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栖青雀台

101

    皇宫地道。
    李映月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长时间, 但母亲她们应该能发现她不见了吧。
    即便母亲忘了她,那李云栖应该不至于,她们是共乘一辆马车来的, 少了个人难道会发现不了。到时候惊动了皇家,自然能找到自己。
    李映月勉强思考着,试图让自己安心了一些。
    她浑身酸痛, 好几处地方都被撞伤了,之前扛着她的人就像抗麻袋似的, 四处碰壁, 根本没控制力道。
    等她有意识的时候, 她勉强睁开了一道缝,模糊的视线中只有微弱的光芒, 四周黑黢黢的,空气还有点潮湿, 像是一个逼仄的、年久失修的通道。
    身上一阵阵阴风吹拂而过, 周围像是没有人,她张了张嘴, 喊不出话, 只能有气无力的闭上了眼。
    她喉咙很干,想要喝水, 可现在连在哪里都不知道。
    意识渐渐沉淀, 等她再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好像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嗒、嗒,很规律, 不快不慢的声音。
    来人的衣袖在微风中发出轻微响动, 熟知昂贵衣料的李映月很快就得出这是上好的材质, 她判断出来人非富即贵,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有谈判的机会。
    当然,能在皇宫中把自己绑走的,肯定也不是地痞有能力干得出来的。
    他坐到她身边,有四个人紧随其左右。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昏迷的人,唇间溢出一丝冷笑:“你们抓错人了。”
    那熟悉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地方回荡着,李映月身体格外僵硬,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是他,他为什么这么做?
    “公子,他们是刚培养出来的,对两位小姐还不熟悉。”蒟蒻与梧桐跪下来请罪,也可能明知故犯,当时昏迷的只有李映月,总比什么都带不回来受到责罚的好。
    李崇音也不说话,知道这会儿苛责谁都没必要。
    在圣旨来临前,让李云栖借故晕倒只是下下策。
    他的人在云栖出发皇宫前,突然被端王征调出去,他手边根本没有趁手的。
    上次魏司承的警告还历历在目,端王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让他有丝毫出手的机会。
    端王如今,是越来越防着他了。
    李崇音也知道自己外出三年,在京城的势力出现断层,加上原本培养的暗卫几乎都转交于魏司承掌控,他所能私自调动也仅有几人而已。
    现在捉襟见肘,他只能赌自己在云栖心中还剩下的一点地位。
    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一口都没喝,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少女,不见了。
    李崇音似感慨,似有些悲戚:“阿栖,你变了。”
    他太自信了,忘了这辈子种种迹象都说明,这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阿栖。
    他的阿栖,能为他做一切她能做的事。
    若云栖在这里,听到李崇音的称呼,一定会崩溃,那是前世身为李崇音最信任的暗卫的代号,每当李崇音这么喊云栖的时候,她都会露出仰慕和信赖的目光。
    就在那天与杜漪宁会面没多久,她很是神秘地带他去了一趟禅音寺,见到了传闻中病入膏肓的法慧大师。
    法慧看到他之后,一直指着他,很是惊恐:“你…你……你!”
    还没等杜漪宁兴奋,法慧大师又吐了一口血,血喷在不远处的李崇音衣服与手腕处,那之后这位泄露天机的大师便昏迷不醒,再没有开口说话。
    李崇音也问过杜漪宁带他去禅音寺的目的,杜漪宁本想保守秘密,但如今事情越来越脱离掌控,她唯有拉拢更多的盟友,她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绝对是最强的:“几年前,法慧大师指引我去牛砀山寻转机,可当时错过了。我找了好几年的转机,问过不少人是否知道牛砀山,唯有你认识那个地方,便想试试。”
    李崇音:“何为转机?”
    “不知,但我的命运,定然与你的行动有联系。”
    李崇音本身就善卜卦,知道那法慧和尚六根不净,贪嗔痴犯了个遍,却有些真本事。
    泄露天机给凡人,怎可能不受反噬?
