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一眼里头,问,“姑娘呢?”
“嬷嬷!”半夏握住李嬷嬷的手,沉稳的脸上挂着一抹藏不住的笑,“谭,谭太医登门了!”
李嬷嬷一愣,“你说……谁?!”
等人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她也差点没稳住,等被半夏扶住,她颤着手臂握着半夏的胳膊,抖着嘴唇说道:“走,去找小少爷!”
……
顾攸宁已经走到西院了,她第一次这样着急,平日的仪态规矩全然不顾,去传话的丫鬟甚至被她甩在很后面,直到走到徐氏的院子前,她这才平复了自己还没缓和过来的情绪,让人进去传话。
第20章
屋子里。
徐氏坐在主位上,看着坐在客座上的老者,眸光微闪,等到翠荷上了茶,这才笑道:“谭大夫不是两年前就辞官归故里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谭邱早先得了姬朝宗的吩咐,自然不可能说实话。
何况那位姬世子的旧症是隐秘之事,哪里能让他人知晓?他笑着接过丫鬟递来的茶,道了声谢,这才和徐氏说道:“本来是回老家了,但家里也没什么人,正好我和金台寺的住持有些渊源,这阵子便一直待在金台寺。”
他边说边呷了口茶,又道:“也是巧了,昨日你家二小姐去金台寺祭拜顾大爷,正好和我碰上,又同我说了你家小少爷的事,我想着早些年总归也替人诊治过,念着医者父母心便抽空过来看看。”
徐氏笑道:“原来是这样。”
握着茶盏的手倒是不自觉收紧了一些,脸上的笑也有些紧绷,正好听到外头有人传话,她又重新扬了笑,“快让宁姐儿进来。”
很快。
顾攸宁就被人请了进来。
待看到坐在左首位置的褐衣老者,顾攸宁那颗跳动一路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她压下羽睫,先朝徐氏问了安又面向谭邱请了一礼,口中恭声称呼道:“谭大夫。”
谭邱点头:“二小姐。”
徐氏便在一旁笑道:“谭大夫一早就登门了,说是昨日和你在金台寺约好了,今天特地上门帮瑞哥儿诊脉。”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顾攸宁,见她神情未变,红唇轻轻抿了下,又笑道:“既然是替瑞哥儿诊脉,我也就先不留你们。”
又和谭邱说道:“谭大夫好些年没来了,不如在家中小住几日,也正好替我那可怜的侄儿看看。”
谭邱落盏,起身,“小住就不必了,我要在京城待一阵子,若是小少爷需要,我过来便是。”他这话说完便朝徐氏拱了拱手,而后看向顾攸宁,“二小姐,走吧。”
顾攸宁自然应好,又和徐氏告了辞,请人留步,而后便领着谭邱往东院的方向走。
“夫人。”翠荷站在徐氏身边,扶着她重新入座,又把其余下人都打发了下去,眼见徐氏沉着眉又压低声音说道:“那位谭大夫会不会看出什么?”
“以前也没见他看出,如今又能有什么用?”
徐氏冷着嗓音道一句,不过一双细眉到底还是拧了起来,颇有些烦躁地把茶盏搁在桌案上,“好端端的,怎么又让她跟这位谭大夫牵扯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
外头就传来丫鬟的通禀声,道是“大小姐来了”。
听到顾婉来了,徐氏连忙敛了面上的表情,让人进来,见一白衣女子进来,又见她衣衫单薄忙让翠荷斟茶,拧着眉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顾婉朝人问了安,便径直开口问道:“我听说从前那位谭太医来家里了?”
“嗯,”
徐氏也没瞒她,伸手握住顾婉的手把人带到自己身边,“说是昨日在金台寺碰见的,来家里看看。”
翠荷递了茶,“大小姐,茶。”
顾婉接过却没喝,仍拧着眉,压着嗓音问,“真是金台寺碰见的?”
