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昌也不敢摆父亲的架子,依旧小心翼翼地开口:“怎地今儿就带了这几头出来?”
“去问江少主吧。”宋麒不想跟他啰嗦。
一阵沉默。
宋明昌露出忧愁之色:“阿麒, 爹从前误会了你, 你要怎么样才肯消气,你告诉爹好吗?就这么晾着, 谁能好过?”
宋麒气笑了。
终于转过身,冷冷看向宋明昌:“宋宗主不好过了?”
宋明昌刚被夏眠撵出来,此刻忍不住怨愤, 皱眉道:“你说呢?你娘看见我像是看见陌生人, 我辛苦养大的儿子, 更是把我当成了仇人, 我成孤家寡人了, 不知道怎么做, 你们才肯原谅我!”
“辛苦养大的儿子?”宋麒面无表情看着他:“把我当成空气, 对你来说很辛苦吗?这八年来, 从你告诉我娘亲去世之后,你就在有意回避我,是不是?”
宋明昌叹息道:“阿麒,你已经长大了,事情经过,你也都知道了,那场幻境折磨了我八年,那些年,我每每看见你,就想到你娘,心如刀绞!”
“所以你就让少在你面前出现?”
宋麒神色茫然地注视着宋明昌:“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爹?我还能这么叫你么?你已经几十岁的人了,没有娘亲和我,你还有其他选择,还有兄弟朋友弟子无数人的扶持。
而我呢?八岁,忽然间一睁眼,娘没了,才几个月就有了继母,一年后,又有了弟弟。
你融入了那个陌生的新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我成了多余的,被你从娘亲怀抱里忽然拽出来,丢进一个空无一人的荒野里。我一直被隔离在你们一家三口之外,眼巴巴等着你想起我,好心看我一眼,每次好不容易等来的,都是你更加嫌恶的误解和容忍。
我知道,你看在从前的情份上,每次继母的枕边风都没能让你处罚我,容忍我自生自灭,就是你辛苦养大我的方式吗?”
宋明昌眼眶红了,颤声开口:“你……你从前也没跟爹谈过这些啊!你有委屈,为什么不……”
“你凭什么委屈我!”宋麒忽然间咆哮:“娘一夜间没了,究竟是谁最痛苦,难道你不知道吗?那时候,连我都知道,爹爹一定很难受。
我忍着悲伤恐惧和绝望,没在你面前哭过一次,每晚都躲在被子里捂着哭声,白天依旧变着法子讨你开心,好让你少喝点酒。你被幻境欺骗,查不出原因,所有人都在安慰你,我呢?我合该得到满肚子委屈和你的遗弃吗!”
“爹何时遗弃过你?”宋明昌慌张道:“你过得哪点比从前差?你离家出走也不是爹撵你走的啊!”
“哪点比从前差?”宋麒气笑了:“对你来说,养大孩子,就是每天让人浇点水、施点肥,就足够了是吗?那你现在又抱怨什么?没了娘、没了我,你也没少一口肉少一口酒,回你的龙隐山庄去好吃好喝,我可没找个继母那样的人来成天想方设法诋毁你、暗杀你,你应该比我好过。”
话说到这里,宋明昌才略有些体会到儿子如此悲愤的原因,可从他的立场出发,这一切都只是双方缺乏沟通的后果。
宋麒的痛苦,他能想象到,但就好比隔着结实的屏障,看风雪中的旅人,终究无法体会切实的痛苦,宋明昌仍旧认为儿子太过绝情。
“这一切都是爹的不是,爹知道错了。”宋明昌恳求道:“再给爹一次机会,带你娘回来吧。”
宋麒苦笑一声,绝望地看着宋明昌:“宋宗主要是真的知道错,那就该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
八头龙照看起来也不轻松,好不容易让这群捣蛋鬼乖乖回山洞里休息,宋麒回到院子时已经是傍晚。
屋顶被夕阳染得金黄,夏眠和侍女坐在院子里谈笑。
光是看到这样的景象,就足以驱散所有疲累。
“娘~”宋麒蹦到石桌旁,坐在夏眠身边,在娘亲肩上蹭了蹭。
“哎哟你看看!新鞋又给你走破了,那些龙多难缠的啦?不行就让长老们自己想办法!”夏眠心疼地给儿子擦汗:“咱不管它们了,啊?”
