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直起身来,将不大的屋子慢慢扫过。
‘小八。’
【宿主,正东方三米,那个扎着一对羊角辫的。】
洛书与二零八八心意相通,转瞬就锁定了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扎着一对羊角辫,看起来大概是七八岁的样子,单眼皮,鹅蛋脸,大众的发型和衣饰,不好看也不难看的外貌,令人见之则忘。
洛书笑了笑,将一个问题顺着孩子们一个一个问过去,最后问道了这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反应与众人如出一辙。
洛书又向前动了一下身子,下一瞬,就像是瞬间移动一般,死死地捂住了小女孩的嘴巴!
“唔!呜呜!”
小女孩拼命挣扎着,周围的孩子们惊恐地看着洛书,不由自主地向后蹭去,显然是根本没有料到洛书有此一举,还有几个看起来年龄比较大的挡在了前面,看向洛书的目光既是惊恐,又是警觉,奇怪的是,却没有丝毫的愤怒。
洛书的动作半点谈不上“怜香惜玉”,甚至可以用粗暴来形容,洛书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捂住嘴,明明那一双手玉白修长,似乎是理应执笔泼墨或勾弦奏乐,却让她如何都挣脱不开。
“你……你放开玉玉!”
为首来交涉的男孩语气急切,却也能听出是压低了声音。
若是声音大了将守卫招来,这几个人气急败坏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况且若是招来了守卫,情况甚至可能会更加糟糕。
洛书笑了笑,将手松开,小女孩的脸已经红地发紫,洛书在她喊叫出声之前点了她的哑穴,戳了她的麻骨,从怀里拉出了一条麻绳,将人困成一个粽子,男孩急切却无计可施。
“洛兄,你……”雷世苍终于忍不住开口,虽然知道洛书此举必有缘故,却也有些不忍,小女孩的脖颈上已经多了一圈青紫,足以看出下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毕竟还是个小女孩……”
话音未落就被韶斩拍了一下后脑勺。
“小女孩?大块头你的内功白练了?!”
说着径直蹲下身来,只听咔咔两声,那“小女孩”的脸色就在一瞬由猪肝红变得惨白,周围的一圈孩子脸色也尽数变了,却不是因为恐惧——
在那两声骨头碰撞的声音响起之后,接连的是一连串的“咔咔”声,竟然有点好听的意味。随着由人骨演奏的乐曲奏响,那“小姑娘”的身形迅速拉长,洛书在“她”耳后摸了摸,用力一撕,一张与玉玉截然不同的脸露了出来。
细眼细眉,眉极淡,唇色苍白,被拉长的身形略显瘦削,若非是脖颈上的那一圈瘀血,全然无法将小女孩“玉玉”,与这个中年男人联系起来。
“你不是、你不是玉……!”
男孩的惊叫被雷世苍捂回了嘴里。
现在,哪怕雷世苍的目力再怎么不好,也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男人,恐怕就是混在这一群孩子中负责“看管”的那个。
洛书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这么多的孩子,一柄简陋的锁理应是锁不住的,但是他们不但乖乖地被束缚在这里,还对于外人的交谈讳莫如深,半句话都不敢多说,若是理解为害怕与不信任倒也罢了,但是这些孩子对洛书的态度却是无视。就好像洛书做出什么都无所谓,无论洛书是想救人还是害人都与他们无关,有个男孩子甚至就在洛书的眼下睡了,没有丝毫的好奇心。
这无疑是不正常的。
所以,洛书想,也许真正将人束缚住的不是锁,而是别的什么。
比如故意让他们看见这把简陋的锁,就在他们策划着逃出生天,就在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将他们抓获。
给予过希望的绝望,往往比纯粹的绝望更令人崩溃。
而这件事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就是“探子”。
将这群孩子们的消息传达给班主的探子。
自古以来获取传达消息的方法有很多,听风楼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有人夜潜入房,做一回梁上君子,有人威逼利诱,许以重诺,而最普遍的,就是潜入并扮演。
若是这群孩子里出了“泄密者”,那这一群孩子都会被班主死死地抓在手中。
无处不在的眼睛,会在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但凡是说出口的,便再不是秘密。内心所有的欲望,所有的计划都被看穿,无处躲闪,无处可逃。
就是这样,消磨他们的意志,铲除他们的信心,直到变得对什么都不再在乎,哪怕是洛书一行四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也只是看做班主的示威或是警告。
洛书心有疑虑,便让二零八八扫描了这些孩子的身体状况,太详细的自然做不到,但是简单的生理特征完全没有问题。洛书便轻轻松松地,看到了在一群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的孩子间,一个身体强壮地全然不像孩子的人。
就是他了。
洛书看着地上被强行破了缩骨功的人,感觉手有些痒。
他刚刚是真的想把他活活掐死,但是这样死却太便宜他了。
周围的孩子小心地凑过来,除了那些尚且懵懂的幼童,他们已经知道小女孩玉玉已经被掉包了,而这些年监视他们的眼睛也被揪了出来。
“大、大哥哥,这是……”男孩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最终他咬了咬嘴唇,问道:“玉玉呢?”
