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慕容怜忽然懒洋洋地吭声了。
“长老,顾茫他究竟傻了没有,其实还未可知。”说罢三白眼一斜,似有深意地瞥向墨熄。
“羲和君,你说是不是?”
墨熄:“……”
神农台长老喉结滚动。被君上骂“废物”已经够恐怖了,接着又被望舒君打断,现在更可怕,居然连铁血杀伐的羲和君都卷了进来。
他只觉得自己要昏迷了。
磕绊半天,才勉强道:“可方、方才下官已多次诊判,顾茫确……确实是什么也不记得了,整个人也都趋于兽性,羲和君……是为、为何觉得他没傻?”
墨熄道:“顾茫方才召出了魔武。”
神农台长老一听这话,骤松一口气,忙道:“羲和君误会了,虽说召唤神武魔武,都需暗念咒诀。但是这也并非绝对,在宿主心意波动极大,或者非常危急的情况,就算不用念咒,武器也是能被唤出来的。所以这……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墨熄不作声地听着,脸上霜寒,眼睛却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昏迷中的顾茫。
他看上去很镇定,却没人发现他搭着的紫檀座扶手,已经被生生捏地裂出了一道暗纹……
这时候亲贵中另有人开口了,他说道:“君上,不管怎么样,顾茫实在是太危险了,今日要不是护卫队去的及时,恐怕又有人要丧命他手!”
“就是,想想他造的那些罪孽,君上又何必心软!不如杀了他算了!”
像慕容怜一样,认为“活着折磨才有意思”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信奉着“以牙还牙,以命换命”这种原始的教条,亲贵中有许多人都和顾茫有血债,今日得了机会,自是不愿放过。
一时间“立即处决顾茫”的呼声大躁。
君上转着自己手上的玉珠宝串,忽然把宝串往紫檀案几上一砸,凶狠道:“吵什么?”
众人立刻无声了。
“叽叽喳喳的,后宫吵完前朝吵,孤的头都大了!”
“……”
君上指着神农台长老说:“你就是个废物!要不是姜拂黎不愿意坐你这个位置,孤早不知撤你多少回了!”
神农台长老欲哭无泪,心道,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要不是姜拂黎不愿意坐他这个位置,他自己都不知该请辞多少回了。
君上消了会儿气,忽然扭头问侍官:“姜拂黎什么时候回来?”
侍官也扑通给跪了:“……回禀君上,下官也是废物,下官不知姜药师行踪……”
“行了你起来吧。”君上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倒不是废物,姜拂黎本来就很难跟,你不知道就算了。”
侍官差点哭出来:“多谢君上。”
君上抬眼对众臣说:“顾茫这个叛臣,若是要杀,两年前孤就可以杀了他,留到今日,自是有孤的原因。”
看到几位贵族欲谏的样子,君上不耐烦道:“你们不用啰嗦,先听孤把话说完。”
“孤清楚,你们有不少亲人友人都不幸命丧于顾茫之手,恨不能除之后快。这样做,仇恨虽然得报,但除了报仇之外,重华得不到一星半点的成长。所以,孤要留着活的顾茫。他如今身上印记虽浅,神农台无法得取任何有用的法咒讯息。但神农台做不到的,姜拂黎未必做不到。姜拂现在做不到的,以后未必就做不到。孤可以等。”
顿了顿,又威严道:“顾茫失去的记忆,有用。顾茫身上的法咒,有用。顾茫这个人,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重华虽从不修炼魔道,百年来只以正术为修行之根基,但若连了解都不敢了解,如此固步自封,不知燎国敌情如何。”他冷笑一声,“那么孤看,重华迟早也不会是燎国的对手!”
君上居然想研究燎国魔道?!各人脸上都露出缤纷各异的神色。
“这……”
“重华怎么可以涉猎暗黑法力?就算是为了知己知彼,也还是太危险了啊。”
有个在场的亲贵,是君上宠妃的哥哥,笨得很,此时忍不住问道:“君上,想要弄清燎国的黑魔力量,以后再抓俘虏不就是了?为什么非得是这个?”
君上翻了白眼:“因为他身上倾注了燎国的大量心血,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你怎么还没蠢死?”
一时众人寂寂。
过了好一阵子,慕容怜忽然起身,朝王座施了一礼,说道:“既然君上与臣等都明说了,臣等自然不会再有异议。只不过……”
“你讲。”
慕容怜道:“今日落梅别苑出了这样的事情,说明顾茫体内邪气霸道,居然能冲破别苑外的防护结界,继续把他留在那里,已经不再周全。”
他顿了顿:“如果君上信得过,不如允臣将他直接带回府上羁押,臣定当严加看束,也算是为今日之灾赎罪。”
君上神情恹恹地思索了一会儿,道:“嗯……这也是个办法……”
慕容怜道:“多谢君上,那么--”
他话未说完,却被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
“不行。”
一直在旁边闭目阖实,沉默不语的墨熄此时终于在他的紫檀尊椅上发话了。
他抬起头,看向望舒君,再一次重复了方才的否决:“不行。你不能带走他。”
君上先是怔了一下,随即颇为意外也颇有兴趣地摸摸下巴,在望舒君与羲和君两人中间来回看着。
慕容怜僵了僵,嘴角研开一丝冷笑:“羲和君有何高见?刚才觉得顾茫可能保有记忆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是这么说过。”墨熄起身,他的身高和他此时脸上的神情一样令人赶到压迫,“所以我带他走。”
慕容怜眯起眼睛:“凭什么?”
墨熄言简意赅:“凭你打过不他。”
“你——!”
