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情终

第67节

    本来前一天晚上,关于李书意受伤这个话题,靳言虽然心有不悦,但是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结果第二天他送李书意治疗完回来,不知道在外面听了什么,在房间里气得跳脚。
    “这个白先生真的太过分了!李叔你再也不要理他了!”
    他这么突然蹦出来一句话,听得李书意一头雾水,想是跟他的伤有关,便安抚道:“昨天跟你说了,是我自己摔的,跟……”
    “李叔你不要再为他解释了!”靳言打断他的话,“好多人都看到了,就是他把你从轮椅上拉下来!又推了你!才害你受的伤!”
    李书意:“……”
    “我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亏我以前还觉得他对李叔是真心的!”他越想越气,刚在沙发上坐下,又一跃而起,“李叔你刚昏迷的时候,他天天都在医院守着,有时候我推门进去,还能听到他跟你说话,害我每次都以为你醒了,白白高兴一场!傅莹小姐开始也说,他作秀两三天也就腻了,外面花花世界诱惑这么多,他待不住的。可是后来我问少爷,少爷说他不在医院的时候,就是在公司,身边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少爷天天跟着他,不会骗我的!”
    李书意听得头疼,问:“……你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靳言一愣,忙道:“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他心虚地看李书意一眼,声音逐渐低下去,“而且我朝他发脾气,他也没有跟我计较……”
    李书意觉得好笑,挑眉问:“你还敢朝他发脾气?”
    因为涉及到宁越,靳言连提都不想提这个人的名字,所以从来没跟李书意说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等他支支吾吾讲完了,又底气不足道:“……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准我去看李叔,看念念了……可是谁都没有拦着我,许管家也对我很好。他还跟我说,我没有说错,没有人会怪我……左助理也私下跟我解释,说都是那个宁什么的人联系他,说要跟李叔道歉,跟白先生道歉,他才接的电话。白先生从来没有理过他……”
    之前白昊跟李书意坦诚的时候,说靳言敢为了他跟白敬对峙,李书意当时也没细想,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靳言他是最清楚的,平常看到白敬说话舌头都捋不直的人,居然敢为了他跟白敬发火,还敢当着人家的面把花扔了。李书意心下一暖,又笑问:“所以你说这么多到底是要跟我夸他还是骂他?”
    靳言想了想自己罗里吧嗦了这么多好像真的都是在夸白敬,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说,因为这样我才,才相信他,才敢把李叔交给他照顾!要不然,我也不会跟少爷出去的……”说着他又生起气来,“可是他居然动手打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李书意无奈:“都跟你说了,我自己摔的。你也不想想,他如果有心要害我,干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嫌房间里没人出来看热闹吗?”
    靳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李书意没好气道:“我骗你干什么。”
    靳言皱起眉:“因为李叔你以前总是骗我,明明是痛要说不痛,明明难过要说不难过,做什么都要忍着,我都不知道该相信你哪句话。”
    李书意怔住,没想到靳言会这样想,不自觉看了眼受伤的手,垂下眼,第一次跟他解释:“因为我以前说痛,说难过,也没有人会理解……所以就不说了。”
    “可是我理解啊!”靳言急得扑到他床前,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大言不惭,连忙补充,“虽然我在李叔那里什么都不是,但是我理解啊!还有魏泽医生,傅莹小姐,穆然先生……还有吴老管家,我们都理解啊!”
    李书意听完,朝他露出个温柔的笑,示意他过来些。
    靳言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交代,毫不犹豫把脸凑到他面前。
    李书意一把掐住他脸颊上的肉,面无表情道:“谁跟你说的,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他掐得太狠,靳言的眼泪立时就飙了出来。
    “什么都不是,为了救你搭进去那么多人?什么都不是,还要操心你跟你家那个蠢少爷,瘫在床上给你们牵红线?”他越说越不爽,手指掐着肉往上提。
    靳言脸上的肉都快被掐下来,痛得口齿不清地道:“系系系,李虚矿凤开五!”