洛书咬着牙一言不发,最终苦笑着摇了摇头。
人皮面具,制作的材料很多,最好用的,是动物的皮。而在皮的选择上,又以人皮为最。
武林盟与魔教早有禁令,但是有些人却早就踩在了黑暗里。
而人皮所制的面具,最好的,当然是从要被易容成的那人脸上的一张。
男孩看着洛书,几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但是依旧站的直直的,一瞬不瞬地盯着洛书。
“我爹娘走的早,全靠陈叔家把我拉扯大。”
“玉玉就是我亲妹妹,我和陈叔保证过,要一辈子护着她的。”
整个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地上中年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洛书握着手里的人皮面具紧了又松,仰起头呼吸着,仿佛是一条离了水的鱼。
最终他慢慢地、慢慢地,将手里的人皮面具,交到了男孩的手上。
……
二零八八自他身后扶住他,洛书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看着他。
“小八,我不想慢慢地钓鱼了。”
“我忍不住了。”
洛书从来都不是什么圣者,甚至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他崇尚的是暴力美学。若非如此,早在南风馆,他就会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取了馆主的项上人头。
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他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是用催眠将这段记忆遮掩,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也免了打草惊蛇。但是他一想到,让这个将孩子们一次次踹下深渊的畜生,继续无知无觉地活下去,就打心眼里不甘心。
他感觉自己一刻也忍不了了。
二零八八摸摸他的脑袋,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洛书的时候,一只手死死压住心口,另一只手抓向床头的呼救铃,修长白皙的脖颈让人想起濒死的天鹅,明明有如此孱弱的身体,双眼中却透出了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和与什么对抗到底的执拗。
就是他了。
二零八八想。
我会守着你的,不管你是沉睡还是清醒。
……
那一晚,世锦潜进了一个小毛贼,显然是业务不熟练,狠狠偷了一笔之后,不出意外地被人发现了。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的小毛贼一路溜门撬锁,一直蹿到了班子里孩子们休息的屋子,随手抓起一个小孩想加以威胁,因为太紧张把人掐了个半死,等到发现时手忙脚乱之下,一不小心把人割了喉,惊慌失措,逃之夭夭。
第113章
“这里便是师父的居所。”
子车痕带着半夏与余千秋,遥遥望向了醉仙楼。半夏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余千年担心地看向他,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洛师父在前些日子将南风馆改为醉仙楼,不必担心。”
半夏仰头笑了笑,只是依旧有些勉强。
哪怕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夏至,却依旧难以将往事一笔勾销。
