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平日里王妃也找不着理儿么?”那丫鬟细声细气的道:“您向来守礼,规矩那是再不会错一点儿的,王妃便是想挑个茬儿,那也挑不着不是?只今儿无意中说错一句半句话的,又正好叫王妃听见了,自然就要拿这个作伐了。”
黄侧妃道:“无非便是她占着正妃这个位子罢了,才有这些话说。也幸而没有个一儿半女的,若是有个哥儿,只怕这府里连咱们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可不是娘娘这话呢么?正妃又如何,终究没有子嗣。”那丫鬟早知道黄侧妃的心思,笑劝道:“且娘娘如今有王爷另眼相看,过些日子再有了喜信儿,难道还比不过么?原也不必为这个生气。”
黄侧妃听得这个话,不由便道:“说起来,母亲前儿不是请了张家表姨进京给我调养么,可有信儿了没有呢?”
“张姨太太已经动身了。”那丫鬟倒是个管事的,忙笑道:“还有张姨太太家的大爷大奶奶陪着,过个七八日大约也好到了。”
“阿弥陀佛。”黄侧妃笑道:“表姨祖传擅调补,多少人家的奶奶太太经了表姨调养,后头都有了喜信儿呢。”
如今安王殿下大婚六年,从王妃到侍妾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若是自己能生个一儿半女的,那就是王妃也得靠后去呢。
黄侧妃在盘算着要压王妃一头,另外一边,韩元蝶也惦记着安王妃姚氏,从宫中出来,她思前想后,还是打发了自己跟前一个小丫鬟去走马胡同找洛三。
香茹与碧霞伺候了韩元蝶多年,虽知道自己姑娘的脾性,可此时对望一眼,还是忍不住劝道:“姑娘这是有什么事么?便是有事,打发人去说一声也一样,倒把人叫到自己家来,叫大奶奶知道了,只怕又要说姑娘不知规矩了。”
“你们不说,我娘往哪里知道去?”韩元蝶道:“你们不许说啊!回去我赏你们!”
“哪里敢望着姑娘赏呢?”香茹与碧霞手里都捏着一把汗,不由的道:“姑娘消停些儿就是疼顾我们了。”
韩元蝶嘻嘻笑,横竖不理睬。
洛三倒是来的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程安澜教出来的,翻墙那叫一个熟练利落,笑着施了个礼:“大姑娘是有什么事么,只管吩咐我。”
韩元蝶看香茹和碧霞都一脸不自在的样子,吩咐道:“你们往两边守着去,别叫人过来。”
香茹和碧霞知道拗不过姑娘,别说自个儿,便是大奶奶,也拿大姑娘没法子,碧霞便道:“姑娘快些说,别拖太久了。”
才与香茹去两头小径上守着去了。
韩元蝶这才与洛三道:“要说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就是心神不宁的很,你程哥说,我有事儿只管去走马胡同找你们,是以才冒昧请了三哥来,我想着,别人大约也做不来这样的事。”
那洛三是个精灵的,听韩元蝶说了,知道这事多半有些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倒也并不多说话,只微微躬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韩元蝶斟酌了一下才道:“三哥能不能找一两个惯于打探消息,知道寻蛛丝马迹的人,多留意安王府,嗯,尤其是女眷。”
洛三想了想:“能不能再多一点儿方向?单女眷,范围太大,三吴个人大约都不够使的。”
这人真是好知趣,一个字的缘故都不问,韩元蝶松了一口气,这个主意的起头缘故才是最叫人头疼的,她又斟酌了一下才说:“要紧的是安王妃,她的饮食起居,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到。”
洛三沉吟了一下才说:“若是真有必要,也还可以想点儿办法。”
这样举重若轻,淡定自若的口吻,简直叫人佩服,洛三说了这句话,就看一看韩元蝶,意思自然是要她定夺,韩元蝶不由的又沉吟了一下,想到日后的逼宫大案,涉及齐王妃和杨淑妃,须得尽量多找到些安王殿下的破绽,便点头道:“那就麻烦三哥了。”
洛三道:“大姑娘说哪里话来,大姑娘有事吩咐我们,那是看得起我们,哪里当得起麻烦两个字,只还有一句话问一问,是查这两日呢,还是多些日子?才好安排。”
韩元蝶不太记得清楚安王妃到底哪一日没的,便道:“这几个月都要辛苦三哥了。”
洛三应道:“明白了,我自会安排的。”