    李书意一松手,靳言一瞬间弹出去两米远,揉着脸朝李书意丢过来几个埋怨又委屈的眼神。李书意看他那半边脸确实比另一边肿起来许多,红得跟熟了似的,想着确实下手重了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轻咳一声。
    正好这时门响了,靳言过去开门,见是疗养院的周院长,赶忙把人请了进来。周院长朝他颔首道谢,见到李书意忙露出个客气的笑容,连声道:“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周院长这样忙的人,也不会闲着无事来找他,李书意请人坐下,等靳言倒完茶,才客气地问对方有什么事。
    周院长为难地看了靳言一眼,等李书意道:“无妨,您直说。”他才叹了口气,露出个苦笑,解释起事情的原委来。
    这事其实跟人家周院长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敬到这里后,头几天还不显,后来也不知是对这里的空气、水源还是疗养院里处处可见的绿植花粉过敏,他身上的红疹越来越严重。房间里该消毒的,能换的,都折腾了一遍,还是不见好转,吃下去的药还有外用的药膏,虽然也能起作用,可一些地方好了,另一些地方又长,没完没了的。虽然目前看起来也没到危及性命的程度,可这好好的人进来,养几天带着病回去,到时候圈子里一传,他们这个地方还怎么做生意?这里是综合型的疗养院,医护人员和相关设备都是以术后复健和运动损伤康复为主,不是医疗设备齐全的医院,周院长劝白敬去正规医院好好检查治疗,劝不动,这才无奈之下上门来了。
    李书意听完,一句话也没多说,拿起手机就打白敬的电话,但响了许久也无人接,他跟靳言道:“你去他房间看看人在不在,在就让他过来。”
    周院长忙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靳言顺道送周院长出去,看李书意说话的语气虽还算平静,但脸上的表情跟要吃人差不多,心底莫名打鼓,边走边不放心地叮嘱:“李叔你们好好谈啊,别生气,别冲动……”
    他都走出去了,突然又从门边探了个脑袋进来,严肃着脸道:“千万不要动手啊!你现在动手可是要吃亏的!”
    然后就不见了。
    李书意一阵无语,都不知道他在靳言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什么时候了还能朝白敬动手。但被他这么一打岔,听完周院长的话后堵在胸口的闷气也消了许多。他觉得自己爱白敬爱得真是奇怪,他并不需要白敬为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也不需要白敬到处向人彰显他有多独一无二的。如果把白敬的事业和生活比喻成一座堡垒,那么这个堡垒是他李书意一砖一瓦砌上去的,哪怕这个堡垒他不要了,他也不允许它被动摇破坏。
    他对白敬的感情就是这么固执,霸道,且不可理喻。
    也没有等多久,白敬就推门进来了,一看到李书意,便先开口解释:“你打电话时正在开视频会议,手机静音了,没有注意。”说着又担忧问,“这个时间你该午休了,怎么想到让靳言过去找我?”
    他站在离李书意几步远的地方,并没有靠得太近。李书意不吭声,等他说完才抬起下巴示意道:“你过来,坐下。”
    白敬虽觉得奇怪,但还是依着他的话在床上坐下。
    李书意面无表情吩咐:“衣服脱了。”
    白敬一愣,盯着他看了半晌,笑道:“脱了可就穿不上了。”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李书意神色平淡,眸光有些冷。
    白敬也收敛了脸上的笑,迟疑许久才抬了手,从衬衣最上面一颗纽扣开始,一颗一颗解开。
    李书意早已没了耐心,等他解到一半,径直伸手过去从敞开的领口用力往下拉——白敬的左肩,手臂,胸口就这么暴露在视线下。
    他身上没有夸张壮硕的肌肉,但背脊笔直,身体线条结实流畅,跟李书意白皙到透出青色血管的手比起来,一看就蕴含着旺盛坚韧的力量。
    李书意却没心情欣赏,扫视过他胸口上分布着的几块红疹,道:“转过去。”
    白敬不动,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话,李书意抬头瞪着他,咬牙道:“我让你转过去!”
