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个黑衣男人为什么去而复返,也不懂对方为什么突然用这么亲近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他戒备地捏紧了拳头,只要对方敢往前一步,他就敢一拳打得这人狗吃屎。
然而黑衣男人并没有再往前,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奚嘉。此时的奚嘉已经把舍利戴了回去,冲天阴气被舍利狠狠地压住,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气缠绕在他的四周,没有被舍利遮蔽干净。
男人认真地看着,许久后,问道:“你叫什么?”
奚嘉不回答。
男人并没有生气,温柔的双眼微微笑弯:“是在下失礼了,应当先报上姓名,再去询问他人姓名。”
奚嘉直接问道:“你叫什么?”
“在下是嬴,名子婴。”
奚嘉双眸睁大,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言笑晏晏、温和有礼的黑衣男人。
嬴子婴?!
秦三世嬴子婴?!
“鬼知道”上面说的那个,从秦始皇陵逃出来,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嬴子婴?!
“你死于何时?”
奚嘉正心中百感交集,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一巴掌糊上去,赶紧把这人抓住,交给叶镜之,还是该等叶镜之来了再一起处理。突然听到子婴这话,他猛地愣住,反问:“我死于何时?”
子婴轻轻颔首:“君之打扮,不似我秦,亦非六国风土人情。或许,比在下多活一些年岁?”
奚嘉这才明白什么叫“你死于何时”。
奚嘉:“……”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不对,好像秦三世的全家确实都死了没毛病……
明明眼前这人就是“鬼知道”里说的恐怖吓人、能够引起玄学界大动荡的秦三世,但看着这人温润绵和的笑容,奚嘉怎么也不觉得这个人可怕。
子婴仍旧面带笑意,等着奚嘉的回答。奚嘉想了想,回答道:“我没死。”
子婴唇边的笑意倏地僵住。片刻后,他问:“如若君没有死,为何会有那般可怕的阴气?”
奚嘉:“……天生自带的。”
子婴:“……”
下一刻,子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奚嘉的手腕。奚嘉双眸睁大,右手紧握成拳,猛地就像子婴砸去。子婴快速地侧头让开,惊讶地看着奚嘉,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自己。
在两手相握的一瞬,奚嘉感受到一股冰凉的气息,直入心底。仿佛在地下待了几千年,不见天日,子婴的手冷得好似冰块,明明笑容和煦灿烂,身体却没有一丝温度。
而奚嘉的体温也稳稳地传到子婴的掌心,那温度烫得子婴手指一颤,动作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奚嘉。
那双眼睛里,藏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
失落,悲伤,孤独,绝望。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同类,却突然发现,并不是同类。忽然拥有,又忽然失去,一切只在一瞬间,这世上终归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尘封在原地,从来没有往前走过一步。
当叶镜之赶到秦唐影视城时,看到的就是这幕场景。
一个长相清秀的黑衣男人死死抓着奚嘉的手,奚嘉一拳头打过去,那人竟然还让开了,然后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奚嘉。
“奚嘉!!!”
叶镜之双目一缩,取出无相青黎就往子婴的身上砸。
作者有话要说: 镜子:他居然欺负我媳妇,他居然摸我媳妇的手qaq!气得哭出来!!!
易凌子:孽徒!为师是想培养一个风流潇洒的好徒弟,继承为师的情圣衣钵啊!!!
第二十三章
十八面的青铜骰子从空中砸下,只有拳头大小, 滔天阴气却不可小觑。子婴立刻松开奚嘉的手腕, 向后倒退三步,躲开这一道攻击。
无相青黎在空中转了个弯, 回到叶镜之手中。奚嘉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左手就被人抓住, 他转首一看,叶镜之眉头紧蹙, 急急问道:“没事吧?”
