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常百草拎着裙摆,风一阵儿似的刮了进来,“姑娘姑娘,殿下回来了,他带着三郎一起入城了。”
卫绾的手指好容易颤颤巍巍地握住了一只瓷杯,可怜那瓷杯,还没等卧稳,便被卫绾毫不留情地打碎了。
“什么?”
常百草见状还以为不对,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殿下独自入宫去了,三郎,三郎他……”
“我的好妹妹,许久不见!”
门槛处骤然一跃而入一个修长的身影,卫不疑现在个子正抽条,数月不见便又猛地一窜,卫绾被骇了一跳,见到真是卫不疑,才惊喜不已,“阿兄!你伤好了?”
卫不疑被薛氏重伤,卫绾牵挂了这么久,没想到一见面又看到他活蹦乱跳的,岂能不喜。
卫不疑笑道:“是啊好了。”说罢他滴溜溜转了几圈,怕卫绾不信,皱了个眉头,将下巴一缩,便当即给卫绾表演了一个后空翻,稳稳当当落地。
卫绾受到惊吓的心才终于平复,她抚了抚胸口,道:“殿下一个人入宫去做甚么?”
“听说皇帝不行了。”卫不疑对那纵容薛氏养虎为患的老皇帝刮目相看,没有好脸色,说着还摇了摇头,道,“奉主公之命,我是来接你走的。阿绾,你真是瘦了不少,必是吃了不少苦头,从今以后,咱们便在家里好好养着,把身子养回来。”
在家里……养着。
卫绾一怔,心仿若沉入了隆冬冰冷的湖底。
第 78 章
夏日, 广明宫的烛火通常于酉时中便要点燃,这会儿已经亮了, 烛影幽深, 光滑可鉴的地面如鬼爪狰狞而舞, 燕王取了一封密信, 看罢之后, 嘴角含笑地将东西放了下来。
“太子来了?”
他正襟危坐, 望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夏殊则。
“皇兄。”
夏殊则容色清冷, 俊美如仙, 远远地立着,如玉树般旷逸冰莹。燕王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深,他这个弟弟实在是生得好看,远远一瞥,便令人心动。
“陛下被安置在凤坤宫, 你要去见他么?来人, 崔明德, 安排太子殿下去见陛下!”
随着燕王含笑地唤了一声,崔明德便弓腰踮脚而来。
夏殊则神色淡漠地瞅了他一眼。
崔明德被看得心中突突。
夏殊则没说什么。
凤坤宫三字, 于他心中泛起了一道漪澜。
皇帝正卧在榻上, 双目紧闭着,手里还握着一支翠翘,打磨得光滑的翠翘, 失去了原有的光泽,黯淡地躺在皇帝掌心。
宫门打开时, 走来一道孑然而修拔的身影,皇帝还以为是那不肖子回来了,心中大骇,直至看清楚,那映着幽暗的烛火一步步朝他走来的,是夏殊则,心中的紧张完全地退去,反倒涌上来另一种不安,带着隐隐羞愧的不安。
“策儿。”
他挣扎着起身,唤了一句,顿时老泪纵横。
夏殊则定定地看着,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满头华发,再无以往意气风发的皇帝。他记得幼年时,父亲的双臂是何等有力,能将楚王一把举过头顶,他们笑着,父慈子孝,其余的几个兄弟见了,羡慕有之,不平有之,可谁也没有说出口。身为男儿,眷恋那么点不该肖想的骨肉亲情如同一种罪过,如出生于皇室,则更是痴心妄想。
他很早很早之前,便没有再想过了。
夏殊则蹲跪了下来,皇帝伸出手臂去,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夏殊则沉默地反掌,要退去,皇帝却不放。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皇帝手掌卧着的那支翠翘,盯了片刻,想起在母后的肖像里似曾见过,他蹙着眉,任由皇帝握住,不再动了。
皇帝道:“策儿,你还是肯来见朕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垂目失笑,“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为了你的乳名,朕跟你的母后还吵了一回,闹得阖宫上下战战兢兢,无人不晓,可是谁知道,她生你时难产,坏了身子,此后……朕,唉,也罢也罢,朕不想回想这事,朕因着它这么多年对你一直有失偏颇,朕心里明白。”
夏殊则的唇已抿成了一线。他静静地折腰,发出沉闷而短促的咳嗽。
皇帝道:“好好保重自个儿身子,你从小便有大病小病,缠绵不断,朕让你自幼习武,本也是为了养好身子,免得日后受不少罪。”
“策儿,朕嘴上不说,心里不想,但总是惦记着你的,怪朕过去被薛氏的伪善温情迷惑,看不清了……你当朕老眼昏花了行么?朕实在是想听你唤一声‘父皇’,有十多年了,你再没叫过朕‘父皇’。朕昨日梦到了,心里不知多高兴,醒来只有你母后这间空屋子,一个人也没有留下,那时悔恨得拿头撞上了床木,撞了个大包,晕了半日,你来了,这会儿才稍稍好些。”
夏殊则沉默地凝视着他,没有一个字。
皇帝等了片刻,失落不已。
“策儿,你回来便好,朕立即下诏,即刻将皇位传给你,来人,来人哪……”
皇帝朝外唤道。
像是拼着,在油尽灯枯之前,要赶紧立完遗诏。
但没有人应话,夏殊则的手臂忽然紧紧托住了他的胳膊,蹙眉低声道:“别唤了。”
皇帝愣愣地看着。
他低声道:“我坐不了这个皇位,也并不恋栈。”
皇帝怔愣着,“这是,这是何意?你是朕最出色的的孩子,你坐不了谁又能坐得?”皇帝脑中嗡嗡的,忽又想起这几日的风声动静,“老大回来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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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殊则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