    等眼前的人终于听了他的话,背过身,李书意还抓着他衣领的手都跟着抖了下。
    他之前给白敬擦药的时候,就后颈和手臂上长了一小点,现在从后颈下方一直到后腰,整个背上密密麻麻连成了一大片红疹,有的消了下去呈暗红色,有的刚长出来颜色偏深,交错在一起看着可怖又恶心。
    李书意用力闭了下眼,后槽牙几乎要让他咬碎。他以前有段时间因为身体不好抵抗力下降,又逢季节交替之间,也莫名其妙过敏过。痒起来时真是让人生不如死,皮肤下像有虫在爬似的,恨不得把那块肉都抓烂。这个人居然还能每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他面前晃悠?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院长要慌慌张张来找他,就这样子,谁看了敢说一句没事?
    李书意收回手,拿起手机就翻左铭远的电话,力度大到像要把屏幕划烂。
    等那边一接通,他一句废话没多说,直接道:“你马上派车过来接他回龙潭市。能订到机票就今晚回金海,订不到最迟明早也得走。”
    左铭远迷茫地“啊”了一声,又问:“……他同意了?”
    李书意冷笑:“你照我说的做就行。”
    左铭远也不知道他两又闹了什么幺蛾子,无奈道:“行行行,祖宗,都听你的。”
    他跟左铭远通话时,白敬已经自己把衬衣拉上去扣好了扣子,等李书意说完话,才在旁边轻声跟他商量:“再让我待两天吧。本来再过两天,也要回去的。”
    李书意本来就心烦意乱,没把手机朝他头上砸过去已经是看在他病着的份上了,这人竟然还好意思跟他讨价还价,一时便忍不住提高音量道:“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以为我就该感动心痛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里出了事谁负责?你他妈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
    他见白敬低着头不说话,又道:“行,你不走是吧?那我走。”他轻笑一声,神情讽刺,“你如果希望我为了避开你,到处东躲西藏过不了一天安稳日子,这腿就这么废一辈子,那我如你所愿。”
    李书意这个人,无情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无情。他好像天生便善于洞察人心,不管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生活中都惯会拿捏别人的弱点,所以若他愿意,寥寥几句话就能逼得人节节败退。
    白敬以前因着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因着那些隐藏在深处,连自己都还未察觉的动心,还能跟他分庭抗礼。现在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的话刺得五脏六肺都疼得要移了位,也只能暗自忍着,白着脸哑声道:“……我走。”
    他说完这句话,房间里就沉默了下来。李书意本该马上下逐客令,让他滚回去收拾行李,却不知怎的,喉咙一阵干涩疼痛,说不出话来。
    白敬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抬起头本想朝他笑一下,勉强几次作罢,声音温和道:“我上次送给你的礼物……还在吗?”