韩元蝶笑了笑,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来递过去:“还要烦三哥替我请办事儿的哥哥们喝杯酒。”
洛三推辞道:“大姑娘太客气了,替大姑娘做点儿事还要银子,那我岂不是还要给程哥付房租了?这断不敢收的。”
韩元蝶笑道:“也不是给三哥的,只是给那些人的,有银子,事情总能办的顺畅些,且辛苦一场,哪里能不要点儿银子呢?三哥若是不收,回头自个儿总要贴出来,何苦来呢,我也是知道外头艰辛的,这点儿银子,不过当我一根簪子罢了,于我并不要紧呢。”
这话说的有理,洛三也觉得韩元蝶做事说话漂亮,跟那些他曾见过的骄矜的小姐总是有点儿不同,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与平和,她就是说的意思是我比你有银子,也说的叫你觉得受用。
这真是不容易,程哥真是有福气。
洛三便接了银票,也不再多说,照样从原路翻墙走了。
韩元蝶又琢磨了一通,想着这事儿是只能等着洛三的信儿了,便放到了一边。
第二日,韩元蝶刚用过早饭,送王慧兰带着弟弟回娘家去,便也没回自己房间,倒是在许夫人的暖阁里和妹妹们玩儿,丫鬟进来说:“东安郡王府世子爷来看大姑娘了。老太太又刚去后头园子了。”
东安郡王府世子爷?那不是萧文梁吗?他来做什么?
韩元蝶疑惑着,许夫人和王慧兰都不在,又不能不见,便吩咐韩元绣:“你和小猫玩儿,小心别叫她往嘴里搁东西。”
韩元绣一向乖巧,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韩元蝶这才出去暖阁外头的多宝阁底下,见萧文梁已经走进来了,一身深蓝色锦袍,腰围玉带,衬得他身形笔挺,丰神如玉。
她招呼了一声,请他坐了,又叫丫鬟上茶,萧文梁上一回救了她之后,两人虽兄妹相称,但因韩元蝶那日的事说出来总是不好听,是以她并不主动接近东安郡王府,萧文梁也大约觉得不好总招惹闺阁姑娘,也没有随意上门的,这还是萧文梁自皇觉寺后第一次上韩家来。
萧文梁见她虽不问为什么来,可神气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般,带着疑问,便笑道:“昨日家母有些失礼,妹妹委屈了,还请妹妹不要恼了才是。”
说着,身后小厮就把四色礼盒放在桌子上。
原来昨儿那一点儿小官司,叫萧文梁知道了,这是上门赔礼来了。
韩元蝶都觉得有点不好应对,这本来就只是小事,而且她也真的没有和东安郡王府结交的打算,她终究还是个闺阁女儿呢。
韩元蝶只得道:“并没有什么事,哪里有什么委屈呢?大哥这样客气,倒叫我不知道怎么好了。”
萧文梁道:“妹妹素来有心胸,我是知道的,其实昨儿是我得罪了家母,她老人家便看模样儿齐整的姑娘不大喜欢,偏那里又只有妹妹是个出挑的,才招了家母的眼,这真是我的不是了。”
这位世子爷真是会说话,这话叫他说的,饶是找茬儿,还绕着圈儿的夸呢,韩元蝶就笑道:“大哥这样说,我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萧文梁笑道:“还有一件事,程哥出京去了,妹妹若是有什么事要人手要东西办的,只管打发人告诉我,不要生分才是。”
韩元蝶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却见萧文梁突然转过头去看向屏风,她也转头一看,她们家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扶在屏风边上,好奇的看着这外头呢。
☆、75|60
小家伙怎么出来了?韩元蝶忙起身过去,耐心的弯腰牵她的手,小猫走的不太稳当,可是喜欢自己走,而且走了过来,还挣脱韩元蝶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到萧文梁跟前去,抬头好奇的看他。
韩元蝶笑道:“这是我们家五妹妹。”
然后小猫又摇摇晃晃的走到萧文梁面前,伸出两只小手抓住萧文梁的衣服下摆,试图往上爬。
韩元蝶忍俊不禁的解释道:“五妹妹就喜欢蓝色衣服。也不管是谁。”
“是吗?”小猫哪里爬得上去,爬了两下,萧文梁就把她抱起来,举在面前,一大一小对视起来,小猫咧嘴一笑,猫儿嘴越发上翘,大眼睛又黑又亮,可爱的仿佛精灵一般。
