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兆先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唇畔逸出舒心的笑容,“坐下说说话。”
吴槐使了个眼色,示意服侍在屋里的人退下,自己也退到门边。
薇珑没想别的,说起了周清音、周家的事,末了问道:“倘若有人出面力保周家,您可有应对之策?”
黎兆先听了,道:“倒是有所准备,与唐侯爷的想法大致相同,不知能否奏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薇珑得到这个答案,已能放心。
“说起唐侯爷,”黎兆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我看他话特别少,心里不免奇怪:他为小佛堂的事找你的时候,是怎么把事情说清楚的?”
薇珑如实道:“事关唐太夫人,不管怎样,该说的都会说清楚。”
黎兆先颔首一笑,“唐家这些年委实不易,今日的安稳富贵,来之不易。我是想,唐侯爷若能克制着一些,说他难相与的人便会少一些。维持家族现状,可不似外人说的那么容易。”
薇珑失笑,“爹爹说的在理。可是,唐家就算事事与人为善,维持现状也是难上加难。”
“哦?”黎兆先眼中闪过喜悦,“仔细与我说说。”
薇珑只当是父亲在考自己,委婉地道出所思所想:“一些高门中的人,八面玲珑或是遇事忍让,也没见他们得着好。
“只要身在富贵门庭,只要手里有让人觊觎的名或利,就要时时提防别人暗算。
“就算是退离官场、远走天涯,也不见得能安稳——万一谁暗中恨了自己好些年,抛下一切的时候,正是别人肆无忌惮打压、羞辱的时候。
“况且,”说到这儿,她迟疑一下,“就说眼前,不管是您还是我,何时开罪过周家?可他们不还是一个一个的算计,甚至谋害我们?”
黎兆先颔首,话却是有所保留,“虽说是这个理,但不是有句话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为人处世,无愧于心就好。落下个淡泊名利的名声,小人会说你故作清高;落下个难相与的名声,小人则会说你不懂人情世故。”薇珑无奈地牵了牵唇,“怎样都会有人诟病,怎样都是各有利弊,还不如恣意些,理会那些做什么。”
黎兆先笑起来,“嗯,有几分道理。”
“爹爹故意考我罢了。”薇珑笑道,“去宫里的时候,听到的是非最多,时日久了,便想通了这些。”
“是你长大了。”黎兆先有些感慨,沉了片刻,说起女儿的姻缘之事,“从两年前,便有人上门提亲。下午,你舅母来过一趟,是受唐家所托,为你和唐侯爷牵线。”
薇珑不免惊讶。舅母来过的事,吴槐怎么都没跟自己提?想到父亲方才有意让她深谈的话题,会过意来。
她摩挲着茶盅,心里有些不好过。
通过吴槐之口,父亲已经明白,她与唐修衡投缘,却怕她不明白官场、高门花团锦簇之下的凶险。
“唐侯爷,你也见过了。”黎兆先语声分外和缓,“那样的人才,百年不遇。我顾虑的是他的性情,再有,地位、权势本身就是隐患。人到何时都一样,没有十全十美的时候,更没有能真正松心的时候。你得明白,踏踏实实过日子,把日子越过越好才是最重要的。那需要长年累月的甘之如饴。”
薇珑低头,看着杯子里清亮的茶水,细品着父亲的言语。
黎兆先满意地一笑,“回房去吧。让吴槐送送你。”
薇珑称是,起身行礼告退。
吴槐送薇珑回内宅的路上,把黎兆先所有的顾虑都摆出来,又道:“说来说去,王爷只是怕郡主有不如意之处。”
下午,他看着王爷真的犯了难,知道因何而起,索性说不是还有我么?有什么话您不方便说,由我传话就成。
王爷听了释然一笑,直说自己钻进了牛角尖。
薇珑轻声道:“我知道。”
“大局上,郡主心里有数,王爷可以心安。”吴槐苦笑道,“眼下犯嘀咕的,兴许与小的一样——你与唐侯爷的性情,有时候可真是太要命,万一不顺心的时候赶到了一起……”
薇珑心绪有所缓解,开玩笑道:“我还需要怕谁、受谁的气不成?有爹爹和你们呢。”
吴槐则想到了皇帝、皇后和柔嘉公主,打心底笑起来,“对对对,郡主可是有后台的人,谁都不需怕。”
薇珑不由一笑。
话说到这个地步,薇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不需再问。
翌日,宫里传出消息:皇帝责令周国公、周益安滚回府中思过,五日后等候发落。
一个教子不严、一个对平南王千里追踪,先前又一度意图与皇子、权臣结亲,这样的人,最让帝王厌恶、忌惮。
皇帝该当即发落,却要拖延五日之久。
这结果在薇珑意料之中,但真的成了事实,终究有些意难平。
到底是谁出手,压下了皇帝的火气?
薇珑去问父亲,父亲不让她再为这件事耗神。这当口,不好命人传信或传话给唐修衡。她别无他法,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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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唐修衡再次登门,到莳玉居见黎兆先。
黎兆先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唐修衡缓步而入。
唐修衡从阿魏手里接过礼盒,交给吴槐,继而对黎兆先躬身行礼。
黎兆先笑着请他落座。
唐修衡从吴槐手里接过茶,客气地一笑,转头对黎兆先道:“下衙前出了点事情,耽搁了一阵,便来的晚了些。”
“不晚。”黎兆先道,“我也是刚用过饭。”
吴槐与阿魏都知道两个人要说什么事,俱是悄然退到了门外。
喝了一口茶,唐修衡和声道:“提亲一事,未免有些唐突,还望您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