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衍愣在那。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家少爷是小九?他被家人寻回去了,没有被抓走?
阿大想说这是个误会,是你太紧张了,可看关衍神志恍惚的模样,便解释道:为答谢你这段时日对少爷的照顾,少爷让我给你带了些薄礼,可我去水沟村的时候,你们村村人说你去临湖县关鸠山找少爷了,于是我跟在你后头一路寻你
阿大边说边观察关衍神色,发现眼前的男人经历了大悲大喜之后,神色逐渐变为茫然,不由唏嘘。
教主天人之姿,爱慕者多如牛毛,可教主一心沉醉武艺,是不会回应你的。
关衍整个人百感交集,感觉自己可笑又愚蠢。
小九给他留的字条他只当是小九想要稳住他,没想关心则乱
说不清是心酸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这些浓烈的情绪在历经江湖险恶后全部化为一声叹息:只要小九没事就好。
阿大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少爷回去后,家里人会照顾好他的,你不用担心。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得马上离开。
关衍沉默的点头,也担心那合欢宗宗主返回连累阿大。
任务算是完成一半,可想到沈飞白还在外头拖着合欢宗众人,阿大心里不敢松懈,让关衍跟着他走。
关衍歉意地看了眼那死去的年轻人,抬手给他合上眼。
这是今晚他亲眼看到的第二个被合欢宗残害的人。
把灯油泼在门窗上,关衍打翻了烛台,火舌舔上纱帐,靡丽奢华的内殿很快被引燃。
对上阿大惊讶的眼,关衍神情坦然。
他向来抱着与人为善,待人与诚的想法,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血性,不懂反抗。
两人准备抄后山小路下山,沿途遇到楼阁顺手放上一把火。待走到靠近后山的破旧院落,关衍请求道:与我同来的杂役弟子就住里头,我能否去和他们说两句话?
阿大一路跟来,知他为人处世自有一套准则,便提醒了句:合欢宗说是靠毒药逼迫压榨门下弟子,可蚀骨散不是烂大街的货色,不值得浪费在这些杂役弟子身上。
关衍面色微白。他早有怀疑,此刻猜测被证实,心里除了愤怒外,更多的是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无力感。
在邪门歪道眼里,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低贱如杂草,可大家都是爹娘生养的,难道就因为他们武艺高强手段了得,就高人一等?就能肆意践踏他人性命?
一口气堵在胸口,关衍快步推开院门。
内门弟子去观战助阵,外门杂役弟子满心好奇却又不敢乱跑,只能站在院中议论张望。穿着内门弟子衣袍,身材高大五官俊挺的关衍一进门便引起所有人注意。
有油滑的眼睛一亮,脸上堆笑的跑过去打招呼:这位师兄,你来此可是有事?不知小的能否帮上忙?
我不是什么师兄。关衍冷声回了句,在人群中找到长脸青年:刘师兄。
长脸青年盯着他身上内门弟子的外袍,语气冷漠:不敢当。
情况紧急,关衍长话短说:这衣裳是一个死去的内门弟子的,他被莫长老吸干精气而亡。我幸免于难,现在准备下山去!
长脸青年愕然。
此处修炼的是害人性命的功法,即便身为内门弟子也难逃长老毒手!更何况我们?关衍深深同情这些因相貌不佳而被逼迫做奴仆的杂役弟子。
我们进山门之前服用的并非毒药,而是他们用来唬人的。每月定时发放解药也只是他们控制我们,把我们当牛马使唤的手段。
众杂役弟子骇然变色,皆难以置信的看着关衍,关衍正色道:合欢宗为非作歹,草菅人命,我们虽不曾直接害人性命,可在合欢宗之内伺候歹人,也是帮凶!
我心感愧疚,不愿与□□为伍,就此离去。望诸位保重!
话至此,已是仁至义尽。关衍对众人抱了抱拳,转身跟随阿大下山。
众杂役弟子炸开了锅,入宗前李主管的敲打历历在目,不相信的愤怒的质疑关衍用心的吵成一团。
从关鸠山转来的几个杂役弟子全都看向长脸青年,长脸青年侧头看了眼冲天而起的火光,再看关衍头也不回的走掉,心下一横,咬牙道:我受够了!你们怕死的就留下!
说完,匆匆追上关衍。
山上大火燎原,人心惶惶,山下众人心弦紧绷。
沈飞白枪尖扫过女子面颊,女子柳腰一折,避开锋刃,回手一剑刺去。
忽然有人大喊:着火了!