    最有意思的是,那套衣袍上的血迹清洗不掉,而从那天起,他梦中总会隐隐出现一些片段,像是云栖总是追随在他身后,为他包扎伤口,为引起他注意绞尽脑汁,为他学习霓裳舞……
    现实里,这些全然没有。
    可那些片段,太过真实,仿佛是曾经发生过的。
    那么,发生过吗?
    或是另一个,他所不知的类似朝代,本就发生过的事,亦或是投胎前的前世?
    李崇音本来没多少放在心上,但昨晚上看到的是烧成灰烬的宫殿,这宫殿不是庆国的,而是充满异域风情的胡国行宫。
    庆帝魏司承从快要坍塌的宫殿中,抱着一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走了出来,与他擦身而过。
    梦境里的李崇音跪了下来:“陛下,您答应过臣,待一切尘埃落定,把她交给我。”
    魏司承向前走了几步,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道:“朕放了她一条生路,为何她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胡国行宫?下令火烧行宫围困胡王的人是你,李阁老,可以向朕解释解释吗?”
    李崇音的眼神有些恍惚……
    …………
    ……………………
    阿栖,待你刺杀胡王,公子就带你离开,远离这里的一切,可好?
    …………
    梦中的李崇音依旧道:“请将她交于臣。”
    “她是朕明媒正娶的妻,你又是什么身份。”
    最后这句,重重砸向李崇音。
    魏司承将那具焦炭抱上了皇辇,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人,轻笑道:“朕是孤家寡人,你现在亦然。瞧你也没地方去,朕可怜你,就进皇陵吧。落叶归根,总该有个去处。”
    魏司承轻轻在焦炭额头上吻了一下。
    “如今不哭不闹的,也挺好……”
    “你喜欢谁不好,偏看上个没心没肺的……朕早说了,你会自食恶果的。”
    帝王泪,飘落在焦炭上。
    随风而逝。
    ……
    这是昨晚上的梦境碎片,李崇音醒来后,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那时候的闷痛还历历在目。
    是啊,你又是什么身份。
    你李崇音只是臣子,而他是帝王,拿什么与他争?
    想着这一切,李崇音缓缓放在李映月的脖子上,感受着这具娇弱躯体的僵硬。
    蒟蒻在一旁,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脸色都白了。
    李崇音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看了眼手臂上蛊虫的地方,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挥了下衣袖,让她们保持安静。
    地道上方,正是花宴处,咫尺之距,内力舒展开,能清晰听到皇后问的那句:“本宫瞧你第一眼就很是喜爱,你可愿意成为端王妃?”
    李崇音闭上了眼,从那些破碎的片段中,他知道云栖比起自己,对那魏司承更没感情。
    就算不与自己在一起,难道就愿意选魏司承了?
    但这辈子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也有记忆吗,或是这只是起因不同产生的变化也不同?
    长久的沉默,也让李崇音簇了下优雅的眉头。
    ……
    她终于开口了。
    “云栖愿意。”
    这四个字如此清晰地传入耳中,李崇音低低笑了起来,毫无波动的心境,被过于猛烈的刺激后,反噬的内力震碎了部分体内器官,他猛地吐了一口血。
    蒟蒻等人紧张上前,李崇音阻止她们上前,抹了抹染血的嘴角。
    手指渐渐掐紧李映月的脖子,将她从榻上拎到了半空中,语气平静道:“不如把婚事变成丧事,自然就成不了了。”
    在庆朝规定同族内亲人去世,需服丧一年。
    而一年,可做的改变太多了。
    云栖那被烧成焦炭的影像,如同一道紧箍咒将他的思绪搅乱,这仿佛成了他李崇音的梦靥。
    “还要装睡吗?”李崇音看着还在装昏迷的人。
    李映月被这窒息的痛苦折腾醒,她原本只想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指望李崇音能放过自己,可惜这想法明显无法实现,她惊恐地握着那只如玉般的手。
    她清楚李崇音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她挣扎地越来越厉害。
    “放、放过我,兄长……”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克服身体上的虚弱恳求道。
    其余暗卫皆冷漠地看着,蒟蒻犹豫再三,还是跨步跪倒在李崇音脚边,克制着颤抖道:“公子,李映月还有用,她要参与选秀,亦可成为你在宫中或是王府的眼线。”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但我现在可是要杀她,她往后能乖乖听我的话?”李崇音微笑道。
    “可、可以,我可以的!”李映月快崩溃,李崇音已经从她恋慕的对象成为她的噩梦。
    李崇音考虑了一下,才松开了手,李映月再次捡回了一条命,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像死尸一般瘫在地上。
    李崇音弯身,挑起蒟蒻的下颔,轻声问:“你来挑个吧,她不死,谁死?”
