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自深渊来

我自深渊来 第113节

    绿灯亮了,两边汽车停下,行人过了马路,李瓒随人潮前进,远远能看见前面的学校,学校外面那条人行道整齐停摆着十几辆电三轮街边摊。
    李瓒停在报亭旁边一辆炒面电三轮街边摊前,坐在车头的精瘦的中年人跳下来问:“吃什么?面、粉、饭都有,价格在牌子上写了,上面还有其他配料,价目清晰。”
    中年人下意识挺直腰杆但眼睛却时常向下瞥,不太敢直视他人的眼睛,说话和行动间还有些像是监狱里养出来的惯性动作。他的手肘有点儿歪,像断过没正规正骨、骨头长歪了,手背青筋暴出,拿铲子时倒是看得出力气,眼角处有一块伤疤,险些擦进了眼睛,能想象得出这伤的凶险。
    头发很短,大半都白了。
    “一份炒粉,多打个鸡蛋。不放姜葱蒜香菜。”
    闻言,罗正浩抬头匆匆扫了眼李瓒,瞳孔登时紧缩了一下,迅速低头,热油、拿饭盒,低声说:“七块。”之后没再开口,不像其他小贩会试着跟顾客侃大山。
    李瓒:“这儿生意好做吗?”
    “还行。”
    “城管不管?”
    “管。”
    一问一答,惜字如金。
    李瓒点点头,也没耐心寒暄了,直截了当:“罗正浩,我是来找你的。”
    罗正浩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瓒嚯了声,“行啊,一点惊讶都没有。什么时候看出我是警察了?”
    罗正浩没回话,而李瓒很快也猜到了,没人比罗正浩更熟悉警察,因为他有大半辈子都在和警察打交道,虽然多数时候是狱警,而他从前还是个军人,多少都有点共通的地方,能一眼看出他是警察也没什么奇怪。
    李瓒敲着掌心:“我想你也知道我找你的目的,为了16年前那批失窃的枪械”他压低了声音,凑前询问:“你是不是内鬼?”
    咣!
    ――巨响,行人和其他摊贩的目光投过来,主要集中在李瓒身上,都以为他欺负小吃摊主。
    李瓒看了眼狠狠砸在刚热起来的铁板上的铲子,双手摆起来表现弱势:“我发誓,我不会破坏你现在的生活、更不会继续打扰你只要你回答我的疑问,告诉我,当年的703黑枪重案没能解答清楚的疑云,我想没人比你更清楚。”
    罗正浩冰冷地盯着李瓒,面无表情的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瓒看了眼学校:“快到放学时间了,”不如换个地方聊。
    “你他妈想干什么?!”他话说到一半,罗正浩抢先一步截下来,没有情绪波动的面孔瞬间狰狞,连目光都带着猩红的血气:“你们这些公安一个比一个孬!废柴!还想干什么?!嫌死的人不够多?嫌丢的脸不够大?除了威胁人还会干什么?”
    他为什么突然暴怒?李瓒愣了下,忽地想起罗正浩在这里摆摊的原因,因为他外孙女就在身后的小学读书,刚才他的提议和行为令罗正浩误以为他用他亲人作威胁。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说以你我之间不是特别和谐的关系,继续留在这里对话可能会吓到小朋友。”李瓒尽量诚恳的解释:“我提议换个僻静点的地方聊聊,您放心,我不会利用你的家人、更不屑于利用小孩。”
    许是李瓒眼里的诚恳打动了罗正浩,他渐渐熄灭怒火,关掉炉火,沉默片刻回答:“我没什么好说,也的确不想重提旧事。我不是内鬼,但我确实失职,法庭没有错判。不管你们翻不翻案,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不想再牵扯进去,一点消息都不想再听到!”
    “这些过往,对我来说是一个噩梦!”
    “是吗?”李瓒却觉得不尽然如是,他回想罗正浩对警察的警惕、对公安的不信任,还有刚才被一句没说完的话轻易激怒而口不择言,都是他对过往十几年牢狱的怨愤。
    更奇怪的是明明逮捕他的人是军方、审判他的是军事法庭,为什么他会说出公安一个比一个孬、废柴的话?
    第114章
    李瓒的食指顶了顶鼻子, “坑水街发生大火,起火地点在天峰俱乐部,人为纵火, 为了销毁一批埋藏在俱乐部地下室的枪械。武装部的人去看了, 他们说至少是16年前生产的手枪。”
    罗正浩表情剧变,那只歪斜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握住颤抖的手, 察觉到李瓒投过来的目光,不怎么在意的说:“刚进去时, 不太服气, 被打断过。”
    李瓒挑眉。
    罗正浩猛然扭头盯准李瓒, 浑浊的眼珠子闪着锐利的光芒,忽如笼中病虎归山林。他沉声问:“没骗我?”
