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峰。
自从十几年前的那场纷争之后,便被奉为圣地。天下武林中人,皆以前往少林论武为荣。
奈何当今主持下了禁令,大闭山门,不许外人来往。
而少林弟子下山游历,却是不绝。
“…花莺,你真的要去吗?”玄和看了眼满头大汗的花莺,皱起眉头,伸出手,想拉着她一把。
但是前头后头都有师兄弟们,他垂下眼眸,还是收回了手。
花莺点点头。
“我要去找我娘,找不到我娘,我不会回去的。”花莺抹了把头上的汗。
林夫人,还有那位貌美的莱阳派掌门夫人,都跟她说,若是想要知道真相只有来少林。而她的母亲的下落,也只有少林的主持知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生死,会跟一个秃驴们待的寺庙牵扯在一起,但是她也没时间去计较了。
再跨几步,才终于到了少林大门前。
看着这朱红色的大门,听见远远的撞钟声,花莺吞了吞口水,脸上浮现出一抹紧张的情绪来。
她偷偷跑到玄和身边,低声道:“少林,真的不可怕吗?”
玄和微笑:“出家人慈悲为善,怎么会可怕呢?”
“哦。”花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
她看着这封闭的大庄园,这重重的朱红大门,只觉得这里像一个牢笼。
困得人心里发慌。
“玄昌师弟,你们回来了。”一个站在门前等待的和尚看到他们身影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对着领头的玄昌道。
玄昌施礼道:“玄慧师兄,我们回来了。”
“嗯,那就好…等等,那,那里有位女施主?!”玄慧点点头,向后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花莺的身影,不由大惊。
花莺缩了一下脖子,偷偷躲到玄和身后。
玄和露出一个安抚她的浅淡笑容,任由她躲着。
“玄慧师兄,这位女施主是来找主持的。”玄昌低声道,拉住了玄慧的手,止住了他想要前去的脚步。
玄慧皱起眉头:“找主持?”
玄昌点点头:“这位女施主身份有些…而且,她有武林盟主特许,以代盟主身份,前来。”
玄慧一惊,看了眼花莺,摇摇头:“可是少林怎么能让一位女施主留下呢?”
玄昌道:“师兄此话有理,但是如今站在门前细说,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寺庙之中,禀明几位长老,再做定夺?”
玄慧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带着他们进了寺庙。
进了寺庙后,洒扫、练功、路过的少林弟子们瞧见了花莺后,都不由得大惊,陆陆续续响起了许多议论声。
引来了玄慧与玄昌的怒喝,才少了。
除却其他师兄弟们去梳理,站在正庙前的只有玄和与花莺,以及领头的玄慧和玄昌。
有小和尚跑来,对着玄慧道:“澄如长老已经在殿内等候,还请两位师兄前去。”
玄慧点点头,转身向花莺施礼:“还请女施主在此等候片刻。”然后对着玄和道:“师弟,你照看好女施主。”
说完,便与玄昌一起进了殿内。
等到周围没了人,花莺松了口气,偷偷扯了扯玄和的袖角。
玄和侧过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花莺看向他,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慢慢都是紧张。
“小和尚,我有点,害怕。”
玄和愣住了。
花莺抿抿唇,道:“从小,阿爹和其他人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阿娘是谁。可现在,我很快就可以知道阿娘了,我却…又有一点不想知道了。”
玄和眼眸一动:“我知道,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花莺听见这话后,眼眶一红,语气带着些许哽咽。
她盯着玄和,一字一句道:“小和尚,你真的不能还俗娶我么?”
玄和没说话。
她咬了咬唇,又道:“我们可以不回西域住,可以一直住在中原。以后,家里还可以置备一间佛堂。只要你想要,我们都可以做。但如今,我想要,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玄和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就这样看着他,似乎一定要让他给一个答案。
就在此时,佛殿大门大开。
出来的玄昌与玄慧见到花莺拉着玄和袖角时,不由愣住了,然后都皱起了眉头。
而花莺却松了手,放开了玄和。
玄昌拍了拍玄慧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然后对着花莺温和道:“长老有请,请女施主进入殿内。”
花莺微微一笑,没有应玄昌的话。
她转过身,轻声笑道:“你终究只能陪我一时,陪不了我一世。”
不等玄和错愕地抬起头,她已然走入殿内。
而大殿的门慢慢吞噬了她的背影。
玄慧盯着玄和错愕的脸,皱着眉头低声喝道:“你跟我来正身堂!”
玄和闭上眼,道:“好。”
殿内金光四溢,红烛正燃,檀香蔓延。
花莺摸了摸眼睛,然后开始打量起四周。
前方,站着一个和尚,坐着一个和尚。
看起来年纪都不是很大。
她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你们,哪一个是主持啊?”
那个站着的和尚回过头,明明脸是年轻的模样,可是眉毛却是苍白的,眼角也生了皱纹。
看见花莺后,他眯了眯眼:“丫头,你是谁家的姑娘?”
花莺道:“我,我是我阿爹家的!你是不是主持啊!”
他没说话,反而侧过头,对着坐着的那个和尚道:“脸长得只有几分像,但是脾气,却是一模一样。”
那个坐着的和尚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面带笑容,手里还持着一根金色的法杖。
“嗯,是很像。”
花莺皱起眉头,挥挥手:“你们中原人说话,老是让人听不懂!你快告诉我,你们谁是主持啊!我找他有很急很急的事儿!”
那个带着笑容的和尚上前一步,对着花莺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花莺挑眉:“我来找我阿娘的!我听别人说,他知道我娘在哪!”
澄佟眼睛浮上一层暗色:“你阿娘?”