    李书意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但也没再对他冷嘲热讽,答了话:“柜子第二个抽屉里。”
    白敬起身走过去把东西拿出来,一看,果然连拆都没有拆开。
    他重新坐回李书意床前,把外面的包装拆了,打开盒子,里面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是九颗方形的巧克力,同盒子背面一样,每一颗后面都有那句意大利语和李书意的名字。可这种小小的心意,本就是要收礼的人亲自发现才能感到惊喜,若是送的人邀功一般地去展示解释,倒失去意义了。
    所以白敬什么都没说,拿了一颗放到嘴里。巧克力很快便化开,带一点可可的苦甘,并不甜腻。他知道今天若不是他主动问起,这盒东西在柜子里放坏了也不会有人理,而等他走后,这盒子会落到什么下场也可想而知。
    他把盒子盖上放到一边,犹豫了下还是问:“可不可以别把它扔了……或者给别人?”其实这个东西,对白敬来说连不值一提四个字都谈不上。可这是他第一次怀着忐忑和期待的心情挑选,还自己参与构思设计的礼物,上面有他对李书意的承诺,不是用钱去衡量的。可话音才落,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自己否了自己的话,低声道,“算了,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高兴怎么处理都好。”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白敬接了电话,左铭远告诉他,来接他的车已经从市里开出去了。
    若他愿意,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死缠烂打地待在这里,可是心里还是那个“你可不可以放过我”的声音占了上风。白敬站起身,跟李书意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站在原地,却还是不舍得马上离开,又问:“我以后还可以来看你吗?不会久待,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你。”
    李书意扭开头,一副不耐烦理他的样子。
    白敬便自己安慰自己的笑了下:“那就以后再说吧。”他伸手,本想碰碰李书意的眉眼,手才抬到一半,又被他收了回来,指尖被用力握进手心。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书意的侧脸,用目光肆无忌惮地亲吻他,许久之后,才缓声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每天都想,只要你能醒来我就再无所求。等你醒了,又期望你能原谅我,跟我重新开始……人真是种贪心的动物。”
    这回停顿许久,他才仿佛下定决心道:“你上次问我的话……我答应你。”这句话一说出口,白敬只觉得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心口也是空荡荡一片。原来一个人若伤心到了极致,所有感知都会消失,连痛也感受不到。
    眼前的人依然无动于衷,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白敬又等了等,才终于转身往外走,到门边时他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李书意始终没有回应他一句。等人走了,他依然盯着窗外,只是脸上那个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慢慢被一种茫然代替。
    他现在是赢家了。
    这场把他的身家,性命,所有全部豁出去下注的赌博,他终于赢了。他虽然以前撞得头破血流,可真心假意始终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他确定,他可以轻易而举地伤害白敬,可以百倍,千倍的把他以前所受的屈辱和难堪全部还回去,让对方来乞求他,来等着他的怜悯。
    他跟他父亲还是不一样的,李书意想。他父亲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死得毫无尊严。但他赢了。
    可是为什么,一点也没有觉得高兴呢?
    李书意伸手,把身旁的盒子拿起来,然后打开盖子扔到一边。在认真看过每一颗巧克力背后的那句表白后,他垂下目光,把它们一颗一颗放进了嘴里。
    第94章
    从白敬去了李书意房间后,靳言就跑了一趟院中心的综合楼拿李书意快吃完的药。等他回来敲了敲门,得了应允进去,就看到白敬已经走了,李书意手里拿着个东西,坐在床上出神。
    靳言走过去把药放到床头柜上,看清他手上是上次从白敬那里拿回来的盒子,再凑近一看,里面九个凹槽都空了,还一股巧克力味。
    靳言瞪大眼,震惊道:“李叔,你全吃了?”
    李书意像是才回了魂,一抬手把盒子扔开,面不改色道:“白敬吃的。”
    靳言心里嘀咕,你嘴巴上还留着黑乎乎的印子呢,却没揭穿他,默不作声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等他照顾着李书意漱完口上完洗手间,就准备去关窗户,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哪想手还没伸过去,身后就传来李书意的声音:“别关了,现在还不想睡。”
    靳言回头,看他说话时眼睛也没落到自己身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李叔,你跟白先生说好了吗?他答应去看病了吗?”
    李书意靠在床上淡淡道:“走了,不会再来烦我了。”
    他这话光听着,好像终于得了解脱似的,可是看他说话的表情,半点也没让人觉出高兴来。靳言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到沙发上,手托着腮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李叔,你知不知道一年前我为什么当了叛徒,帮着白先生找你,还送你回去啊?”
    李书意不说话,靳言自顾自地答:“因为你在高烧的时候,也在喊白先生的名字。”
    床上的人嗖一下扭过头来,带着些恼羞成怒地道:“我!我怎么……”他想说我怎么可能会,可话一出口自己都底气不足。他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叫白敬名字这个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靳言把另一只手也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就这么皱着一张脸道:“不过我知道自己笨,不该乱发表意见。所以如果李叔你现在这样做,是发自内心觉得高兴,那我就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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