墨熄转头看向王座,说道:“君上,顾茫虽平日武力尽失,但若再次狂暴,实力不会低于今日。”
“说的也是……”
“他的战力,您是知道的,论单打独斗,整个重华难以有人出其左右。”墨熄沉冷道,“请君上将顾茫遣于羲和府,我一定严加管束,不会让他再伤及君上以及重华国任何一个人。”
“……”慕容怜沉默片刻,忽然冷笑道,“羲和君嘴上说的好听,但要我看,你哪里是想保护重华,保护君上?”
墨熄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慕容怜苍白的面庞仰了仰,眯缝起眼,“我什么意思,羲和君难道不清楚?”他下巴一偏,示意了一下顾茫的方向,“你把他带回去,难道不是私心想护着他?”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墨熄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顾茫方才差点就死在我手上,我护他?”
“那可不是差点儿?”慕容怜眼波冷淌,“可不是没死?何况我在大殿外问羲和君是否真的想要亲手掐死顾茫,羲和君不也没有回答?”
墨熄压抑着怒火,说道:“我想要不想要,又何必说与你知道!”
“是啊,你想要不想要,愿意不愿意,又何必说与我知道?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你们之间的事又怎会需要说给外人听?呵呵,在座其他同僚忘性倒是大了,那不如我来提醒诸位一句吧。”
慕容怜顿了顿,瞳眸精光乍现,“羲和君从前,不是顾帅的车笠之交吗?”
他这句话一出,其他人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倒颇有些无语。
墨熄和顾茫从前亲密无间,大家都清楚。但顾茫叛国后差点把墨熄给捅死,这事儿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俩的关系,早在那一刀刺下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众人都讪讪的,有几位不尴不尬地笑了笑,也没应和。
还有人则说:“望舒君,这都过去的事儿了,还有什么好提的……”
慕容怜倒像是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只是疏懒地哼了一声,嘴角咧开的弧度愈发危险:“好,我不提这个。”
他重新对上墨熄的目光,冷笑道:“那我就问问羲和君,你一向寡欲端正,从不沾染那些个风月场所……那敢问你一个人去落梅别苑,私下里寻顾茫作什么?”
墨熄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自己去落梅别院探望顾茫的事情果然还是被那小厮说出去了。
但他也没打算否认,睨过黑眸,说。
“寻仇,还能做什么。”
“既是寻仇,你又为何巴巴地亲自喂他水喝,喂他饭吃?”字句在慕容怜唇齿间浸淫一番再堪堪吐出,毒蛇一般,“难不成是看到你的顾茫哥哥受苦——心疼了?”
如果不是在重华宫,君上还在旁边看着,墨熄一定已经燃了十七八个火球砸过去,保不齐慕容怜的脑袋都已经被砸下来了。
“你是什么毛病?”墨熄怒道,“你跟踪我?”
慕容怜冷笑道:“落梅别苑原本就是我的场子,有什么跟踪不跟踪的。再说你自己做过的事,还怕别人知道不成?”
有亲贵见他们吵得激烈,忍不住劝道:“算了吧,羲和君一向面冷心善,他也就只是给了快渴死的人一口水而已,望舒君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一口水?”慕容怜目露寒光,“可笑。对于死仇,寻常人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羲和君却还会雪中送炭,这番高风亮节,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
说罢对着王座欠了欠身:“君上,今日顾茫不由我带走可以,但却绝不能由羲和君领回府上。”
君上难得看到慕容怜和墨熄当庭吵成这样,居然也不嫌头疼了,看得津津有味。此时忽然被慕容怜这样请求,一时心中还无决断,沉吟道:“这个么……”
见君上犹豫,慕容怜继续道:“顾茫在落梅别苑,羲和君都能管他一口水喝,若是真被领进了门,谁知道羲和君还会管他管到什么地方去?”
这话七分刻薄三分暧昧,在场一些贵族们觉得过了头,都在朝慕容怜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在重华,逛窑子宿男妓倒不是什么大事,可男子相恋却是绝不允许的,尤其是像墨熄这样的纯血亲贵——这类人的血统灵力太过珍贵,传宗接代方为正道,所以重华明令禁止他们有任何不伦的爱恋之行。
再者说了,羲和君这么清高尊贵的人,怎么可能和顾茫这种贱种脏货搞在一起?众人都觉得太荒唐,只觉得慕容怜作为墨熄的竞争对手,他是想给墨熄泼脏水想疯了。
也只有“被泼脏水”的墨熄本人知道自己是真的被戳中了痛处。
慕容怜懒洋洋地:“羲和君,避避嫌吧,这件事,你就别再管了。”
几许沉默,墨熄侧过身来,眼神狠戾,盯着慕容怜,说道:“若我偏不袖手,你待如何。”
第24章 彩头
“……”慕容怜没有立刻接话, 先是慢悠悠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头也不转, 瞧着面前的空地笑道, “那羲和君就等着和本王翻脸吧。”
言语间自称已变,这显然是抬了王族血统的架子来压墨熄。
墨熄心里门清, 面上愈寒,周身气质令人畏怯。大殿内静了一会儿, 谁都没有讲话, 而后墨熄开口了。
“你记着,顾茫身负无数秘密与血债, 却已因你一己私欲, 在你手里出事。”
墨熄顿了顿,目光一沉, 如寒冰碎裂,“这个人, 我不会让与你。望舒君若仍有指教, 我拭目以待。”
“你——!”
这两人一个是世袭之王,一个是统军之帅,此时眼光相汇,竟是电光火石。
慕容怜脸皮苍白薄透,咬牙切齿的动作映在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恨恨磨了半天的牙, 忽地大笑起来:“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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