奚嘉怔了片刻:“没事。”
叶镜之这才放心。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 围观剧组意外的人群也早已散去。朱雀大街上,挺拔的年轻天师紧握黑发年轻人的手, 确认真的没有事后,才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陌生男人。
在影视城里,到处可以见到穿着古装的人,有的是剧组的演员,有的是来影视城游玩的游客。影视城门口有一个专门租借古代服饰的小店,游客可以在里面租借衣服,穿着古人服饰,进来体验一把穿越瘾。
然而那些廉价的租借影视服, 怎么可能比得上子婴身上这一件。
当夕阳西陲之时,东边的天空中, 隐隐升起了一轮月亮。因为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月亮黯淡无光,当微弱的月光洒在子婴的黑色锦袍上时, 一层层淡淡的金色缓缓显出。
一条金色巨龙从他的衣摆盘旋而起,叫嚣着直冲向天。
唯有月色下,才能看到这道花纹,可见这传奇一般的手艺。
叶镜之天生阴阳眼,和奚嘉一样,能够直接看到阴气。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怎样都无法看出一点阴气,好像这个男人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奚嘉低声道:“秦三世,嬴子婴。”
叶镜之双眸一缩,看向奚嘉。
奚嘉郑重地看他:“他说,他是嬴子婴。”
下一刻,叶镜之翻手取出无相青黎,手指一弹,青铜骰子悬浮于半空中。叶镜之低声念了一句咒语,无相青黎立刻快速旋转。叶镜之一指点在高速旋转的无相青黎上,这小小的骰子轰然停住,将其中一面展现在主人面前。
叶镜之抬首看向子婴,后者长发锦冠,也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东华东极,九炁青宫。所隐无极,去!”
叶镜之的手点在无相青黎的某一面上,他话音落地,那一面金光大作,叶镜之手指锁紧,一把从那一面中拔出了刺眼金光。这万千金光快速飞到空中,轰!轰!轰!一共三声落地,三把金色长剑从空中射下,插入地面。
当这三把剑轻松地插入青石地板后,以剑身为中心,连接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结界。奚嘉三人站在结界内,影视城的其他人则位于结界外。奚嘉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快速地从结界西边跑过来,就在要跑进结界的时候,他的身体骤然出现在结界的东边。
竟是直直地穿过结界!
这男人全然无知,仍旧往前跑去。
叶镜之伸出手臂将奚嘉掩护在身后,郑重道:“秦三世并没有登基几天,但仍然有真龙紫气护体。而且他已经死了两千多年,阴气极重,实力不低。”
仿佛在回应叶镜之的话,奚嘉慢慢看见,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紫色气息从子婴的脚下涌现,缠绕在他的身上。
夕阳从他的身后照射过来,映出一层淡淡的金光。随着太阳落山,紫气渐渐强盛。当月光彻底笼罩大地后,紫色龙气繁盛到了极点,玄色锦袍上的金色长龙也咆哮出了一阵阵龙吟。
叶镜之快速掐弄手诀,无相青黎漂浮于头顶。他手指一动,指向子婴。
刹那间,万千金色飞剑从无相青黎上涌出,如同暴雨,砸向子婴。一条血色长龙咆哮嘶吼,从子婴腰间的血色玉佩上游动出来,长龙正面冲向飞剑,发出一道砰然巨响。
血龙与飞剑轰然相撞,血龙散,飞剑断。
“无相青黎!”
