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息气得口无遮拦:“若是没有佛生根,你还有往后吗?你甚至连及冠都活不到!”
晏行昱身体一僵。
鱼息说完立刻后悔了,他浑身发抖,一瞬间出了满身的冷汗。
他被迫冷静下来,抬手不自然地抚了抚额角的汗水,讷讷道:“行昱……”
“我知道。”晏行昱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淡然道,“我不在乎。”
他微微偏头,看向悬挂在窗棂旁的鸟笼,里面有一只极其漂亮的金丝雀,正在叽叽喳喳地啄食。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一幕,晏行昱突然笑了一下,眼中却仿佛有水波荡漾而过。
他喃喃道:“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这是晏行昱和鱼息两人这么些年第一次不欢而散。
雪纷纷扬扬洒落,晏行昱没撑伞,一步一步穿过大雪回到了偏院。
荆寒章正懒洋洋地靠着轮椅,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盒子里的蜜饯——那是荆寒章自己送的蜜饯,这么多天晏行昱只舍得吃了三块,荆寒章可好,没一会就吃了十几块。
也不嫌腻得慌。
晏行昱缓步走了进去,身上已落满了雪,像是会动的雪人似的。
荆寒章一瞧,顿时乐了:“这是谁堆的雪人啊,怎么还会动?”
晏行昱闷声说:“殿下,是我堆的。”
荆寒章笑得不行,起身将他身上大氅解下来,给他拍了拍发上的雪,道:“去炭盆旁烤烤,我虽然身强体壮,但也是血肉之躯。”
晏行昱点头,乖乖走到炭盆旁,蹲着烤火。
荆寒章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那张脸满脸忧郁的样子,觉得很新奇。
他并不觉得看自己的脸做不属于他的表情有什么别扭的,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好玩。
荆寒章自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情绪极其被煽动,好似无数情感都隐藏在薄薄的皮肉下,只要一动念头就能将情感轻而易举地迸发。
极致的欢喜,或极其的愤怒。
皇室没什么能让他欢喜的,他便只好暴怒,以至于等到他长大后有了努力控制情绪的念头,但还是敌不过身体的本能。
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
久而久之,荆寒章才养成了极易暴怒,却又很容易哄好的别扭性子。
晏行昱烤了一会火,苍白的小脸才终于有了些血色。
荆寒章这才道:“说吧,鱼息和你说了什么?”
晏行昱浑身一僵,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去,不想回答。
荆寒章“啧”了一声,道:“你还想数金锞子吗?”
晏行昱还是不吭声。
荆寒章这才明白事情真是大发了,这小美人连金锞子都不想数了。
他起身也跟着蹲在炭盆旁,看着晏行昱的神色,蹙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晏行昱看着炭盆里的炭,喃喃道:“殿下,我能说谎吗?”
荆寒章:“……”
荆寒章幽幽道:“你学会了吗?”
晏行昱:“还没有。”
“哦。”荆寒章说,“那就不能。”
晏行昱:“……”
两人围着炭盆蹲着,炭火燃烧发出微弱的爆裂声响,极其悦耳。
晏行昱盯着那炭火许久,直到眼睛都酸了,才闷声道:“我说了,殿下别生气。”
荆寒章哼道:“那你殿下可得考虑考虑——你快说。”
晏行昱摇头:“殿下先立个字据。”
荆寒章:“……”
荆寒章阴恻恻看着他:“你还是头一个敢让本殿下立字据的人。”
晏行昱抬头看他,满眼都是“不立字据我就不说”。
荆寒章差点没忍住笑了,他觉得很好玩,也乐意跟晏行昱玩:“好,立。”
晏行昱这才起身去桌案前写字据。
说是字据,其实就是几个字。
「殿下不生气」
荆寒章笑得不行,抬起笔点了几个粗狂的墨点。
晏行昱也煞有其事地画了个小鹿头,吹干墨痕,这才抬头,问:“殿下的母妃是如何身故的?”
荆寒章:“……”
荆寒章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晏行昱立刻拿起字据挡在脸前,怂哒哒地给他看,示意你都立了字据的,不能生气。
荆寒章:“……”
荆寒章当即啼笑皆非,大概知道晏行昱没有恶意,只好道:“我母妃是病重而亡,当时父皇忙于朝政,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也是因此,皇帝才这么宠荆寒章。
晏行昱追问:“真的是病重吗?太医是这么说的?”
荆寒章眉头轻蹙:“你到底想说什么?”
晏行昱讷讷道:“我方才让鱼息帮殿下诊脉,他说……您的身体是中了毒。”
荆寒章一僵。
他眼中罕见地有些迷茫:“中毒?什么毒?”
“佛生根。”
晏行昱边说着边从一旁的书架上去寻医书,但那书架上的字他都认不得,只好凭借着记忆抽了一本,递给荆寒章。
荆寒章垂眸看了一眼,《断袖与青楼》。
荆寒章:“???”
晏行昱不知道,还在认真地说:“这是《疑难与杂症》,五十九页有佛生根的记载,殿下可以翻着看一看。”
荆寒章:“……”
荆寒章本来对自己中毒之事满是茫然无措,晏行昱突然搅和了这一遭,他心中那点还没来得及凝结起来的郁气瞬间烟消云散。
荆寒章没忍住笑了出来,拍了拍书:“你什么时候也会看这种书了?”
晏行昱疑惑地看他。
“青楼和断袖。”
晏行昱:“……”
晏行昱腾地站了起来,以迅雷之势飞快将荆寒章手中不堪入目的书给抽了过来藏在怀里,有些焦急地解释:“我……我只是不懂,就让阿满买来给我看看。”
荆寒章故意问:“那你看懂了吗?”
晏行昱摇头:“我只看了一页,就被兄长发现,还把我骂了一顿。”
荆寒章:“……”
荆寒章从没见过这么听兄长话的,怪异的看着晏行昱:“他让你不看你就不看?”
晏行昱乖顺点头。
荆寒章:“……”
行吧。
他也不该看这个,荆寒章哪怕说给他听都有种在雪地上踩脚印的负罪感。
荆寒章起身主动去找书,很快就寻到了。
他翻到五十九页扫了一眼,发现那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了朱红的批注,那本医书也极其破旧,看来是经常翻。
荆寒章目不斜视扫了一眼,等到彻底了解后,脸色微微沉下来。
“你的意思是……”荆寒章将书一阖,又换了个说法,“你是怀疑……当年我母妃并非病亡,而是被下了毒。”
“不是。”晏行昱摇头,“能让人见血封喉的,必定是一整片的佛生根茎叶,但病亡和毒发而亡,有极大的区别,一眼便知。”
“但如果将佛生根一点点地放在饮食中,毒性缓慢积累到了顶峰,也是能致人而死。”
荆寒章有些沉默。
晏行昱道:“您虽然身体中有佛生根,但却并不致命,我猜测应该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毒。”
荆寒章盯着那本书看了半天,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晏行昱怕他犯病,忙道:“殿下?”
“没事。”荆寒章一摆手,脸上也没什么奇怪的神色,他低声道,“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猜想,所以并不意外。”
荆寒章这些年在皇室见到了太多污秽,早已见怪不怪了,他调整情绪很快:“后日我大哥会归京,到时我会让他去查这事。”
晏行昱见他真的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好。”
“倒是你。”荆寒章挑眉道,“之前不是告诫过你要谨言慎行吗?你怎么又在我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上次是争储,现在直接是皇帝谋杀妃子了。
这晏行昱还真是胆大。
晏行昱还是那句话:“我只和殿下这么说。”
荆寒章很满意这种独特的区别待遇,又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