次见面,他总是能精确的看出福安的脊背又佝偻几分,脸上的皱纹又多几条,或者发间的青丝又少几成。
十年的时间,能冲淡许多喜悦和哀伤,但太后娘娘每次到了秀水村,她的身上总是会萦绕着一层浓郁的悲伤。
小平子与太后和皇帝见了礼,经过十年的磨砺,皇帝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红着眼睛在侯爷面前随心所欲的八皇子了,他一身气势不怒而威,一双眸凌厉深沉,令人不敢直视。
太后温和的看着垂首站在一边的小平子,她一直都知道容祁很喜欢这个小奴才,因为他心性单纯,行事忠诚,很合他的心意。所以,在爱屋及乌的心情下,太后对小平子也多了几分宽容。
到了容祁祭日那天,太后和皇帝都安静的站在容祁的墓前,明明没有开口,却像是将什么都传达给了容祁。
太后抚摸着容祁的墓碑,低声道:“安息吧,母亲帮你报了仇了。”
若说太后此生最恨谁,非宣帝和锦妃莫属。
若非宣帝自傲自负疑心多虑,她的祁儿怎么会被废了太子位,又怎么会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太后清楚的记得,在她的祁儿离宫那日,她去见了宣帝,宣帝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所以只是安静的盯着她,眼神有些她至今都没有想通透的复杂。
那一日,她的言行,宣帝的神情,她历历在目。
“太上皇可还记得,祁儿出生那日,紫气氤氲,层云间隐有霞光沉浮,您很高兴,孩儿起名祈,是向神明祈福的意思,您希望祁儿能给百姓带来福音。祁儿心性仁慈良善,敬父母,友弟兄,亲贤臣,护百姓,他一心一意为这个天下着想,为您分忧,可是他得到了什么?您明明知道是锦妃那个贱人刻意陷害于他,您做了什么?”
宣帝的神情逐渐变得茫然,他枯黄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苦痛,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却是几个嘶哑的音节。
“您废了他的太子位,逐他出了皇族,现在还要了他的命,您可真是个好父亲啊!”
太后无所畏惧的继续道:“您不是偏宠锦妃么?臣妾现在就告诉您,您的锦妃做了哪些好事?她啊,与您的好儿子容安有情,连容涵都是他们的宝贝儿子呢。据锦妃交代,她之所以要陷害祁儿,是她想让容涵登上太子位。顺便一提,您体内的毒,锦妃也是有功劳的。”
宣帝终于愤怒,他浑浊的眼睛蓦地变得通红,嘴皮子不停的颤抖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晕染了他盖着的明黄锦被,宣帝对此却浑不在意,嘴唇艰难的蠕动着:“闭……嘴。”
“您知道为什么您防备的如此严实,还是中了毒么?您以为是刘妃天天送的参汤?其实并不然,您不觉得这两年来您的寝宫多了许多东西么?那可都是您的爱妃们依照您的喜好四处寻来的,然后……您瞧,这个后宫有多腌臜,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说,甚至谋害到您头上来了,您说是不是该仔细清理了才好?”
宣帝目呲欲裂,浑身都抖得跟筛子似的,鲜血不停地从他口中涌出,把他的半张脸都染红了。
太后脸上带着的笑容,眼睛里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冷眼看着宣帝呼吸变得急促紊乱,看着宣帝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看着宣帝死不瞑目。
她的祁儿注定要死,那么这罪魁祸首还活着做什么?
至于锦妃,她不是放荡么?她便成全了她又如何?冷宫中的女人最好处理,消失一个两个也不会有人在意。锦妃被送进下等勾栏院的时候还在做着嫁给容安的美梦,只可惜在入勾栏院的第三天,她的美梦被一个长相丑陋身材肥胖的男人彻底打碎,自此噩梦不断。
锦妃在勾栏院中熬了四年才得以解脱,她死的时候形销骨立面目可怖,全不复当年的风华绝代。
第27章 公主在上1
说起三年前那场形式浩大的婚礼,有幸参加的人现在都不得不叹一句蔚为壮观。三年前,长喜公主二八芳华,生的是明眸善睐倾国倾城,端得是优雅清贵风姿卓绝,她是今上最为宠爱的公主,下嫁新科状元叶承浩,可谓才子佳人天地造,姻偶天成金玉缘。由记得公主大婚那日,十里红妆随嫁行,高朋满座宾客来,今上主婚百官贺,欢声笑语喜盈门。
说起长喜公主,就不得不提上一提她的身世,长喜公主是今上独女,与三殿下容逸是同胎双生。在皇家,同胎双子是不祥,但龙凤双生却是吉兆,再加上公主出生后一场迟来的雷雨浇熄了炎夏的灼热,为久旱的大周降下希望的甘霖,这让今上对公主能带来福泽的想法更是深信不疑。
长喜公主贤明又有才思,雅为今天上所爱宠,恩礼冠诸主。
据言,公主刚出生之时,今上翻查典籍无数,只为了给公主起一个适合她的名字。公主周岁之时,获封长喜长公主,今上赐其京都公主府一座,奴仆上千,良田千顷,绫罗绸缎金玉珠宝无数。
长喜公主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她性子温和又福慧双修,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今上疼宠公主,对她是有求必应,十数年来都是如此。
长喜公主荣宠不衰,但有谁能想到,所谓公主,其实假凰真凤。
容祁附身在长喜公主身上已经好几天的时间了,趁着养病的时候,他差不多也理清了这一世的基本情况以及原主的愿望。
原主本名也叫容祁,获封长喜长公主,是今上周文帝的‘独女’,礼部侍郎叶承浩的‘妻子’,也是礼郡王萧长清的前‘未婚妻’。
原主幸也不幸,他幸有疼他如珠如宝的父母兄长,不幸的是他父亲兄长对他疼宠基于的条件是他必须是真凰,若是他真正的性别被曝光,等待他的将会是无情的屠刀。
至于原主和叶承浩的姻缘,也远不如人们想象中那般美好,成亲三年,叶承浩甚至还不知道原主是个男人。大婚那晚,叶承浩喝了个酩酊大醉,和着新衣睡了一晚。大婚之后,叶承浩以公务繁忙为由搬进了客房,至今未出。
原主之所以会大病而去,是为了救叶承浩和他的外室。
半月前,叶承浩被人弹劾私行不佳对公主不敬对皇室不尊,纠其缘由,是他所钟爱的外室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被人发现且告到了周文帝处,于朝臣看来,此乃不忠不义之举。周文帝疼宠原主,自是不舍得让原主受委屈,便着人逮捕了叶承浩,原主得知叶承浩被捕以及被捕的原因之后,心中郁结难解,当下病倒。
原主是真心爱着叶承浩的,他拖着病体在御书房外一跪就是一天一夜,周文帝心中虽恨原主不争气,却也拗不过原主,只得随了原主的愿,放了被打得半死的叶承浩以及将叶承浩的外室母子交给原主处置。
原主还没来得及安排叶承浩的外室就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彻底去了,再醒过来的就是容祁。
容祁醒来之后,并没有用神魂力量查看这个世界的本源,因为原主的心愿很简单,他已经与叶承浩纠葛了许多年,他想了断与叶承浩之间这段无望的感情,他不想永远活在叶承浩带给他的痛苦里。
上一个轮回,容祁机关算尽,才勉强完成原主的心愿,驱逐原主残留在体内的不甘和怨气,但他本人的神魂是没有得到多少灵元休养的,这一次他只想轻松逍遥,原主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完成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