萧文梁抱她坐在自己怀里,她不安生的动来动去,非要站起来,萧文梁伸手扶她,她就歪歪倒倒的站起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满意了似的笑。
幼儿软软的身体,略高的体温贴在身上,对于独子的萧文梁完全是个陌生的体验,他轻轻扶着小猫,生怕她摔下去,肯定的对韩元蝶说:“我觉得五妹妹喜欢我。”
“你换一件衣服她就不喜欢了。”韩元蝶笑,原本略微尴尬的会面,叫小猫出来走了两步,便显得十分融洽了。
到底是年轻人,而且萧文梁又与她有渊源。
萧文梁回家的时候嘴角都在上翘,小猫不依不饶的缠着他玩了半日,后来还是困头上来了,他笨手笨脚的哄着她睡着了才能走的。
韩家真是钟灵毓秀,一代姑娘更比一代美貌呢,齐王妃天生丽质,韩元蝶国色天香,而这小猫今后长大了,只怕还更强一层了。
其实这完全是因为萧文梁的个人感受,他天生偏好韩家姑娘那一类的长相,在他眼中,自然就有美貌加成了。
萧文梁刚刚进府,本想去外头书房,可在二门上就见东安郡王妃跟前的管事媳妇上前请他:“王妃问了几回了,吩咐世子爷回来就请去见王妃。”
萧文梁果然去了王府上房,东安郡王妃端端正正的坐在炕沿,手里拿着个手炉,跟前只有两个丫鬟垂手侍立。萧文梁上前行礼问安,东安郡王妃问他:“我听说你一早就往外头去了,去哪里了?”
这是明明知道偏要故意问一问了,萧文梁想,他娘其实也是十分美貌的,怪不得虽然不太聪明但爹爹也喜欢,且钟情一世,再无二色,他笑道:“我去韩府走了一趟。”
果然他娘竖起了眉毛:“你去她们家做什么?那姑娘都定亲了。”
“我又不是去求亲的。”萧文梁道:“母亲昨日失礼,淑妃娘娘和公主都不喜欢,我去走一趟,也是个礼数。”
“我那算什么失礼!”东安郡王妃道:“一个小姑娘罢了,我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谁,怎么就失礼了?”
“齐王殿下去了江南,小程将军也随侍。是以昨日淑妃娘娘才宣了韩姑娘进宫的。偏有黄侧妃去韩姑娘跟前胡说了几句,母亲或许没看见,倒说了那些话,虽是巧合,可叫有些人瞧着,只怕有想头,我走一趟不费什么事,若是没事自然是最好的,就是有什么,那也做到了前头了。”
换了别人家的儿子,那自然是听母亲教导的,可东安郡王府这位世子爷,生就独子,父母溺爱,长的大了点儿,简直就是个祖宗,他还跟东安郡王妃道:“母亲今后出去做客,只管夸人家衣服好首饰好,说说天气聊聊花儿就罢了,别的也不用跟人说,心里有什么想头,回来与儿子说,与父王说也都行。”
瞧他娘说的话哟,那种勾心斗角,一句话三四个意思的说法,他娘本来就不是那块料,可偏要故作玄妙的去说一说,简直惨不忍睹。韩元蝶前头才说了黄侧妃几句,他娘就迫不及待的去说韩元蝶爱说话不贞静,叫人一看,这就是去给黄侧妃撑场面的。
可关键是他们家堂堂郡王府,犯得着去讨好安王殿下的侧妃吗?四品诰命的一个妾罢了,叫宗室近亲看了,还不笑掉大牙呢?
萧文梁去走一趟,见见韩元蝶,把这件事定性在小儿女上,就变成了母亲不喜欢儿子跟小姑娘太热络,无非就是他不妨头罢了,男孩子偶尔不规矩,也算不得什么要紧。
东安郡王妃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叫儿子一说,越发恼道:“你还教起我来了!”
萧文梁对他娘也颇有一手,他笑嘻嘻的上前给他娘倒杯茶:“儿子在娘跟前,还不是有一句说一句么?这是怕父王生娘的气,我才给娘出的主意,娘别不信啊。说起来,前儿我伺候父王在三叔爷家吃酒,三叔祖母跟前有个姑娘侍奉,是三叔祖母的远房表侄女儿,才十八岁,模样儿我没敢仔细看,只远远的瞧着倒是妖妖袅袅的,我就听三叔爷悄悄问父王这个好不好呢。”
“还有这样的事?”东安郡王妃大惊:“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萧文梁不慌不忙的道:“我这不是就跟您说了嘛!不过要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我敢背着父王说他老人家呢?当时父王就一顿听说明儿又要下雪了,你老人家可得闲?到我府里来吃酒罢了,梅树底下还埋着一坛好梨花酒呢,叫您侄儿媳妇亲自下厨做两个菜,咱们赏雪才好!我在一边听着就学会了,娘您今后便是再有不喜欢的事儿,看不惯的人,别在外头就说出来,只管混过去,回家来跟儿子说,儿子还能白瞧着您受委屈不成?”