    蒟蒻不断磕头,她不希望李家任何人死。
    “心慈手软,难堪大用。”李崇音一脚踢中她的胸口,蒟蒻瘦弱的身躯重重撞到墙上,悄声滑了下来,“你该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好脸。”
    李崇音来到生死不知的李映月身边:“回去李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映月有气无力地点头:“知道,我都听你的……”
    梧桐给她喂了一颗解药,李映月才慢慢有了知觉,她明白,这算是再次死里逃生了。
    “兄长……希望我入哪里?”成为后妃,还是皇子的后院?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等消息吧。”
    云栖还对刚才花宴快结束时,杜漪宁脸上的麻疹心有余悸,她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如果当时魏司承没挡住,有可能就会出现在她身上……想到那场景,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没想到马车上,看到本应该还在偏殿休息的李映月,此刻看着病恹恹的。
    不过看到李映月的刹那,云栖无端端松了一口气。
    其实李映月离席的时候,她有些担心,怕是不是自己多想,又觉得那不像那人会做的事情,还好是虚惊一场。
    云栖:“母亲还请宫婢去寻你,你怎的自己回来了?”
    李映月低垂着头,似乎不想让云栖看清自己,声音哑的仿佛一夜之间得了重症:“出来透气。”
    “你嗓子怎么又哑了?”为何要说又?
    云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扫了一眼李映月的脖子,但她出宫时换了高领也看不出。
    看李映月又靠回软垫上,确实很不舒服的样子,云栖也不再说话,到了李家还是为她叫了郝大夫,却被李映月拒绝,也不说什么匆匆让婢女搀扶着自己离开。
    姚氏早就等在李家门口,看她们下车,笑着过去搀扶老夫人:“娘,可有为云丫头选到适合的郎君?要说我啊,也是那严家不识好歹,还嫌弃起我们家云丫头了。可怜我们云丫头,好不容易说上一门亲事。哪像我家晴丫头,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嫁入齐王府了,这都是命啊。我这也是担心,往后云丫头的婚事可就难了,高门嫌她名声,低门又委屈了她,我作为大伯娘的都愁啊,你说是吧,清浅?”
    姚氏问向余氏,她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李嘉晴嫁入齐王府成为侧妃是她这三年最骄傲的事,逢人就说,特别是在余氏面前,更是常常念叨,于她来说李嘉晴是为李家争了门面的。
    她今日当然也想去,只是齐王昏迷不醒,李嘉晴需要侍疾左右,她身为娘,花枝招展地去花宴多有不妥,李嘉晴来信劝她不要前往,她才硬生生按捺住了前去向其他命妇炫耀的冲动,但这不妨碍她挤兑余氏。
    余氏闻言,只微微一笑,云栖也没说话,看着与往常一样。
    直到姚氏又说了几句,老夫人才老神在在地回了一句:“云儿被赐婚给端王了,圣旨待会就一同下来了。”
    “什么,怎么可能!?”李云栖凭什么,她家李嘉晴花了多少办法才能嫁入皇家,就是她都知道所有满十四的王爷几乎都有了婚配,唯有端王因战事耽搁下了,而且端王是亲王,天然比其他郡王地位高,如今多少世家盯着那位置,可谓僧多粥少。李云栖不过才参加了一次花宴,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姚氏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立刻改口,“我、我的意思,是侧妃还是美人?”
    李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正妃。”
    怎么可能,都是嫡女,她为什么这么容易!?