众人抬头望去,整个合欢宗被火海包围了!
莫长老和慕容长老脸色大变,怒喝一声:还不速去救火!
合欢宗内门弟子便呼啦啦地往山上跑去。
女子柳眉倒竖,声音从贝齿间挤出来:好你个沈飞白!
沈飞白耸肩:贵宗走水与小爷我何干?又不是我叫人放的火!
女子气得雪白胸脯起伏不止,出招愈发狠厉,可沈飞白一杆银枪耍得出神入化,双方打了百来个回合都没能分出胜负。
过犹不及,沈飞白一击后退,随手擦了擦嘴角鲜血,哼道:看来贵教以人精气为食的采补功法亦不过尔尔,小爷我算是领教过了!
今日情况特殊,就到此为止!把枪往肩上一杆,沈飞白轻飘飘地说了句,我们走!
女子抬手轻抚脸上血痕,目光掺毒般阴狠:今日之耻,他日我定会让你神隐教百倍奉还!
沈飞白咧嘴一笑,挑眉道:好呀!你可千万别挑我家教主闭关的时候来!
女子几欲咬碎一口银牙,可心中忌惮顾九渊,宗门内又乱成一团,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飞白扬长而去。
沈飞白出了口恶气,全身都舒爽了,掏出一个糖人,咯拉一声咬碎,含含糊糊的吩咐手下人等阿大。
阿大顺利把人带下山,话也传达到位了,再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这趟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可关衍的一句话把他难住了。
男人神情恳切地对他说:他在哪里?我能不能去看他一眼?
阿大挠挠头,有些为难。这事他可拿不了主意。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
阿大干笑两声:关公子,这事我说不好。这样,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问他能不能。
于是阿大带关衍去见沈飞白。
关衍看到人的时候,一身锦衣的娃娃脸少年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吃糖,他身后是一干气息内敛的属下,如此阵仗,让关衍心生忐忑。
沈飞白远远瞧见阿大身边跟着个肤色略深浓眉朗目的男人,愣了愣。待关衍近前,急忙翻身下马:在下沈飞白,见过关衍公子!
原来教主在意之人是这么一副模样!沈飞白不着痕迹的打量他。
沈飞白的态度让关衍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对上沈飞白好奇友好的目光,哑声道:我想去见见他,不知方便否。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沈飞白眨眨眼,想也不想就回道:有何不方便的!你随我来就是!
教主三翻四次追问他,索性他直接把人带到教主面前给教主一个惊喜好了!说不得教主心情一好,就会对他从轻发落!沈飞白美滋滋的想。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教主呢?风尘仆仆的黑衣护法一回教便马不停蹄的去求见教主,结果练武场上连教主影子都没看见。
来寻他的吴长老叹息一声:教主还未起。
易护法向来没啥表情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惊诧,随即,面色凝重地问:教主伤得这般重,竟连床都下不了?
吴长老苦笑着摇摇头:非也,说来话长!
顾九渊还未走出殿门,远远就瞧见一个黑影直挺挺的跪在大门口中间。
他脚步并未停歇,反而加快了步伐。倒是黑影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
顾九渊视线和他相接了一瞬便挪开。
一身黑衣的男子,眉骨锋锐,面相寡薄,神情冷肃,身上有股很重的寒意。这人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刹那,眼中闪过的不是惊艳,也不是震惊,而是浓烈的自责和愧恨。
顾九渊不耐的喝了声:起来!
教主易护法身形未动,眸中情绪剧烈翻滚,最后低头伏地,哑声道:是属下几人擅自妄为,害得教主您陷入如此困境,请教主责罚!
他这么一说,站在一旁的书生和美艳女子皆俯首跪地:请教主责罚!
我说起来!顾九渊压低声音,不悦到极点。
他原本心情就不好,再被这据说对他最为忠心的护法一刺激,他脑子里那些影子又跳出来演练对招,搅得他头痛心痛肝脾也痛!
柳长老扯扯易护法衣袖,柳眉轻折的瞪他一眼,红唇轻启,无声地说了句:起来。
易护法沉默着,在柳长老气得伸手要拧他的前一刻,终于开口:是,属下遵命!
高瘦的黑衣男子在眼前站立,收敛了身上的寒意,眸光赤诚的看着自己,顾九渊忍着体内热潮流窜心肺的痛,沉声道:是非曲直,本座只有判断,用不着你们多言。
少年人的嗓音没有成人那般低沉有力,可这话落在三人耳里,无异于天边惊雷。
三人脸色微白,齐声应是。
未失忆前,教主话不多,情绪亦不显山露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教主缩水后,瞧着这张艳若桃李的脸,他们忍不住担心操心,便多话了些。
可教主始终是教主,即便脸嫩了许多,经验也忘了,他们也不该质疑教主和替教主做决定!