“没事,是这鞋不结实。”宋麒心里美滋滋的,每天跟龙呆在一起其实也很开心,回来看见娘亲更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还逍遥似神仙。
“小骗子!”夏眠点了下儿子的小鼻尖:“娘知道你从小就喜欢这些个飞龙,那也得仔细着自己的身子骨,看看你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宋麒刚欲回话,就听门外传来丫头的嗓音:“江少主来啦!”
“江某怎么来了?”宋麒立即直起身理了理鬓角,又整了整衣襟,一手搭在石桌上,摆了个潇洒的姿势。
夏眠一双狐狸似的眼睛亮晶晶地将儿子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怀疑愈发浓重,却也不露痕迹,只笑着起身迎客。
“伯母。”江辞风走进院子,对夏眠颔首行礼:“何事需要晚生效劳?”
“没有。”夏眠招呼江辞风进屋:“就是请你来吃一顿我亲手做的饭菜,感谢你对阿麒的照顾,江少主什么都不缺,我也想不出其他感谢的法子,望你不要嫌弃。”
“伯母言重了。”江辞风余光看见宋麒走过来,心道不妙,也不知夏眠做了什么饭菜,嗓子里已经隐隐泛起一股苦涩的大蒜味。
“还是娘想得周到!”宋麒一把抓住江辞风手腕往屋里拉:“快来吃饭吧,吃了这一顿,那半个龙隐山的事就算了阿~”
江辞风反手握住宋麒的爪子,凶恶地低声道:“谁说算了的?你们母子俩想合伙宰我?”
夏眠没听见两小子在说什么,转头就看见江辞风紧握着儿子的手,一双锐利的凤目痴痴盯着儿子的脸。
传言果真有几分可信。
夏眠有些紧张,魅惑男人这种事,对她来说比吃饭走路还简单,可换了儿子就不一样了。
她儿子在这一点上,简直不像她亲生的,小时候就傻乎乎的,现如今也看不出长进。
倒不是有多满意江氏这小子,夏眠是担心自家傻儿子早就看上江辞风了。
这么下去可是要吃大亏的,所以她想要观察江辞风有没有那方面迹象,如果没有,她得立即把儿子拉出泥潭。
三人在厅堂落坐,丫头们将小火温着的美味佳肴陆续端上餐桌。
“阿麒回来前我还跟萍儿聊这事呢。”夏眠引出话题:“你们说好不好笑,后晌,宋玉那丫头跑来问我,阿麒是不是真的跟江少主定了娃娃亲。”
话音一落,正在吃菜的江少主停下了筷子,耳朵尖眼见的红了,眉头紧皱,一双瑞凤眼朝身旁的宋家小胖子瞥了一眼。
这表现不太看的出态度。
夏眠正仔细盯着江辞风反应,就被一旁笑喷的儿子打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麒笑得肚子疼,看向娘亲道:“前几天好几个人来问我呢哈哈哈哈,他们究竟怎么想的?”
夏眠道:“那丫头还说你从前给江少主扮过新娘子?真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宋麒一脸同情地转头看向江辞风:“不会吧!江少主媳妇儿跟妖王跑了的事,大家全都……唔!”
话没说完,宋麒被江辞风一胳膊环住脑袋,堵住了嘴巴。
夏眠眼睛一亮,一脸好奇地看向江辞风:“什么跟妖王跑了?”
“唔!唔唔唔!唔唔!”被江少主堵住嘴巴的宋麒还睁大眼睛,试图对娘亲讲出童年趣事。
夏眠一挑眼抱怨:“什么秘密,还不能让伯母知道啦?”
