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生随死殉

第367节

    “自然不是。我都听您吩咐。”衣飞石立刻解释,“只是您没必要为了些许琐事费心……”
    “我如今也没什么正事需要费心了。”见衣飞石根本不接受这样的调侃,谢茂又正色问他,“再者,小衣,你好好想一想,在咱们从前,你的事,你家的事,你关心的事——哪一件没有我费心?”
    这把衣飞石问怔住了。
    他一向谨慎自守,一心侍奉皇帝,从不敢拿自己的事麻烦皇帝,让皇帝觉得厌烦。
    现在被谢茂提醒一句,回过头去想,他是没有主动央求皇帝,可是,以他的权职地位,做任何决定都绕不开朝廷,绕不开皇帝。多少将军领兵在外,只怕京中进馋失火,他怕吗?他想回京守宫就能回京守宫,这期间就没人异议谏言吗?他的旧部,他的故交,哪个不是他还没费心,皇帝就安排好了?
    衣飞石一直守着人臣的本分,不肯越雷池一步。然而,谢茂既为君王,也没忘了自己爱人的义务。
    想起自己那日仓促出宫,皇帝守在城楼上等了大半夜,最后命人把宫门劈开的往事。他的事,他家的任何事,谢茂从没有不上心。他甚至还记得在大理寺衙门,皇帝亲手烧掉的那些账本……从一开始,所有他认为“不该惊动麻烦陛下”的事,谢茂都默默注视着处置了。
    “我又想错了。”衣飞石不矫情,认错很快,坚决不改,“可我还是认为,您不必去见宿女士。她和我不过说些往事……”主要还是见不得宿贞把谢茂当空气,那骨子里嫌弃得不行,昂着下巴的劲儿,若不是原身的亲妈,衣飞石根本不想多理会她。
    谢茂看着他。
    衣飞石就不吭声了,默默穿戴,准备出门——
    当然得带着谢茂一起。
    ※
    石慧被两位哥哥扔在了陌生的容家。
    顶级豪门世家里很少出现刁蛮纨绔欺压客人的恶心事件,容家安排了与石慧年龄相当的小姐姐容天美做接待人。容天美是容舜三叔容锦时的独生女儿,这是位极其和善爽朗的白富美,待人接物非常接地气,完美履行了自己主家的责任,半天时间就让石慧把她的号码存到闺蜜的分组中。
    相比起石慧的简单纯真的快乐,谢茂和衣飞石去宿女士家中的谈话就不怎么愉快了。
    宿贞住在距离首都机场不远的小别墅中,总共三栋楼,一栋楼办公,一栋楼自住,还有一栋楼住着值班的员工和安保人员。她很少进城,住这里是因为邻近机场,方便她经常出差。
    刚进门,谢茂就察觉到门口隐隐的气口,以真气调整目力之后,他很容易就看清了真相。
    宿贞的家中摆了一个很古奥晦涩的血缘阵法。
    这种阵法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谢茂所在的未来世界,谢茂看不懂它的阵眼。
    不过,新古时代的修者还未学会真气开目的详细方法,只简单地将之分为鬼眼、神眼、天眼,不像谢茂,他察觉到不对,很容易就开了灵目,看清楚了整个阵法的走向——
    任何阵法,它所运行的原理,无外乎祷系、风水系、鬼神系。而这三种被分类的阵法,最终也都要以炁的形式来实现。谢茂开的灵目,看的不是摆阵的阵脚,阵眼,就是单纯的组成运行阵法的“炁”。
    他没有声张。
    一路佯作新奇地看着这栋冷清清的小别墅里的摆设,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迹。
    就凭这个摆在门口的阵法,谢茂就认定宿贞认识的“大师”,绝不是欺世盗名之人。
    不过,谢茂并不担心。
    这个阵法对别的人有用,对衣飞石没有用。
    衣飞石毫无所觉地踏入了阵法。又毫无所觉地通过这个阵法的验证。
    ——就这么短短的一夕之间,宿贞就对衣飞石的“真实身份”起了疑心,怀疑他被役鬼附身或是借尸还魂,在家中摆下大阵,引衣飞石前来。
    倘若衣飞石不是她的亲儿子,哪怕肉体是,灵魂不是,这会儿也都魂飞魄散了。