    李瓒:“新闻报道过了。”
    罗正浩将信将疑:“那批枪械原来藏在坑水街。”
    “就目前来说, 我窥不见全貌, 没办法斩钉截铁告诉你那批枪械原来被藏在哪里,但可以告诉你的是这批枪械是后来才被转移至坑水街。”
    “你的意思是说”
    “坑水街有人和当初盗窃枪械的幕后主谋有瓜葛。”
    坑水街和金三角,六年前的毒品交易, 甚至是更久以前, 从海港走私就开始被渗透了,毕竟海港走私那笔巨额资金至今下落不明,
    话说回来, 单凭林朝期制出来的400公斤冰毒能卖出足够支撑刘承召公司周转的资金吗?天峰俱乐部大约是6年前建造, 三百来支失枪应该就在那时候运了进去,当时监工的人是陈三黑。
    坑水街是陈三黑的地盘,而陈三黑是林朝期的人。
    凭一次冰毒交易, 林朝期就愿意替人窝藏枪支?
    罗正浩脸颊上的肌肉一抽一抽,他原地沉默了好一会, 高温暴晒下,皮肤呈黑红色,豆子大的汗珠滴落下来,恰在这时,学校下课铃打响,随之而来是乍然而起的、浩浩荡荡如同潮水的喧哗,整条街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连沉闷的夏风都在此刻活泼了些。
    “走吧。前面有一个休息的亭子,到那说。”罗正浩上了车,握住车头开走。
    车开得不快,李瓒轻易就能跟上。
    很快就到了亭子,罗正浩刹车进去,李瓒在过来的途中顺便买了两瓶冰水,一瓶给了罗正浩。
    罗正浩看了他一眼,接过冰水,拧开盖子,没喝,径直问:“枪都毁了?”
    “全毁了。”
    “枪毁了,你们还怎么找幕后主谋?”
    “所以我来找您。”
    罗正浩冷笑:“如果我知道,我还会被关十几年?”
    “说不定您有隐情,您当年也不是没软肋。”罗正浩有一双生儿女,他当年入狱,儿女不到5岁。李瓒笑笑,没说破,耸耸肩贼懒散的说:“我就是来碰碰运气,说不准瞎猫碰上死耗子。”
    罗正浩:“那不巧,没死耗子。”
    李瓒:“活的也成,活的新鲜。”
    罗正浩定定的看着李瓒,表情有点新奇、有点一言难尽:“你怎么进警局了?”
    李瓒估计他更想说的是就你这货色怎么进的警局?走后门了吧,他喝了口冰水:“说说吧,当年的事。”
    罗正浩:“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
    “贪心不足。”罗正浩喝着水,脸上浮现出追忆和惆怅:“我不知道策划整起窃枪事件的人是谁,连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内鬼,和我一起入狱的武器库科长是内鬼之一。”
    不止一个内鬼?李瓒皱眉。
    罗正浩:“我怀疑有两个,但我不知道另外一个是谁,因为当初被列入怀疑对象的人,一个接一个都死了。”
    “死了?”
    “死无对证。”罗正浩垂下眼皮,盯着地面:“失枪案发生一星期后,有一天晚上,莲塘县东麓靶场保卫科遇到枪袭,死了五个人。这五个人里,可能有一个是内鬼。”
    他说到这里,从兜里掏出烟来,问李瓒:“来一根?”被拒后就自顾自抽起烟来,“牢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只有扑克和烟,烟是好东西,最好的东西。我烟瘾重,不好意思。”
    李瓒摇摇头,他烟瘾也重,最近才戒了,现在一闻味道,嘴巴就开始痒,像有虫子在嘴巴里钻孔。
    罗正浩继续说:“那个主谋是疯子!他就是你们刑侦科经常说的、反社会人格,他明目张胆冲进武装部的地盘杀人!手段凶残的杀了五个人!当时军区轰动了、省厅也被惊动,所有报纸都在报道――”
    “报纸报道?我查不到任何相关消息!”
    “因为不到一个月,省厅勒令所有报刊停止报道这桩案件。当时讯息不发达,时间又短,基本是在县内、最多就是市内报道,上面把这案件定性为影响极恶劣的社会犯罪案件,为了不泄露消息让凶手逃跑,严格把控消息外传,记者能得到的消息也少,所以扼住源头,一下就把消息截下来了。”
    “一点报道都没有?这做法不正常。当年袭警恶性案件不是没有,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出过几桩团伙犯罪连杀警察重案,全国范围报道,国家瞒不下来、也没打算隐瞒,所以这措施太不合常理了。”李瓒:“除非另有隐情。”
    一截烟灰掉下来,拉开了被尘封十六年的恶性重案。
    “知道为什么停止报道吗?因为当年有人开着一辆重卡冲上高速公路撞向高速收费站,造成三死八伤。”
    “!”李瓒震惊,同时想起之前搜寻失枪案件时查到的,发生在同一年的一起交通意外事故,但听罗正浩所说,原来是人为策划?!