叶镜之抬手招回法宝,直接从无相青黎中拔出了一把剑。他将无相青黎放到奚嘉手中,郑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小心,它保护你。”
奚嘉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叶大师手持长剑,刺向子婴。
子婴侧身躲过凌厉的一剑。
叶镜之又是一剑过去,身形矫健,翩若惊鸿。他每一剑都直直刺向子婴的破绽,逼得子婴一让再让,根本无力抵抗。终于,一道剑招擦着子婴的脸颊而过,子婴堪堪让开,脸上却破了一道口子。
伤口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阴气。尘封了两千多年的阴气从那道口子疯狂往外溢出,奚嘉睁大眼看着,第一次见到了这位秦三世应当拥有的阴气。
只要是鬼,就必然有阴气。即使有真龙紫气阻挡遮蔽,阴气也不可能消失。
叶镜之一招招紧紧相逼,无相青黎在奚嘉的手中欢快地颤动着,仿佛在为主人鼓掌。
玄学界年轻一代的顶尖人物将子婴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子婴一个踉跄,差点跌到在地,他顺势一掌拍在地面。手掌落下,荡起一层飞灰,子婴低喝一声,竟然从地上直直地拔出一把青铜短剑,迎面挡住了叶镜之的剑招。
铮!
叶镜之的长剑碰到那把青铜剑,居然瞬间被劈裂。
无相青黎立刻从奚嘉的手中飞起,往叶镜之飞去。它落在叶镜之的掌心,跃跃欲试地向子婴手中的青铜剑发起攻击。
奚嘉眯眼看向子婴手中的那把剑,只见这剑短而轻薄,但风从剑刃上擦过,瞬间被劈裂成两半,锋锐无比。剑身上刻印着两个小小的篆体文字,奚嘉仔细辨认,没有认出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
叶镜之神色凝肃地盯着子婴的青铜剑,但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又转开视线,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那块血色玉佩上。
刚才那条血色长龙就是从这块玉佩中飞出来的,迎面相撞后,竟然将无相青黎里的千万把金剑直接撞断。
微弱的风声中,子婴的声音好似低叹:“君等乃是当今国师?”
奚嘉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子婴的意思。
秦始皇曾经重用国师徐福,按照徐福所说,去泰山封禅,又命令徐福带了两千童男童女,东渡东海,寻找传说中的仙山蓬莱。最后徐福并没有回来,但徐福就是大秦国师。
按理说,徐福应该也是个天师,而且是秦朝当时实力最强大的天师,那把叶镜之放到那个年代,说不定也可以称为国师。但是时代已经变了。
奚嘉回答:“现在没有国师,也没有皇帝。”
子婴睁大眼:“没有……皇帝?”
奚嘉点头:“是,现在的社会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就算还存在一些不公平的现象,也不会有谁敢说自己是皇帝。”顿了顿,他想起一句话,这样解释子婴应该会明白:“陈胜曾经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如今,已经没有王侯将相,只要你肯努力,任何人都有机会获得成功。”
奚嘉不会说古文,他也不知道这段话子婴听明白了没有。总之他说完之后,子婴便痴怔地看着他,许久以后,忽然转过头,看向结界外那些匆匆碌碌的人。
影视城里,游客们四处拍照,工作人员忙碌不已。但在他们的身后,没有人拿着鞭子,责骂着他们必须去做什么事,也没有谁能够悠闲地享受休息,看他人忙碌。
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导演、演员,谁都不会停下来。
正巧,那个发生了两次意外事故的剧组里,导演正在怒骂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子婴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住,慢慢地多了一丝希翼,仿佛终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
但就在下一刻,道具组的负责人气得一甩衣服,骂道:“老子不干了!你懂什么,就知道逼逼,我们做的道具根本没有问题,两次都没有问题!他妈的谁知道是怎么会断的,天花板掉下来我也不想,但你除了逼逼还会干什么?不干了,你去找别人,滚!”
刚才还骂骂咧咧、仿佛主子的导演一下子懵了,看着那个道具组负责人气冲冲地离开剧组。
子婴眼中最后的希望也彻底湮灭。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已经彻底实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贵人和贱民,他们或许有社会地位上的差别,有工作从属的上下关系,但是谁也不能主宰谁的命运,决定他人的生死。
子婴不知道该说什么,叶镜之的这道结界将他与外界分离,被困在其中。可一堵看不见的墙其实早在他逃出秦始皇陵的时候,就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游走在这个世界里,却又从未融入这个世界。
此生也不可能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