江辞风冷冷看着藏着坏笑的伯母,低声道:“小时候闹着玩的事而已。”
夏眠狐疑道:“难道阿麒让江少主出糗了?哈!快说给伯母听听!”
“说出来,伯母会替我教训您儿子么?”
“当然不会,伯母会跟阿麒一起笑话少主您啊哈哈哈哈!”
夏眠这个坏伯母根本不想掩饰罪恶的灵魂:“唉唉唉!你别生气啊江少主,轻点!阿麒要被你勒晕啦!”
第79章
“好啦好啦,伯母不问了, 快吃罢江少主, 菜都凉了。”夏眠忍下好奇, 掩口偷笑。
江辞风这小子, 自幼就喜欢在长辈和陌生人面前假正经,然而举止言语又很容易暴露性情,有种说不出的违和,叫夏眠总忍不住想逗这小子寻开心。
宋麒终于被放生了,呼呼喘了几口气,不服气地看向江某,小声嘀咕:“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娘?她又不会传出去。”
“不会传出去?”江辞风严厉地在他耳边警告:“你看看你娘的表情,就好像外面有一千只信鸽等着她打探出秘密, 立即昭告天下。”
“谁说的?我娘可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她笑起来本来就有点小机智的样子, 才不是要使坏!”
“这都把娘当成外人了?”夏眠听不到那两小子的悄悄话, 急了:“当着我面咬耳朵。”
江辞风立即直起身,规规矩矩用膳,与宋麒保持距离。
“不过, 看到你们俩感情这么好,娘心里其实挺开心的。”
宋麒听得有些不自在, 忙否认道:“谁跟他感情好?一般般而已。”
“胡说。”夏眠怕儿子该软和的时候太嘴硬, 吓跑了江家小子, 赶紧打圆场:“一般般, 他还能陪你出生入死的?”
宋麒脸颊有点发烫, 反驳道:“江少主那是为了……为了半个龙隐山的财富啊。”
夏眠疑惑道:“什么意思?”
宋麒把自己之前承诺分给江某半个龙隐山的事情说出来。
夏眠倒吸一口凉气,狐疑地看向江家小子!
江辞风还在淡定喝汤。
一抬眼,发现夏伯母的眼神,就好像他要骗她儿子感情,然后在龙隐山的财产继承上分一杯羹一样。
这种玩笑话也有人信,他江家少主看起来是有多寒酸?
屋里一阵沉默,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少女急切地嗓音:“堂哥回来没有!”
“玉姐儿来啦!”门外丫头通报。
宋麒猜测这丫头是来向他本人打听“娃娃亲”消息的真假,便放下筷子,双手抱臂转身看向门外。
宋玉急吼吼冲进门,看到宋麒,先是一喜,继而余光察觉宋麒身旁那个宽肩窄腰的轩昂背影。
少女脸上大咧咧的急切,顿时化作羞怯的红晕,慌忙低下头,不敢靠近餐桌。
“怎么了阿玉?”宋麒眯眼看着堂妹:“想来跟我打听什么事?”
“没有没有!”宋玉赶忙使眼色,让宋麒不要乱说。
她涨红了脸偷看江辞风一眼,见他没有转身,这才松了口气。
夏眠察觉不对劲。
怪不得宋玉这丫头对“娃娃亲”的事这么上心,看这样子,八成是这丫头心里惦记上江家少主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阿玉,来坐,一起吃。”夏眠非但没有警惕,反而起身笑盈盈招呼小姑娘坐在江辞风另一边。
这是个机会,她想瞧瞧江辞风对姑娘是怎样的态度,也好判断他对宋麒是否与众不同。
宋玉是宋麒三叔的长女,刚满十五岁,平日里性格张扬大方,还有些小霸道,此刻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缩头缩脑,只用余光偷看身旁的江家公子。
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江辞风,没想到……连侧脸都这么英俊!
宋玉激动得快哭了,忍不住偏过头,毫不收敛地打量江辞风。
“想问什么就直说吧。”低头夹菜的江辞风忽然冷冷开口了。
“啊?”宋麒疑惑歪头:“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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