萧文梁说的他娘都笑起来,亲昵的给了他一下:“就你会说话,行了,今后我就说那些无聊话罢了。”
萧文梁立马顺着杆儿爬:“儿子昨儿喝了酒,晚饭没得好生吃,早上也吃不下,跑了半日倒是饿了,娘这里有什么点心,赏我些儿。”
东安郡王妃连忙道:“要吃什么,这就打发人做去!”
“别人做哪有娘的手艺好呢,上回那个卷酥就好,要红豆的!”萧文梁说。
“那娘亲自给你做!”东安郡王妃听儿子偷偷说了东安郡王回绝了别人家的侄女儿,心中欢喜,对韩元蝶那点儿不满哪里比得上呢,更没有发觉自己叫儿子三绕两绕的,早忘记了自己先前是做好了准备要发作儿子的。
美貌,简单,温柔,还有一手好厨艺,父王喜欢其实一点儿也不意外嘛,萧文梁想。
这个冬日的雪下的好,韩元蝶也往外头去了几次赏雪宴,不过那种场合,向来不是她喜欢的,坐着拘束,带着笑与人说些有的没的,哪有自己好友三五几人赏雪烤肉的自在呢。
沈繁繁请华阳郡主并几位与镇南王府关系密切,常来往的奶奶夫人们赏雪,虽没给韩元蝶下帖子,却又打发了自己的丫鬟去问了问她要不要来,说是酒席安排在湖心的玻璃房子里。韩元蝶在家里正闷呢,当然立刻就答应了。
韩元蝶要去看稀奇,还把妹妹韩元绣也带上,让她也跟着自己看稀奇,韩元绣虽然年纪还小些,可也不是第一回被她带着出去玩了,王慧兰只是嘱咐她看好妹妹,倒也没有多的话。
今日来的都是韩元蝶熟识的,她又最小,不免请一圈儿安,还有常小柏,韩元蝶笑着与她问好。
邓家分家之后,长房依然住祖宅,沈繁繁所在的三房搬了出来,邓家银子是不缺的,自然房子也不缺,不过七八个主子,住了一处大宅子,房间不算极多,花园却很大,从东南角引了一处活水进来,蜿蜒大半个园子,蓄入小湖中,且又在湖中距岸边两丈处搭起来木台子,修了小小两间玻璃房,距底下两尺起,连房顶均全是玻璃所建,据说是海上进来的外头东西,价值不菲,可是也确实不错,晶莹剔透宛如透明,一丝儿杂色也没有,看外头雪景清透无比,据说有些大富人家拿这个做窗子,自是好的,也只有邓家这样的人家,才有这样的财力做成屋子。
韩元蝶啧啧称奇,又拿手去摸了摸,这玻璃摸起来平整光润,冰凉彻骨,韩元绣也好奇的跟着摸摸。
华阳郡主笑道:“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我那里有套玻璃茶具,圆圆你拿去,回头请姑娘们喝茶也体面。”
韩元蝶笑着回头道:“那可就多谢您了,回头我打发人去您府上取,您别忘了啊。”
韩元蝶八岁就认得华阳郡主,且多年来长期与沈繁繁,与镇南王在京城的一脉多熟识,与华阳郡主也十分随便,华阳郡主也喜欢韩元蝶天真可爱。
旁边郑家三奶奶扑哧一声笑出来:“圆圆真是实在。”
她是镇南王嫡亲兄弟的嫡女,前几年嫁到京城安国公郑家,与沈繁繁自也是熟识的。
华阳郡主笑道:“圆圆就是实在,还老实,我还得给圆圆提个醒儿,前儿东安郡王妃说了你两句,他们家世子爷就赶着去你们家赔礼,你得小心点儿,在外头人家,可得打起精神来。”
“这是个什么说道?”韩元蝶连忙问。
沈繁繁慢悠悠的笑了出来:“郡主才说你老实,果然就老实。你别信郡主的,郡主这是取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