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萍洲城往仙门关去,得先从碧山城码头乘船,横渡列星江后一路往南,沿沈水前行。仙门关在沈水下游,被群山包夹,偏僻寂静。
北戎人出碧山城关口需要文牒,浑答儿帮贺兰砜弄了两张。巴隆格尔从未乘过船,恰好列星江起风,他从上船之时起便一路呕吐晕厥,嘴里喃喃说着“再也不去大瑀了”云云。
贺兰砜倒是适应得很快,他曾和靳岄一起坐过船。渡船上人不少,密密匝匝地坐着,一半北戎人一半大瑀人。北戎人看到他的狼瞳,便想起在庆典上射杀哲翁的高辛将军,面露畏惧之色;大瑀人没见过这种异样瞳色之人,纷纷打量他,有些怕,又十分好奇。
哲翁虽然已经死了,但他授意大巫传播的“高辛邪狼”传说仍在驰望原上流传。贺兰砜发色与瞳色都是明显的高辛人模样,好在他已经适应了这些眼光,一路只是沉默。
横渡列星江后,一船人便抵达了杨河城。贺兰砜和巴隆格尔在杨河城换了文牒,有了在大瑀通行的自由。两人都带了马,但走陆路比水路要慢上大半个月。
贺兰砜:“你行吗?”
巴隆格尔疯狂摆手:“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贺兰砜只得离开码头,和巴隆格尔骑马走陆路前往仙门。
从杨河往仙门去,必须经过梁京。贺兰砜一看地图路线心里就打鼓,偏偏巴隆格尔还在身边有意无意聊着不开窍的话题:“船夫说杨河是北戎回大瑀必经之处,不知靳岄与陈霜他们当时是不是也在此逗留过。”
两人骑马走过一个油饼摊子,巴隆格尔又说:“靳岄是不是喜欢吃这东西?”
贺兰砜:“够了,走吧。”
当然是喜欢的。他驱马前行,不愿意想,又没法控制自己不想。此时正是夏季,街头行人都穿夏装。贺兰砜心道,如果是冬季,指不定看着谁身披狐裘,他便要冲上去拉住细看。
出发北都之前,朱夜、卓卓和贺兰金英做了一桌子好饭好菜为他送行。趁贺兰金英给卓卓说天神故事之时,朱夜偷偷把他拉出去,问他去大瑀是不是也要去找靳岄。
贺兰砜说不是,朱夜便浓眉一蹙:“骗自己做什么?你明明也想去找他。”
他和巴隆格尔离开萍洲城、前往碧山城时,在城郊外遇到了一个阿拜。贺兰砜认得那位阿拜,他眼神不好,几乎半瞎,说过云洲王是天上降世的神子。北戎人尊重阿拜,巴隆格尔特意下马向阿拜问好,给他买了些饼子和茶。
阿拜牵着巴隆格尔和贺兰砜的手,说他俩此行一定事事顺利。
贺兰砜心想,何谓顺利?是指他们找到了远桑,还是说自己想见到的人一定能见到?
离开杨河城,进入夹山之道,靳岄曾与他描绘过的千般风景便一一撞入眼中。
大瑀景色与北戎果真不同。小山大山崎岖万丈,树林茂密,枝叶低矮,道旁酸李初杏,一个个青不溜丢,路过的行人或是骑马坐车,或背筐步行。筐子里装着山货、粮食、衣物,有时候装着一个两个小孩。
有时候在路口,他们会看见卖东西的人。小猪、鸡鸭,还有坐在竹筐子里的孩子,和牲畜放在一起,明码标价。
巴隆格尔困惑不解:“大瑀人也卖奴隶?”
贺兰砜听靳岄讲过这些事情。活不下去了,家里有什么能卖的就全都拎出来卖去:家具、粮食,孩子、女人。靳岄说他们不是奴隶,可贺兰砜觉得,与奴隶实际也没多大差别。他不禁又想起靳岄和自己初次起争执的样子,为了一个阮不奇。
官道旁不少摊子供应茶水点心。巴隆格尔和他都吃不惯,但贺兰砜吃喝得很是认真。这饼子靳岄提过,这种茶靳岄也提过。靳岄……靳岄……入了大瑀,处处都是靳岄的痕迹。
他并不一定真从此处经过,但这是大瑀,靳岄的大瑀。在贺兰砜看来,他现在是踏入了靳岄的世界。
茶摊中偶有江湖人走动来去,说些闲话。少林寺哪个和尚跟女人生了孩子,武当派某位道长找道侣修道反倒被骗了钱,如此种种,都是些茶余饭后的八卦。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大半个月后,一个贺兰砜熟悉的名字终于跳进他耳朵里。
那是梁京城外驿站附近的茶摊,有茶有饭,上下两层,许多座位。来往的行人中,骑高头大马的越来越多,佩剑锦服的青年、女眷也时时能见。
“最近怎的不见岳莲楼生事了?”
巴隆格尔与贺兰砜几乎同时翕动眼皮,互相对了个眼色。身后一桌玄色衣服的江湖客正在议论岳莲楼。
“咱们少帮主天天找他,可明夜堂的人说他不在梁京。”那说话的人道,“也不肯讲出他去了哪里,我无法向少帮主交差。”
“少帮主找他作甚?”另一人压低声音,“上回就因为这岳莲楼,少帮主惹恼了明夜堂,还是老帮主和夫人押着去明夜堂给章漠道的歉。才过多久又忘了?又要招惹这不男不女的妖怪?”
巴隆格尔听得尤为认真,半晌后小声问:“是咱们认识的那位岳莲楼?”
贺兰砜:“……应该是了。”
身后几个人一面说岳莲楼容色双绝,一面又说他不男不女,与明夜堂堂主不清不楚,聊到自家少帮主,不禁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
“上月铁刀门门主的女儿,据说拿着十来把写满酸诗的扇子上明夜堂找岳莲楼,要岳莲楼娶她来着。”又有人笑道,“那酸诗确实都是岳莲楼写的,哎哟我的天,念出来都让人脸红。”
“所以呢?娶了么?”
“没呢!不知怎的,被那章漠一挥手,全都烧没了。”那人拍着膝盖大笑,“我听明夜堂里的兄弟说,岳莲楼在院子里跪了两天两夜,动都不敢动一下。”
余人纷纷大笑,巴隆格尔也跟着一起笑,被贺兰砜瞪一眼,迅速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