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康熙正在看热闹呢,最近事儿多,好一阵没笑过了。
他只跟身边的三德子看着张廷玉跟佟国维那一桌,差点笑得拿扇子敲桌子,“还是你主意好,这仇家见仇家,想来他两位肯定心情复杂……说来这一回年遐龄的二公子是多少名来着?”
“回万岁爷话,会试第一百六十三,殿试三甲二百六十一,朝考第五十,授翰林院庶吉士。”
“年纪轻轻啊……”康熙感叹了一句,“这小子今年才二十二吧?庚辰科多人才……”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赶着攀关系的攀关系,拉人情的拉人情,张廷玉这一桌实在是没得拉。
他简直是怀疑康熙联合着张英故意来整自己,怎么偏偏给自己配了这样一个主席?
要他对着佟国维这一张脸,还不如让张廷玉回家抱孩子去。
偏偏佟国维一句话也不说,张廷玉脾气也上来,照样一句话不说。
管你旁的桌子怎么热闹,他们这一桌两个人浑然像个死人。
一直等宴席将散,进士们各自得赏宫花一枚,小绢牌一面,上书“恩荣宴”三字。
小绢牌到张廷玉手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独一份的银牌,拿在手里掂了掂,一旁的佟国维便冷笑了一声:“自负才高,迟早跌跤!你爹张英,怕是还没把你教透,你就敢来朝堂上混饭吃了。”
张廷玉终于等到这一位巴不得把自己吞下去的佟国舅说话了,他笑眯眯道:“多谢佟国舅提点,下官谨记于心,不敢忘怀。回头定然与张大学士好生探讨您之所言。”
佟国维被张廷玉这话噎住,一想起那一日隆科多带回来的那被打得不成人样的小妾,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儿子的小妾被打了不说,竟然还被纳兰明珠参上这么一本,不是要人老命吗?
好个张廷玉,看你得意到几时!
佟国维拂袖而去。
张廷玉则拈着那一枚宫花,正好逢着皇帝带着诸位皇子过来,停在他跟前儿。
康熙看他拈着那宫花,忽然笑道:“这是准备带回去给你家那刁民的?”
张廷玉先是惊异地讶然了一瞬,才忽然失笑垂首,道:“真愧煞微臣,万岁爷火眼金睛,臣不及。”
他是没想到康熙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你家那刁民”,想来对顾怀袖也是印象深刻了。
其实康熙对那么多年之前的事情并不是很有印象,只是记得那一日的美味,因而对顾贞观家的姑娘、张家的二儿媳妇、当年写过特别丑的字和特别好的诗的顾怀袖,印象稍微深刻了一些。
结果前一阵出了佟国维儿子隆科多小妾被掌掴一事,下朝来其实也能听见不少的风言风语,皇帝又不是聋子,这一来轻而易举地就把张家二少奶奶与那打人者联系起来了。
刁民就是刁民,看样子还是他这九五之尊铁口直断,从无错漏。
康熙不由得得意了几分,又见自己这会儿猜中了张廷玉的心思,心情大好,一摆手便道:“一枚宫花算什么?这都是给状元戴的,妇人要戴的是女人们戴的花。三德子,去内务府那边寻几盒,晚些时候给张翰林这边送去。”
“嗻。”
三德子喜笑颜开地应了。
张廷玉一掀袍子就想谢恩,不料康熙一摆手:“免礼,今儿高兴,各自跪安回家去吧。”
说完,就背着手去了。
后面跟着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
看着的时候,人人都是目不斜视,可是却在走过去了之后有很多人回头看了一眼,到底还是四阿哥反常地弯弯唇,随后又恢复到一脸的冰冷了。
市井刁民。
竟然还得了赏?
真是张廷玉一人夺魁,连着刁民也升天了。
张廷玉这才有了空闲,与众人一道离开了宫禁,出了宫门。
季愈终于敢跟张廷玉说话,“今日真真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往后还要靠衡臣兄多多提拔了。不对,今儿该叫做张翰林!”
张廷玉摇头笑,这季愈倒是个自来熟的有意思的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俩都深知这道理,于是一笑,并肩而走。
后面跟着的是王露和汪绎。
汪绎这一回殿前失了仪容,王露则是自己与张廷玉辩论的时候落了下风。
王露还好,原本就是个探花,已经是翰林院修编,即便是落了下风也没人说要把他黜落下来;可汪绎就倒霉了。
朝考馆选,一般有两种进去的办法。
一个是文章写得漂亮,称之为“文入选”,还有一种是人长得漂亮,称之为“人入选”。
寻常而言,能入朝考的人,文都不差,那么“人”就成为相当重要的一点了。
你说你长得丑?
真真是抱了个歉!
咱们翰林院啊,收不下丑人!
真心的,往后咱们院里的翰林可都是要当高官的,在皇帝面前晃的人要是长一脸的大麻子,谁还能让你当官啊?
老的,不要!
丑的,不要!
气质猥琐的,不要!
让皇帝看了生厌的,咱们通通不要!
你汪绎?万岁爷说了,见了你这人面目可憎!
咱翰林院啊,不要你!
得。
汪绎朝考成绩虽好,终于还是落榜了。
今日汪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恍恍惚惚地出了宫门的。
王露在他耳边说着话:“汪兄,你也不必太过在意,那张二乃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迟早你能翻身再起……”
“啊啊啊——”
汪绎终于忍无可忍,疯狂地抱着自己的头大叫了一声,竟然一把推开了王露,“你滚!”
王露整个人都被推到桥上成了个大马趴,顿时骂出声来:“好你个汪绎,到底干什么呢!”
此刻这边的变故,已然被众人看见,一下就有人大叫一声:“汪绎受不了刺激,疯了!”
“汪绎疯了!”
“天哪他疯了!”
“快,他要干什么!拦住他!”
……
张廷玉与季愈转身过来看,正好逢着汪绎冲上来,指着张廷玉鼻子便骂:“你张廷玉面厚心黑,哪里敢叫你张廷玉,不若改名叫张心黑!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处处打压于我?!”
他红了眼,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本该是如何高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