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紧张地注视着赖大的反应,想要借此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如果他猜错了,赖大就能猜到贾放并没有从贾代善那里接受什么直接的指示,这个刁奴很可能会反过来拿捏贾放。
但是从赖大的反应看来,他没有完全猜错,确实有一本册子存在。
贾放在心里大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老实交代吧!
而此刻的赖大,眼神游移,装着全没听明白贾放的话。
“三爷,你说的究竟是……”这个刁奴梗着脖子继续反问。
“难道还要我再说得更清楚些吗?”贾放冷不丁突然一声怒喝。
赖大的心理防线恰于此时崩了,连滚带爬地退开,冲贾放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地对贾放说:“三爷请随我来,东西在……贤良祠里。”
——贤良祠?
少时赖大把贾放带到坐落在桃源村一端的贤良祠跟前,磕磕巴巴地说:“您说的册子,我之前带来了,进村之前,先秘藏在贤良祠内的供桌上。”
说着赖大上前,打开了贤良祠的院门,进了祠堂的正殿,从供桌上一叠黄布下取出了厚厚一本账册一样的册子,又退出来,恭恭敬敬地送到贾放面前。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异样,赖大丝毫没意识到这供桌的后头还藏着隐秘。
账册到手,贾放翻了翻,又向身后招了招手,让老村长过来,让对方看了一眼。老村长点头应是之后,贾放冲跟上来的村民们点点头,说:“可以了。你们上吧!”
顿时,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一拥而上,围住了赖大,三拳两脚将他打倒,然后将他五花大绑,让他跪在地上。
贾放这一招翻脸翻得十分漂亮,赖大猝不及防,头脸上挨了几拳几脚之后,就被绑成了一个粽子。他万万没想到,在贾放手上刚吃了一次亏,紧跟着又吃了另外一次。
至此,贾放总算是从他那个话永远只说一半的爹那里,和眼前这个随时随地变脸的刁仆手里,拿到了桃源村完整的所有权和控制权。
第31章
转眼间,赖大被押走,被村人他关到村口的柴房里去。贾放手里则拿到了那本桃源村全村命脉的册子。
他粗略地翻了翻,见果然是一本结合了“黄册”与“鱼鳞册”的土地与人口登记簿。
这本册子原本由荣府的管事把持着,便能约束桃源村上下千余口。贾放将其翻开,看见上面盖着荣国公贾代善的私印和官府的大印,每年一次。他请教了老村长,才晓得荣国府的管事每年来一次,会统计村中人口变动,一一登记,然后交当地官府备案。这一样的册子在官府里还另有一份。
这本册子的存在,就相当于承认了这些村民的合法身份,并承诺庇护他们。
所以这些村民才会对荣国府来人那么恭敬,甚至百般委曲求全。
在贾放看来,桃源村这些村民的身份,介于奴仆与佃农之间,一方面他们没有独立的人身权利,在这座村庄里生活的人,世世代代都属于荣国府,没有荣国公点头,他们就不可能成为自由民。
但是荣国府对他们也没有特殊的人身约束,任由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只是每年奉命前来的荣府管事多多少少都会刮点地皮,由个人思想觉悟高低决定刮地皮的多少。一说起这个,老村长就向贾放哭起了穷。
“三爷,您能不能替我们向国公爷说说情,村里实在是不宽裕,不少农具要修,娃儿长大了不能光着腚,总要扯布做衣裳……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您若是统共只给这么一点子铜钱,村里这一年,就太艰难了。”
原来,每年荣府管事到桃源村中来,除了登记备案人口变动之外,还会为桃源村送来一些铜钱。以往每年村里都会收到三十吊钱左右,但这次赖大一来,却只给了二十吊,相当于二十两银子。
二十吊钱/二十两白银的购买力大概是什么概念?
贾放记得刘姥姥说过:二十两银子,够他们庄户人家吃用一年的了——那是在京郊。这里距离京城路途遥遥,就算打个一折,庄户人家一年也得要个两吊钱大致能过活。
而在这桃源村,按照老村长所说的:他们二百多户将近一千口人,只靠每年荣国府送来的几十吊钱过活?
贾放登时咳嗽两声,叫过一个村民,让他去问赖大:“就说我说的,当初明明看他从账上支了五十两银子走的,怎么只带过来二十吊钱?”
那村民应声去审问,过了一会儿过来回话,说赖大说的,国公爷应承了给村中拨四十吊钱,剩下十两是他赖大的路费和赏钱。
“这还差不多!”贾放又一次随口诈出了赖大心里的真相,又好气又好笑,“这赖大也够狠,沾手就要分一半。”
但他还是不明白:“老丈,我看村中田亩甚多,生计却如此艰难吗?”全村人都指着荣国府送来的几吊钱过活,甚至还为此忍受屈辱。
老村长“咳”了一声,跺着脚说:“三爷您是有所不知!我们这村什么都没的——穷得就只剩粮食了。”
两人重新回到吊脚楼里,贾放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向老村长了解情况。
“占城稻?您是说,这村子里都种的都是占城稻?”贾放又惊又喜。
占城稻是北宋时从“占城”(今属越南)引进的优质稻种,是一种耐旱的早熟稻,适应性强,对田地的要求不高,是一种适合南方种植的优质稻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