    宿贞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小盆葱烧羊肉,看着衣飞石的笑容极其真挚慈爱:“听说你喜欢吃羊肉,我给你做了一盆,快来尝尝。”
    她把这盆子肉放上餐桌,顺手把餐桌上的果盘和水果刀挪开。
    谢茂就感觉到阵法消失了。
    这是宿贞用来测试衣飞石的阵法。
    衣飞石的脾性能耐都和石一飞相差甚远,哪怕宿贞没有近距离时时刻刻盯着,她也知道这其中有些反常。不过,她似乎和灵异界有某种联系,能够找到真正的高手来查证衣飞石的身份。
    现在,她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从肉身到灵魂,眼前的小胖子都是她的亲儿子。
    衣飞石对此毫无所觉,恭敬地向宿贞施礼,行至餐桌前,先请谢茂坐下,他才陪在一边。
    今天的宿贞显得热情了许多,佣人端了一桌子家常菜上来,都做得十分光鲜可口,唯一卖相不佳的是一盘子洋葱炒鸡蛋,黑漆漆地一盘,显然是酱油下锅还炒糊了。
    衣飞石顿时明白了,只怕那碗葱烧羊肉也是厨娘的手笔,这盘子黑漆漆才是宿女士的杰作。
    在谢朝时,太后就常常给谢茂衣飞石绣东西,马氏也会给琉璃和琥珀兄弟下厨。母亲亲力而为的一切,在衣飞石看来都极其珍贵有意义。
    哪怕他不喜欢宿贞对谢茂的态度,想着这是宿女士一片慈母之心,她的儿子却已魂飞渺渺……
    衣飞石把一盘子黑漆漆洋葱鸡蛋都吃了下去。
    这玩意儿黑是黑了点,带了点焦香,味道居然还行。
    宿女士撑着商场精英的架子,笑容依然含蓄,然而,看着衣飞石照着那盘子黑漆漆不断伸筷子的动作,她眉梢眼角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她自己没怎么吃东西,时不时捏捏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谢茂则在打量这栋别墅的装饰。这房子安排得就像是地产商卖房用的样板房,各种东西费而不惠,主打美观,好不好用也不大重要——女主人根本不使用屋子里的大部分区域。
    吃完了饭,宿贞暗示衣飞石跟他上楼,去书房里详谈。
    不带谢茂。
    衣飞石假装听不懂。
    谢茂原本应该找借口留在客厅,不过,宿贞摆在屋里的阵法惊着他了。
    谁知道宿女士的书房里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说不得母子相认都是个巨大的骗局。这会儿谢茂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厚着脸皮要跟这母子俩一起去书房。
    宿女士无奈,只得把二人一起带进了书房。
    这间书房就显得有人气多了,一张大大的写字桌,旁边还有一个专门的电脑桌,书柜里没什么书,全都是各种文件夹,桌上还有水杯,电脑也还亮着——在此之前,宿女士就在这里办公。
    大年初一也没休息。可见宿女士是真的很热爱自己的工作。
    宿女士直接把一个整理好的箱子推出来,和衣飞石一一解释:“这是岑皖的验尸报告,这是当年负责岑皖丧葬事宜的人员资料和联系方式,这是现场图片……”
    宿贞为了这件事默默调查了十多年,有效情报就积攒了一箱子。线索非常多。
    之所以查不下去,很大程度上是投鼠忌器,怕把藏在杭市的石一飞掀了出来。如今衣飞石和容舜、谢茂搭上关系,眼看是藏不住了,她的决定也非常果断。
    衣飞石的记忆力一向变态,宿贞一边说,他就一边翻,看一眼就记住了。
    凑不进去的谢茂就四处打量,总觉得宿贞这个书房怪怪的,不是诡异的古怪,而是一种很奇特的残缺的熟悉感觉。修真者多半都有天人感应,用以趋吉避祸。宿贞的书房是个很典型的吉地,可这形制看上去又残缺不全……说它是个风水阵吧,它缺一角,说它是无意为之吧……宿贞有这么大的气运?
    底下门禁有保镖焦急地通报:“宿女士,大少爷来了,上楼了!”