“应该错不了,”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徐氏握着她的手继续说道:“谭邱从前跟你祖父的关系颇为不错,后来顾廷轩特地请了人帮忙照看顾承瑞的身体,要不是顾廷轩犯了那样的错,恐怕谭邱还会继续替他诊治。”
“如今顾廷轩的事逐渐过去了,也无人再问责,碰到了帮个忙,倒也没什么。”
顾婉听到这话,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是松开了,她就怕顾攸宁现在还和什么贵人交好……毕竟这满京城的贵人从前就跟她往来颇密,若是顾攸宁真的搭上了哪家贵人,那以后可当真是由不得他们了。
徐氏安抚道:“你不用担心顾攸宁,就算她从前和他们要好,如今也早就不是从前了……李家和傅家不在京城,京家那位老祖宗如今也是浑噩不管事了。”
顾婉点点头,“是女儿心急了。”
“不过——”她偏头朝徐氏看,抿了唇,沉声,“母亲,顾攸宁不能留在京城。”
徐氏也是这样想的,从前妙仪和姬家没扯上关系也就罢了,可如今扯上了关系,把顾攸宁这么个人放在京城,就像放了颗一触即发的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踩到了。
若让姬家知晓,他们一家子都担不起这个后果。
“这事得好好想想,”徐氏皱着眉,“顾攸宁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看她现在沉默寡言不大惹事,骨子里却倔得很,尤其还有顾承瑞在,她怎么可能抛下他远嫁?”
又看了一眼顾婉,
见她柳眉轻蹙,忙又出声宽慰:“这事你别管,你现在只要安心和姬家人培养关系,等着嫁进姬家就好。”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手上沾了什么不能沾的东西。
等到顾婉点头,她又说起正事,“正好我今日也有话要同你说。”见顾婉目光疑惑地看过来,徐氏似乎是犹豫了一番,这才握着她的手说道:“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就算你日后嫁进姬家,我也不担心,只有一事,你那院子里几个丫鬟,你日后要带谁去,每个人又有什么用,你自己可得提前想好。”
顾婉一向聪慧,岂会不知她的意思?
可她说到底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七,对姬朝宗又是满心的爱慕之情,如今听到这话,哪里还能笑得出来?脸上惯有的温婉笑意逐渐淡去,她看着徐氏,似是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抿着唇低下头。
徐氏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轻轻叹了口气,让翠荷先下去,然后握着顾婉的手说起体己话,“我知道你不肯,可那姬朝宗是什么人?难不成你以为真能让他守着你一个人过一辈子不成?”
“妙仪,千万不要去信男人那一张嘴,更不要去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糊涂话,这世上的男人,不管有钱没钱,有身份没身份,都不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提前把人都安排好了,免得落到我如今这样的处境。”说到这的时候,徐氏眼中还是不禁闪过几丝愤恨。
看着顾婉小脸微白,她又轻轻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好在这事也还早,你回去好好想想,提前做好安排。”
顾婉点头,声音却已经哑了,“……女儿知道了。”
等她走后,
翠荷重新打了帘子进来,见徐氏靠坐在椅子上,揉着疲惫的眉心,也跟着叹了口气,她走上前替人按头,嘴里低声说道:“长公主才登门多久,您又何必这会让大小姐不高兴?”
“她总要知道的。”徐氏语气淡淡,“与其让她整日活在梦中,倒不如我亲自替她打醒,免得日后和我一样,受那起子遭罪的苦。”
……
回到屋中,
顾婉便把其余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坐回到贵妃榻上,拣起先前还没绣完的那只荷包,垂着一双纤长的羽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侍棋察觉到她心情不好,一边替她上了茶,一边拿了柄美人锤替人轻轻敲着腿,嘴里轻声问道:“可是夫人同您说什么了?您自打从夫人屋子出来,脸色就不大好看。”
顾婉捧着茶,不喝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看着侍棋问道:“你说这世上的男子是不是真的不能只守着一个女人?”
很少从姑娘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侍棋愣了愣才答道:“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虽然心里奇怪,但也认真答了,“奴婢家里穷,但也瞧过那些没钱的人家讨了一个又讨一个,便是那些憨厚老实的,到了外头也常混迹勾栏。”
眼瞧着顾婉脸色越发难看,她心中隐约也猜到了她问这个的原因,便又尽心尽力替人捶着腿,继续道:“但也不是都这样,不说以前几位姑奶奶,便是咱们的老太爷不也只守着太夫人一个吗?再近些,大爷不是也只娶了大夫人一个?”
“可见这世上的男子好不好,能不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并不是看这个人身份如何,条件如何,而是看他这个人如何。”一番话说得顾婉脸色转晴,侍棋便小心掂量着顾婉的脸色,打探道:“您是在想姬大人吗?”