    所有人都入了府,只有满脸不信的姚氏还站在门口晒着夕阳。
    云栖他们回府后,没到一个时辰,圣旨如期而至。
    云栖平静地接下这道圣旨,待给了前来宣纸的小太监喜钱后,整个李家东西两苑都沸腾了,几乎每个人看向云栖的眼神都充满喜悦与崇敬。
    当晚,云栖卸下了繁冗的行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花瓣澡,正擦着头发,就听到窗户出现了很轻的“咚”声,她皱着眉让婢女们先退下。
    她快速整理好自己的装束,随意绾了发,插上好簪子,见自己衣着还算得体,便走到了窗边,但也不开窗,只抱臂等着。
    又是有规律的咚咚声,她不用猜都知道是青枣的声音,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直到一刻钟后,那声音才消失,云栖想他应该看自己不理会,自行离开了。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悄悄打开窗,探出头左右张望。
    一个俊美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云栖“啊”了一声,见是魏司承,才拍了拍胸口,随即板着脸,凉凉地看着他。
    被这么无言地望着,魏司承暗道不好,无辜道:“我也没说我走了,不是故意吓你。”
    云栖实在受不住,他用前世魏司承那张不拘言笑的脸,摆这么可怜巴巴的表情,反差太大。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回话。她心里忘不掉前世的事,但又与李嘉玉相处了那么多年,很多习惯改不过来。
    “阿七,我骗你是我不好,不气了啊,这个给你。”魏司承笨拙地哄着,他出生至今还未哄过人,显得手足无措,哄人也找不到门道,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糖纸包好的冰糖葫芦。
    当哄孩子呢,而且这东西不是你爱吃吗?
    云栖面无表情地拆开,魏司承神情还没点亮就被塞了一口山楂:“殿下还是自己吃吧。”
    “好,你喂的我都吃。”魏司承就着云栖的手,咬了一颗,那张俊脸不像记忆中的冷硬,此刻好像全身都发着光。云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猛地抽回了手,眼看冰糖葫芦要掉下去,被魏司承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两人的指尖在瞬间擦过,双双打了个激灵。
    前世甚至迫不得已同床过,但也没此刻来的动人心魄。
    云栖摸了摸滚烫的耳垂,神色越发不近人情。
    魏司承想到今日她答应了赐婚就止不住喜悦,根本不在乎云栖的脸有多冷。多年夙愿总算有了希望,而且晚间李家也接到了圣旨,中间没任何波澜,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魏司承提着的心放了一小半。
    “我没想到你会答应。”魏司承眼眸闪亮地望着她。
    “殿下也说过,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李家考虑。臣女贪生怕死,这选择有何奇怪。”云栖有理有据。
    “别说这样的话气我气你自己,而且你现在反悔也晚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相处时间,只要你别一开始就否定我。”魏司承的神色认真了起来。
    云栖错开视线:“今日宫中不是在忙太子、肃王染病的事吗,你还有空出来?”
    “又不是我染病,我想见谁,谁敢拦?再说,这事牵扯到杜漪宁,你想知道过程吗?”下午的皇宫,可是热闹的很,杜相就差指天发誓是有人栽赃陷害自家女儿了。
    “算了,不想听。”她多少能猜到,杜漪宁身上的粉末,多半也会被捅出来,这事关系到太子肃王,不容易解决,但杜漪宁也不是没倚仗的。
    “云栖,你在里面吗?”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敲门声随后响起。
    云栖看了眼还站着不躲起来的魏司承,踮起脚,一把按下他的脑袋,快速道:“躲好!”
    直到被云栖按到轩榥之下,魏司承看着手里的糖葫芦,陷入了沉思。
    都有皇书为聘了,你我是正式的未婚夫妻,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见不得人吗?
    ※※※※※※※※※※※※※※※※※※※※
    雀:我见不得人吗?
    云:嗯
    .
    音没全部记起,只有一些片段,他吐血是前世加这一世的双重刺激,他能感觉到云栖应该只喜欢自己(并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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