    不管是宿贞还是衣飞石,此时都不想揭露彼此的关系,宿贞更是动作迅速地把才摆出来的文件夹全部收回箱子,衣飞石配合地抱了起来:“我先回避。”
    宿贞回头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监控镜头,“来不及了,去里边。”
    她将墙面上成排的文件柜滑开,里边还有一个房间。
    衣飞石抱着箱子,谢茂则顺手拿起二人摔在沙发上的外套,连桌上的两只茶杯都一齐收走。
    文件柜刚刚合拢,外边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衣飞石微微皱眉。
    他见过的容舜非常乖巧懂礼,哪怕他知道容舜接近讨好自己是另有所图,他还是觉得容舜本质上应该不会太坏。如今容舜直闯母亲书房,还疯狂敲门,这算什么?对祖父祖母甚至叔父、老师都很恭敬,却对母亲这样狂妄?
    谢茂端着两杯茶,看着这个密室里的大屏幕——正直播着外边的一举一动。
    不等宿贞叫进,容舜乒乒乓乓敲了几下门,自己就闯了进来。
    直播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原因很简单,隔着一道不算太厚的门,里边可以清楚地听见外边的说话声。谢茂从大屏幕上看见容舜黑着脸冲了进来,看见宿贞,他明显有了一时的愤怒,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胸膛不住起伏,提高声音质问:“是你,是你对不对?”
    宿贞知道里边能听见外边的声音,不着痕迹地走到电脑前,按了一下键盘。
    谢茂看着的直播画面就消失了。
    只能听声音了。
    “我是你的长辈,不是你的下属。你的教养呢?”宿贞口吻高傲冷漠,没有一丝感情。
    “你不要和我说教养。我再没有教养,也不会故意戳破人家的隐私,大过年地逼着人去死!谢奶奶昨天晚上在医院跳楼自杀,现在还在手术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谢奶奶深居简出从不轻易说话,小堂叔——小堂叔对我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容舜愤怒地质问。
    外边传来清晰地泼水声。
    谢茂看着自己手里的两杯茶。很显然,宿贞把剩下的那杯茶泼出去了。
    “出去。”宿贞冷漠地说。
    第286章 乡村天王(45)
    杯子里的茶不算滚烫,泼在脸上带着一缕淡淡的温热茶香。
    容舜穿的仍是昨天专庆过年的新衣,大红圆领毛衫打底,外套灰色风衣,衬着他显小的脸蛋儿,就褪去了平日里小容总裁的高冷,更像是回了家夹着尾巴乖乖讨好长辈的大学生。
    他从家中年夜饭离席之后,先去二爷爷家里劝架,让人把奶奶宋景芝送回了家,独自留在容家二房两方周旋。再后来,医院传来谢紫初跳楼自杀的消息,他又跟着容策忙碌了一整晚,鸡飞狗跳,狗血洒尽,刚刚才有空出来。
    他没有空回家洗漱换衣服,直接来了宿贞的家中。
    宿贞给他的就是一杯茶。
    没有请他喝,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
    “我不会赖着不走。”
    容舜脸上的茶水很快就变得冰冷,从他下巴点点滴滴滑落。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不过,我尊重你讨厌我的感情。”
    “这些年你不理会我,不理会爷爷奶奶,ok,没有问题,新时代的女性,死了丈夫当然不用再理会婆家——”
    “是,你现在持有的股份是爸爸留给你的,是你应得的。可是,你也不要忘了,如果没有爷爷准许,你进不了容氏的大总裁会议。”
    “没有人要求你继续做人媳妇的本分,你好歹做个人吧!”
    “拿着容家的好处,却在家中兴风作浪,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衣飞石听得不住皱眉。
    劝人“做个人”,这简直都不是暗指,而是明着骂人禽兽行径。
    他能感觉到容舜怒气冲冲事出有因,可宿贞毕竟是母亲,母亲做错了,做儿子的劝谏就是了,哪有小辈这么理直气壮骂堂上大人的道理?还骂得这么狠。简直让衣飞石大开眼界。
    “放肆!”
    宿贞也没想到一向孤僻冷漠的容舜会跑来骂自己,相较于愤怒,她更惊讶。
    她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谁见了不恭维讨好?连一向关系不好的婆婆也是体面人,见了面礼貌地打个招呼,彼此都有分寸。她眼底根本就没有容舜这个人,更没想过容舜敢来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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