顾婉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母亲的意思是让我早些想好要带进姬家的人,别弄到最后和她一样。”
知道那位陶姨娘在老爷心中的位置,侍棋也不敢说话,只能宽慰人:“小姐也别想那么多,姬大人这样的人物,什么没见过,保不准他就同大爷、老太爷他们一样呢?”
顾婉何尝不想。
可她看着放在茶案上的藏蓝色荷包,犹豫一瞬还是轻声说道:“可我赌不起。”
她赌不起姬朝宗的心,更担不起母亲这样的结果,余光瞥见沉默不语的侍棋,顾婉眼神微动,抬手握住她的手,语气缠绵温软,“侍棋,我最相信的便是你,倘若真到了那一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姑娘……”
侍棋白了小脸,当场就曲了膝盖跪在地上,“奴婢只想守着您伺候您,万不敢有别的心思。”似乎怕顾婉不信,她就差伸出手指对天发誓了,“奴婢虽然只是个丫鬟,但也不想给人做妾。”
她边说边揪着顾婉的袖子,红着眼眶求道:“求姑娘看在我自幼伺候您的份上,怜怜奴婢,等您进了姬家,随手把奴婢指个能干的管事、护卫都可,只要不让奴婢当妾。”
侍棋说话的时候,顾婉一个字都不曾说。
她只是垂着她那双眼睛看着侍棋,目光温和地似乎要从她的表面窥到她的内心,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手扶住她的胳膊,嗔怪道:“不愿便不愿,何至于跪着,你也不怕冷?”
“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倒好……”
她嘴里仿佛无奈她的痴傻,面上的笑却要比先前温和许多,拍拍她的手背,又道:“也罢,你既然心中已有决断,我也不拦着你,等日后进了姬家,我自会给你好生相看。”
侍棋心底稍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她怎么会不想嫁给那位姬世子?别说是做妾了,便是能得人一个青眼,那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可自己姑娘是个什么性子,她怎么可能不知?如果拿命和荣华富贵相比,那她自然是要她这条小命。
*
东院,顾承瑞的屋子。
顾攸宁就站在床边,见谭太医收起看诊的手,她也没急着发问,而是让半夏和李嬷嬷留在里头照看顾承瑞,自己请谭太医出去说话,替人倒了茶,这才问道:“谭大夫,我弟弟怎么样?”
谭邱从前是顾家的常客,自然也认识顾攸宁,想到从前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如今行事说话竟已如此妥帖,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倒也没隐瞒,“气息比从前弱,不过还好,比我料想得要好许多。”
的确比他想的要好。
又问,“他这几年在吃什么药?”
顾攸宁早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闻言忙把药瓶递了过去,嘴里说道:“还是您从前说的那些药,不过……材料不如从前。”以前家里富裕,人参、灵芝都是顶好的,如今只靠她一人,为了维系顾承瑞每日都能吃到,材料自然不能苛求最好。
若不然恐怕早就撑不过去了。
谭邱打开药瓶一看,又拿出一粒药,有些诧异,虽说不是顶好的,但也算得上是中等,像这样的药一瓶就得几百两,里头那位小祖宗又是每日都得服用,一个月没个千八百银子是不可能的。
知道如今这对姐弟算是被顾家二房养着,可那对夫妇显然不可能大方到如此地步。
再说有时候也不是大方就有用了。
这病若只是一个月、两个月也就罢了,顶多也就几千两银子,可偏偏这是长久的活,便是再多的血缘亲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丫头,这几年是靠什么撑下来的。
把药瓶重新盖上,谭邱看着顾攸宁说道:“这药还算不错,本身药就没有贵贱之分,你弟弟如今的身体若是真当用大补的药反而不好。”
见她松了口气,又放缓语气说道:“我日后每隔三日来给他施一次针,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弟弟的身体,想要真的痊愈,恐怕不容易。”
顾攸宁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今听闻这话,脸上不仅没有失落,反而带了些少女的纯质笑容,“只要您能让他减轻痛苦,让他少发几次病,我就心满意足了。”
谭邱点点头,起身,“我今日也没带东西,明日再来。”
顾攸宁跟着起来,“劳烦谭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