少年人易冲动,会走岔路,可谁还不是从少年过来的?教主重走一遭年少路,也并不是坏事,不说他们能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教主,如果小心引导,或许救主就不会像日后那样活得像个和尚般清心寡欲。
说不得他们就有望抱到少主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教主捅破了天,也有他们在前头挡着!
顾九渊不知三人心思,但瞧他们神色恭敬,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脸色稍霁,道:既然护法回来了,那稍作修整,明日一早随我和柳长老一同出发。
吴长老原本还想再劝,但刚刚才被教主敲打,这会识趣的闭嘴。
倒是易护法握紧手中双剑,看了眼顾九渊,欲言又止。
他知道教主要去见那个叫关衍的男人,可他不觉得这世上还有比练武更让教主感兴趣的人事,但教主内伤未愈,体内还有情毒,提气即发情,他没法提。
无事就散了。顾九渊越过三人往外走。
热辣辣的太阳洒在他被情潮灼得白里透红的肌肤上,心内更舔燥意。
他昨晚做梦,梦见阿衍了。
男人熟悉的眉眼让他欣喜,可那钳住男人下颚,暧昧触抚男人面颊的手让他火冒三丈!
谁碰了他的人?
只是瞬间,他整个人就像炮竹一样炸开,无边的愤怒把他淹没。
他知道只是做梦,可就是做梦也无法忍受阿衍被人占便宜!
更让他郁闷的是,看那手的形状其主分明是个成年男子!
教主这是怎么了?易护法语带担忧。
天气虽热,但还没热到脑袋冒烟的地步,可少年身上热气蒸腾,周身气势暴涨,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柳长老面露无奈:教主心不静
她话还没说完,顾九渊就打断了她:柳长老!
教主有何吩咐?
顾九渊眸色沉沉:可还有其他法子助我恢复记忆?
柳长老和吴长老易护法对视了眼,斟酌道:记忆的恢复只需要一个契机,至于如何触发契机,可能是一件物品、一个画面、一个人,也可能是在生死搏斗间
前头属下怕您再度走火入魔,不敢让您冒险,固没有让您知晓您最为执着之事和最为久留之地。若您坚持,可往石室一看。
顾九渊微微皱眉。
吴长老解释道:教主您一心追求武学巅峰,不爱理庶务,终日沉迷练武,喜好推演功法,如有所得定会闭关,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月。石室是您一年中待得最多的地方
闻言,顾九渊心情颇为复杂。
他以前竟是个武痴?听起来好无趣。他是不是除了练武什么都不会?
阿衍这般良善,会不会不喜欢整日舞刀弄剑的他?
可阿衍更不喜欢什么都不懂的他吧?
想到梦中那只触抚男人面颊的手,顾九渊眸色一黯:去石室!
层层青石台阶顺应山势蜿蜒而上,直通峰顶。道路两旁入目皆是山石峭壁,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守卫极为森严。
顾九渊拾阶而上,每走一步,心就沉静一分。
险峻巍峨的山川美景使他胸怀壮阔,心中郁气在浩然大气前荡然无存。
不知走了多久,顾九渊方才望见一道厚重的石门。
石门之后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后期加以改造便成为教主闭关之处。他那夜走火入魔把石门打碎外出,吴长老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换过一道门。
此刻,吴长老按下机关,石室大门轰隆一声打开,石室重新迎回主人。
石室内都是教主您留下的剑痕和感悟之下刻下的招式,属下们就不进去了。
顾九渊默然,看着被火把照亮的山洞,毫不犹豫的抬脚走去。
阿衍不喜欢他舞刀弄剑他可以改,前提是阿衍得和他在一起!阿衍一直把他当小孩看,如果他变得成熟可靠强大,给人以责任感,是不是就能讨阿衍欢心?
调整好思绪,顾九渊一脚踏进石室。
随着山洞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是一道道锐利的剑气。
顾九渊呼吸微滞,立马被石壁上纵横交错的剑痕吸引。
他怔怔看着,那些留在石壁上的痕迹居然诡异地鲜活起来,在他昏迷之前充斥在脑海里的黑影也一下子蹦出来,争先恐后地挤出他脑海,在他眼前演练这些招式。
看着看着,顾九渊身体不受控制地摆出石壁上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