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家委实很大,比揽月小筑大了数十倍不止。刘介这次回来虽走的是后门,但实际上只是低调行事,他毕竟是先长公主唯一的子嗣、钟离家唯一的嫡出,待遇自不会差。一座行居小院便抵得上半个揽月小筑。
烛芳一进小院就被女婢带下去沐浴——原因是这钟离家的家主、刘介的父亲——钟离信正候着见他们。
她不大习惯被人伺候着沐浴,即便是在天宫,沐浴也只是兴趣来了的消遣,自不可能有旁人盯着帮着。不过她吸了几口气,忍下来这股不自在。
女婢给她浇水擦身的时候并没有说一句话,力道却是恰恰好,看起来很是训练有素。沐浴事毕,女婢最后给她穿上身的是一件蚕纱素衣。这身裙裳很是素雅,只在领口袖口处用银线绣了两朵兰花。
烛芳披着一头还微微带着湿意的头发到正厅时,刘介已经卧在摇椅上撑着一只手要睡不睡地,看起来等了颇久。
他自然也是沐浴过的,乌发已被白玉簪子簪好,身上的衣裳也换上了月牙白的儒士袍。这样一瞧,倒再没了从前的一身散漫随性气质,似被拂去浮尘的上好玉石,艳色独绝。
烛芳稳了稳神,唤他,“刘介。”
他便睁开眼,从从容容地整衣起身,瞧她半晌而后笑道,“这是谁家的小仙子下凡来了?”
烛芳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开眼睛移开话题,“你们这里怎么都是白衣裳?”
“如雪如玉,素净之色,自然是讨风雅学士的喜欢的。”刘介走到她跟前,“烛芳若是想要其他颜色的衣裳,我差人准备便是。”
“不必了,都一样的。”
“这话也对,烛芳穿什么都好看。”
烛芳回眼看他。心想这人夸人的话怎么张口就来?从前就是,现在更甚……这么说似乎也不大对,她总觉得他在拿她当小孩子哄。
她认真地给他解释,“我,在神仙里也算成人了的。”
“我知道。”
“所以,你不要老是把我……”她卡在这里。
可刘介是何等玲珑心思,即刻闻弦歌而知雅意,好笑道,“实在是烛芳太讨人喜欢了,叫人想多惯着一点而已。”
所以同她年纪小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烛芳被他这话说得心里甜滋滋地,顺从心意上前抱着他,嗅着鼻尖的冷香,矜持道,“那我就,勉强接受了。”
刘介似乎是挑起她一缕乌发捻了捻,“头发还有些湿着,不好出去吹寒风。”
“你又忘了。”
他一默,继而笑,“还真是,我又忘了烛芳是个小仙子。”
这时有人敲门。
三道不紧不慢的扣门声响落下,仆侍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六公子与烛芳姑娘可收拾妥当了?家主正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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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的正院离刘介住处并不很远,木楼竹阁,石树花池,风雅古朴又大气。
出乎烛芳意料地,这钟离家主钟离信瞧着并不老,不似话本中教书读书的老夫子,却是颇为年轻,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像是个美儒士。
“父亲。”
“家主。”
进门的两个人同时朝他问了一礼。
“来了,坐吧。”钟离家主打量二人一眼,微微笑道。
他面前的桌上摆了一桌子菜肴,菜肴还往外腾腾冒着热气。
待烛芳与刘介落座,钟离家主又吩咐仆侍给二人添碗添筷,“舟车劳顿,还要你们过来陪我说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只是我这一把年纪了,实在是等不及想即刻瞧见你们,这才叫人早早候着传话的,还要你们多多担待。”
烛芳听着他“一把年纪”的自称感觉有点违和,不由道,“可您看起来一点也不老。”
钟离家主似是被她逗笑了,“小姑娘不懂,有了孩子,不管什么年纪都算变老了。”又看着她,“你叫烛芳?”
她点点头。
“哪个烛,哪个芳?”
“烛火的烛,芳华的芳。”
“这名字叫我想起一卷《少年游》,词道‘人如秾李,香濛翠缕,芳酒嫩于橙。宝烛供香,珠帘闲夜,银字理鸾笙’。”钟离家主夹了一筷子菜,“不论词作,单看词牌,小姑娘你这烛火明光、芳华年月,却正待一回少年游。烛芳,是个好名字。”
烛芳听得有些呆,她从没想过她这名字背后有旁的寓意,这钟离家主不愧是文人,一联系居然能联系这么多,她由衷钦佩道,“过奖了,您真厉害。”
“是给你取名字的人厉害。”钟离家主笑道,话及此也不深问,只把目光一转转向未置一词的刘介,“这些年在外头过得可还好?”
刘介斟着茶,闲闲答,“过得挺有意思的。”
可不是有意思么?烛芳不由打趣着想,屁股后头追命的人那么多。
钟离家主就叹了口气,“你这性子也不知像谁。外头那档子事情我都知道,先前是顾着国师的话,没好太明面上帮衬着你,如今你人已经平安回来了,要查的我都会帮着你一五一十地查清楚,想怎么办全凭你的意思。”
“不必帮。”刘介把茶斟好给家主推过去,“我都弄清楚了。”
家主没取茶杯,“既然已经弄清楚,那你的意思是……”
刘介又斟了杯茶给烛芳推过去,语气散漫地,“藏头鼠辈,懒得计较。”
家主眉毛微拧,“这不成。”
“他们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最后给自己倒了茶,啖一口,“此事还需父亲帮忙。”
“何事?”
可他却回,“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不好叫它耽误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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