花莺点头:“对啊,我阿娘。”
澄如皱起眉头:“师弟,若是真如她所言……”
澄佟摇摇头,摆手道:“当年的事情,太突然,是真是假,还说不清。”
澄如哼了一声:“照我看,直接让这丫头去后山之巅,找师兄最快!不然让一个小姑娘待在少林,怕是要惹不少麻烦!”
澄佟道:“你觉得还会有圣教余孽前来?”
澄如冷笑道:“你前面不就站着一个吗?”
澄佟摇头笑着,没说话。
花莺见前面站着的两个和尚,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立刻就急了:“你们快告诉我呀!”
澄佟笑着看着她:“小丫头,你先不要急。你先住在这里吧,你娘的事情,我们会再商量。”
花莺皱起眉头:“你们,你们要商量多久啊!我这可是瞒着我阿爹出来的,我玩的时间可不多了!”
澄佟没说话。
澄如上前,拎起了花莺的后头的领口,提着她扔到了殿外,对着站着的一个小和尚道:“带着这小姑娘去舍堂,找间房安置了。好生照看着。”
然后便关上了大门,不管花莺的喊叫。
花莺气得脸都红了,上前狠狠拍着大门:“臭和尚!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我很厉害的呀!我是看你年纪大,才没有动手,小心以后我打你啊!”
旁边站着的小和尚被花莺的话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女施主,女施主,请不要这样。”
花莺转头,正想骂人,却见这小和尚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满心的怒火瞬间平息了下来,闭上了嘴。
小和尚松了口气,微笑道:“还请女施主跟着贫僧前往舍堂,好生安置。”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了。
等月上树梢时,少林的灯火已然熄了大半。
花莺坐在长凳上,等着窗外发呆。
她脑海里不停浮现着早上在佛殿前那两个和尚的话。
突然间,那句后山之巅的师兄,让她眼睛一亮。
那个和尚看起来脾气暴躁,但是却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他说的,想必没错。所以后山之巅的师兄,定然能告诉她真相,比起在这里等,要快!
她微微一笑,眯起眼,像一个得到小鱼儿的猫。
这时,她的门被偷偷扣响了。
她跑去开门,却见到门口站着玄和。
玄和满脸慌张,见到花莺后,连忙露出笑容来:“花莺,我……”
花莺哼了一声,想要关起门。
玄和赶紧扳住门:“我,我是偷偷来的,来看看你。我听师兄们说,你要在寺里面住几天。你不要怕,我,我会照看你的!”
花莺抿抿唇:“照看我?照看我一辈子吗?”
玄和低下头。
花莺咬牙:“呆子!你若是不敢,你就别来招惹我!”
玄和扳住门,急忙道:“我,我不是不敢……”
“那你是什么!你害怕什么!”花莺冲他低喝道,小脸漫上红。
玄和还是不说话。
“…你个呆子,迟早给你气死!”花莺皱眉。
两人又沉默着。
过了会儿后,花莺看着玄和灰败的脸色,抿了抿唇:“你之前不是说了,要帮我找娘亲吗?”
玄和抬起头,道:“是。”
花莺挑眉:“你没忘就好!现在你帮我的机会来了!”
玄和疑惑地问道:“什么机会?”
花莺笑了笑:“带我去后山之巅!”
玄和一惊:“你怎么知道后山之巅的?!”
花莺看玄和的样子,眯了眯眼:“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带不带我去?”
玄和摇头:“这不行!后山之巅乃是禁地,十分危险,你去不得!”
花莺哼了一声:“说什么帮我,都是口头功夫罢了!”
玄和急了:“我,我是为你好。我从未去过后山,又怎么能带你去?”
花莺咬唇,眼眶慢慢红了:“可除了那里,我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我娘了。”
看着花莺要哭,玄和脑子一昏:“你别哭!我,我带你去就是了!”
花莺听见这话后,眼泪马上止住了:“真的?!你没骗我?!”
玄和愣住了:“我,我……”
花莺笑开了,连忙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拉住玄和的手:“还等什么,赶紧走呀,别被人发现了。”
“我……”
“走啊!”
“不,不走这边,走这里…”
后山之巅,是少林禁地。
除了主持与长老,没有人可以进去。
因着少林修心之缘故,各个弟子都遵循寺律,没有一个人会违背,这前往后山之巅的入口,没有把守。
后山之巅,在玄和的记忆里。
还停留在小时候,师兄说的,那里有凶猛的野兽的那句话上。
而现在他和花莺来到了后山之巅,并且攀爬上去了。
他侧过脸看着花莺,想起今日下午在正身堂的场景。
心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被火烧,一半被水浸透。
听闻,很久之前,也有少林弟子被山下女子蛊惑,最后酿成大祸。
可,情这一字,是什么大祸也无法阻拦的。
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呢?
玄和微微笑了,看着花莺的背影。
我不知道。
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突然,有笛声传来。
悠远清冽。
花莺转过头看向玄和,结巴道:“你,你们这后山不是闹鬼吧!”
玄和皱起眉头,拍了她的脑袋一下:“莫要胡说。”
花莺靠近他,抓住他的手臂:“我,我现在怕死了,这笛声到底从哪儿传来的?你不是说,这后山只有野兽吗?”
玄和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然后道:“可也说,这里有长老的师兄。”
花莺眼睛一亮:“对啊!说不定是长老的师兄呢!我们快去看看!”
说完,便拉着玄和往笛声传来处走去。
渐渐的,终于行至一个竹屋前。
而竹屋前,站着一抹雪白的身影。
花莺和玄和皆是一脸茫然地走了进去。
在距离那身影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时,那抹雪白的身影微动,笛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来。
眉眼清俊,眸光浅淡。映衬着皎洁月光,不知是人是仙。只觉那唇尾处的一缕笑意,都成了拈花时的馈赠。
他微微笑着,竹笛划过衣袍。
轻声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