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辛对于他的戏弄并未多做计较,因为,此时此地,有一袭藕色绢裙的宫装女子,朝着红漆柱飘飘绕绕,翩然而至。
没错,她是脚底踏风飘逸而来的。
倏尔,驻足在长亭外的太监婢子纷纷惊叹出声。
祁辛眯着眼眸探过去,缓缓地扬起了头。
微风,吹拂着如墨的发丝,在庭中飞舞的女子,眉目绮丽,笑靥含春,映衬得其人其景,如琼瑶仙境。
傅望之看过去的时候,祁辛已然走下石阶,被人摄魂夺魄般,撩动了心弦。
在花影里,苏娣正抬手扶着花枝,轻触着那串垂下的花瓣,轻启丹唇,妩媚而迷离。
☆、一处相思
“嫔妾苏娣,见过王上。”
随行的婢子退在两侧,长亭外,一路滑翔而来的女子衣袂飘飘,恍若画中仙。
没错,在众人的眼中,那就是一幅绢画,冰丝白纱,丝线纵横,铺陈而出的,是或浓或淡的色泽,好似泼墨。
突然间,傅望之忆起了纪国的雪色与远山。
苏娣一舞,浓墨重彩又轻描淡写,堪堪收住了万人瞩目的一笔,令意犹未尽的祁辛注视良久的目光现出激赏。
祁辛看惯了宫掖里那些无趣的把戏,争宠,依靠的是过人的才智与投其所好。
这一点,苏娣摆弄得出神入化。
“王上,嫔妾脚下之物,名为‘轮滑鞋’。”
至少,连傅望之都禁不住喟叹,她双足之下类似车轮的物体,虽不精致,但足以令人神往。
若是她设计出了此等妙趣之物,那么,宠冠六宫,自是不在话下。
傅望之有些钦佩她那复仇之魂蕴含的无穷力量——无尽无休的心计。
六宫的女人,本该有一朝荣辱,一朝殒命的觉悟。
而苏娣,凭借着与他神似的一双眼,享受经年的安逸与优渥,坐上高位,又拧着一股怨恨,一直攀爬向上,敏锐而决绝。
傅望之望着苏娣与祁辛携手离去的身影,将来不及品尝的珍馐美馔收入食盒,原封不动地,递给了前来打扫的小太监。
一时聊赖——
他能够预见苏娣得宠更甚的势头。
只是,他并不理解,祁辛明知她心怀叵测,为何还要将一个敌国刺客养在身侧,对其痴心以待。
是她的手段高明,魅惑可人么?还是,仅仅因为她那出挑的一双眼,先入为主,攻占了国君的心……
那日,在思虞湖巧遇,他问过她,“苏娣,你当真,愿历经浮沉,侍奉于敌君之侧?你,爱过他么?”
那刻,似乎,他问了一个极其愚昧的问题,明明一眼便知,她眼底没有一星半点的情愫。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那明媚的日光就照耀在花树之上,芬芳浓郁。
傅望之转眸,从她冰冷含笑的眼眸里读出了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谁能想到,这享尽六宫荣宠的女子,竟在这样的暮春初夏思恋着一个人……
这思虞湖,本就是宫闱女子睹物相思之地。
“苏娣姑娘。”静立片刻,傅望之轻轻唤了一声,这次,他并未称呼她为“苏嫔娘娘”。
苏娣在树荫下回首,发髻上的玉饰发出轻微的玎玲声。
然而,他只作不知,微笑着揖手行礼,“姑娘,为何,不试着放下。”
他看着她,说得轻而易举、云淡风轻。
苏娣侧眸,久久地盯着他,“你,是在奚落本宫?”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一张从容不迫的脸,越是笑若春风,越是碍眼至极。
他难道不知,她的强颜欢笑,皆是他一手造成的。
她这副皮囊,能够博得国君满心怜爱的,便只有这双眼。
就连她心悦的男子,满目缅怀的,也只是这双眼。
倏忽,她挑了挑丹唇,冷冷一笑,“本宫的苦难,便是这双眼。你若不忍,何不到祁辛面前坦白?”
她说话的那刻,微风拂来,在思虞湖面上,掀起了重重波澜。
她不是他,但他也不能做宫闱弄权的侍君,就像楚哀那般。
傅望之走在抄手游廊里,悠悠荡荡,心思不定。
很快,在回廊的拐角处,他与行色匆匆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欲盖弥彰
虫鸣燥热,连身旁转动的光影都是温的。
傅望之垂眸看向跌入他怀中的人。
“公主殿下?”
他略微惊疑的目光落在丹阳缓缓抬起的脸颊上。
“公主殿下是有要事在身么?”
他是头一回瞧见她满是焦虑的杏眼。他疑惑,平素被祁辛下令严加看管的丹阳公主,近来似乎得了很多进宫的机会。
他以为,丹阳公主进宫应该会面见国君,而不是直直地冲向内庭。
傅望之伸手将她扶起来。被撞得迷迷糊糊的丹阳咧开嘴角,回以一笑。
“望之哥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王……嘻嘻,那个,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几欲往前的丹阳突然跳到他的耳畔,左顾右盼了良久,“对了,望之哥哥,千万不要告诉王兄。”
她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必须得到一个确切的承诺。
傅望之微微颔首,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望之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丹阳欣喜若狂,拉拽着他的衣袖拼命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