子车痕看着半夏,垂眸沉思片刻,自怀中拿出了一个瓷瓶。打开塞口,自其中倒出了一枚药丸。
与大多数褐色的药丸不同,这枚药丸带着玉石般的光泽,以白为底,翠为纹,便是如同点在牛乳中的翠色染料,精致无比,比起药丸,更像是艺术品。
子车痕将药丸递给半夏,半夏一路已经试过许多药,此时顺手接过,便习惯性地放进了嘴里,那味道令人难以忍受的古怪药丸,对于他来说仿佛是吃什么糖豆一样。
一股清凉的薄荷味道自舌尖冲向天灵盖,然后又自喉咙向下,转瞬席卷了五脏六腑,舌尖都被辣到没了知觉。半夏的眼泪都被呛了出来,狠狠地咳了几声,子车痕颔首道:“走罢。”
半夏才发现,自己的周身一凉,那被暑气放大的惊慌与烦躁一扫而空。他抬头看见子车痕已经走向前方,连忙快走两步跟了上去,双眼中点着点点星光。
子车痕遮掩在斗笠下的表情却极为严肃。
他只医得了身上的伤,却治不了心里的病。半夏的事情还是拜托师父吧,否则这么好的苗子,会毁在他的从前。
……
不过是半盏茶时间,三人便到了醉仙楼,肉汤鲜浓,蔬果清爽,糕点甜香,混杂着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勾地人馋虫都要出来。偌大的大堂,竟然坐满了大半的客人,还有人络绎不绝地往里进去。
半夏睁大了眼睛,未来得及说出半句话,子车痕便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紧接着就有小二哥迎了上来。子车痕拿出一块玉质的腰牌亮了亮,小二哥便行礼退下,子车痕便带着两人上了二楼。
“你们先吃些,我片刻便回。”
没有点餐,菜便一道道地上了桌,道道是色香味俱全,道道是精雕细琢宛若巧夺天工。最后一道菜上毕,侍者微微行了一礼,笑问道:“余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余千年哭笑不得地摆手:“说了不用叫我余公子了,千年余哥都成,文质彬彬的怪不自在。那个,把菜单拿一下吧,我们这新来了个小朋友,点些新的。”
不顾半夏愕然羞赧的推辞,余千年又按着半夏点了一份云片糕,一份黄金粒,一份双龙戏珠,据说都是小孩子喜欢吃的菜。
“千秋兄,店里新出了道酸梅汤,要不要点些驱驱暑?”侍者问道。
“酸梅汤?酸梅……不是五月份出果吗?现在……”
“楼主早在开楼便进购了许多酸梅,楼中的人或制为蜜饯,或晾干制粉,现在拿出来便可做酸梅汤的主料。因为差着季节,外面的店家想仿都仿不来,是咱们醉仙楼独一份的。”
余千秋听后有些意动便叫了一壶,上一次喝酸梅汤,还是主人进宫的时候带着他喝的,这酸梅汤的方子也是宫里独一份,自己主人倒是能仿制,但是单单看主人熬的药那味道,就不能在这方面指望。
能再喝到,倒是极好,但是太子殿下将方子擅自穿出宫是不是……
……
“阿痕!”洛书看见子车痕开心地招了招手,献宝似的给自己宝贝徒儿倒了一碗酸梅汤,“阿痕,来尝尝,这就是我先前给你说的酸梅汤,喝了解暑的。”
子车痕下意识地接过来,想起在崖底的时候,有一年他热得恶心,吃不下东西,洛书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药材,给他熬了一锅汤水。熬完了又用内力去冰,冰凉酸甜的一碗汤水下肚,整个人好像都清醒了过来。
“啧,真是,酸梅明明也算药材,算什么奢侈……”洛书嘀嘀咕咕,子车痕也听不太清,只记得洛书往他脑袋上用力地一搓,“等为师上去了,给你做酸梅汤,保管你一碗下肚生龙活虎,一顿饭吃一头牛都没问题!”
后来他上了崖,对名为“酸梅汤”的饮品便上了心,听说在民间没有方子,还专程去了皇宫,坑着冉星辰请了自己一壶。可是那在师父口中是人间至味的酸梅汤,还不如崖底的制作简陋的一锅汤水。
师父说好喝,那肯定是好喝的,大概是方子不对吧。
这就是酸梅汤吗?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