    “警方查不到幕后凶手,倾全省警力,查不出来!重卡司机的八辈祖宗都他妈挖了出来,就是找不出唆使他的凶手!可恨当年的天网没普及,要不然!”罗正浩脸色阴沉如水:“没有办法,幕后主谋的意思很明显,他不许警方大肆报道,那起交通意外就是警告。”
    李瓒:“就这还能被逃脱了?”他难以想象幕后主谋该有怎样手眼通天的本领才能在惹怒了国家机器之后,还能平安脱险。
    “不过,你没撒谎?”
    罗正浩:“我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家不能回,女儿、儿子不认,我还能撒什么谎?”
    李瓒竖起食指,看向罗正浩的眼瞳黑黢黢,像浸了水的黑珍珠。
    “你言语中引导着我相信幕后主谋枪袭靶场保卫科是为了灭口,但是主谋应该知道和他合作的内鬼的身份,只要找个时间单独约出来再铲除不比闯进武装部地盘枪杀五个人来得更容易?他也不必再策划一起交通意外威胁警方了。”
    “所以,幕后主谋枪袭保卫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相信你说的,法庭没有错判,因为你刚才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愤怒怨恨,你接受了被判十几年牢狱的审判结果。但你不是内鬼,而失职罪不可能判刑十几年。”
    “你,接触过幕后主谋?”
    第115章
    罗正浩下意识反驳:“我说了我没见过。”
    “我相信你没见过。但是, ”李瓒指出来:“接触不一定必须见面,随便路边找个电话亭,或者报刊、士多店打个电话联系, 事情不难, 事后也难以追踪,一桩没见过面的交易就完成了。”
    李瓒后背靠着凉亭的柱子, “你也和幕后主谋交易了吧, 否则不会被判入狱十几年。我查你的同时还查了你的家人别瞪我,你知道我们警察办案必须事无巨细, 以防万一。多数守法公民无缘无故突然铤而走险, 多半是急需钱, 你当年身强力壮、平时消费不大,没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 唯一有可能就是你的亲人。放心――我说过不会牵扯你家人, 说到做到,只要你配合。”
    罗正浩掐灭烟嘴,又点了一根烟, 烟雾弥漫中, 饱经风霜的脸充满挣扎,半晌后颓然说道:“就一次。一次交易, 他给我十万。我只要在有人进保卫科销毁监控时睁只眼闭只眼就行, 只要当作没看到, 事后会被处分,但最多是失职罪,我也不是看守那批枪械的主要负责人, 论起罪来可能就是被革职。”
    “可我没想到这人会为了灭口进保卫科开枪,还敢威胁警方, 公然在高速收费站制造交通事故,影响太恶劣、态度太过分,已经严重挑衅到国家机关的权威,省厅当时差点把这个人定义为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和极端犯罪嫌疑人区别还是很大,李瓒估计幕后主谋没被定义成恐怖分子主要是因为对方没有明显的政治诉求。
    也许开始是临时起意的一个念头,为求财铤而走险,之后的事情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堕落深渊、罪无可赦的地步。
    罗正浩:“我突然多了笔来历不明的钱款,很快被查出来。我认了罪,因为犯有渎职、包庇、协助罪犯等罪名,而罪犯性质太恶劣,所以相对的,我判刑很重。”
    李瓒:“你没有其他相关线索?没留后手?你敢信这笔交易?”
    “那种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我怎么敢信?”罗正浩说:“我偷偷换了监控录像带,换上另外一盘录像带,我想等我小孩治好烫伤就去自首,以后再把脏钱还上。”他小孩当时发生意外,重度烧伤,急需钱。
    罗正浩笑了笑,比哭还难看,“内鬼本来应该销毁的是一盘什么都没有的录像带,但可笑的是他也起了心思!因为时间仓促,队里又有不下两个内鬼,我带不出录像带就把它和旧录像带混在一起,没想到内鬼调换两份录像带时刚好把真的混了进去!”
    李瓒心里嗡一下,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真的监控录像带被毁了?”
    罗正浩点头:“我、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们这么心狠手辣!内鬼用假录像带威胁幕后主谋,当时全市戒严,我猜那个人要跑,内鬼才迫不及待出手捞最后一笔。结果可想而知,空白的监控录像带激怒主谋,他一怒之下枪袭保卫科,杀光当晚值班的人。一是杀内鬼,二是找监控录像带”他声音开始颤抖,“你说我要是没自作聪明偷了真的录像带,后面的事是不是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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