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涂文坐在床边木凳上,长久不言语,过会儿一笑:“你这么算也不亏。老警挨刀挨枪子儿,那至多给你个鸡/巴几等功,有屁用?咱们真金白银啊。”
“......”
“柳儿,城市也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好人他也未必是好人。咱们这种人去了也是越活越靠边,他们低着头看咱们的。”
柳亚东嗤得又轻又快,“我没想过,我就没敢想。”
“那你知道么?在城市里每天死的人更多!更丰富。淹死的,抢劫被捅死的,吃喝中毒死的,得大病死的,走路上好好给轧死的,别人跳楼你走下头给砸死的,我操多他妈冤?我有个老表是城市里殡仪馆殓尸的,说十个大件里头总有几个是糟烂没法下眼看的。你问这都什么身份啊?他说那多咧,教授,老板,小员工,扫大街的,小寡妇,大学生,什么人都有。”
“挺好。”
涂文抿嘴,把五官揉成团皱巴巴的老布,“我儿子以后要你这性格,我给他屁股揍开花成八瓣。”
柳亚东头又往里挪挪,闭眼说:“旧强哥,我想眯会儿。”
“那行......那边事儿没了干净,晚上我得回去,就换小兰守你的夜。”
柳亚东朝后扭头,瞪他。
“哎你飞我白眼,你飞我白眼干嘛呀?他不来谁他妈半夜端你尿盂扶你鸡/巴呀?我要不说我真他妈怕他能半夜来一刀子了结我。怎么你们这些毛头小孩儿都一个个上赶着掏心换命呢?你们桃园三结义啦?那你们还娶个鸟毛媳妇儿啊,搭伙过我看得了,省三茶六礼了还。”涂文上劲了,嘚啵嘚啵又一通。
静了几秒,他站起来拍拍裤子:“别想你要去哪儿,想你能去哪儿,完了告诉我,别跟别人说。我走了!”
月亮全年无休也累得很,它收拾东西等交班儿,天上随便亮亮。兰舟咬着烟,手在胸腔附近仔细周详地抚摸,怎么也按不到他隐痛的那个地方。
他靠墙蹲着,左手伸出来看,五根指头月下只有形廓,长却不细,关节处外隆,像人得了大肚子病。汉族话说十指连心,谁给连的?连错了,柳亚东的指头连到他的上了。兰舟又揉搓小指,用力到尖端发白,骨骼“咯吱”。
他对小指其实一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小时候同乡的男孩儿抓住过一只皮毛脱落,形销骨立的猴子,找根绳子捆住尾巴,挂一枚跳脚的铃铛,猴子就成了玩物。猴子眼神凶恶,仇恨目及的所有,动辄龇出牙床嘶叫,烦不胜烦,就被提溜着尾巴抡死在了岩壁上。那枚铜铃是男孩儿从他这抢走的,他去岩壁下找那只猴子的死尸。猴子仰面,目瞪如铃,四肢蜷缩,腿间的生/殖/器细小而艳红,就像截发炎的小指。他贴身的铜铃就被系死在那里。
小指有种为人的怯懦与无耻,其实没什么用,却紧密牵连着无名指,与他共生共死。
兰舟把自己的小指含在嘴里,奋力朝下咬。血很快漫进牙间,心已是狠之又狠了,却依然只有皮肉破损。咬断骨节他根本做不到。那得多痛?
兰舟眼皮贴着手腕,垂头发抖,蜷成猴子似的一小团儿。
第32章
养伤半拉月,素水天气也已日渐热烘烘。柳亚东窝宿舍看完了《重案六组》,他挺喜欢季洁。
事儿他都是听说的:雁湖事已了,以后再提,只有衡源蓝湾,再无素水秀姑山;蓝湾不日建起,大事小情琐细麻烦,邵锦泉要委派侯爱森去管;覃海俊“冲锋陷阵”时犯心绞,在第不知几个的情人屄里死球,他的场子这会儿大乱,二当家据说趁机要翻身上马;听闻盖帽借机要剿小金沙,都临深履薄,里外摒挡;
再是邵锦泉异母的弟弟月底放大学暑假,要来素水小住,邵锦泉这阵儿逢人给笑脸,骇得人不行,一个个吾日三省吾身;焦丽茹家晓伟提前飞老美,宁死没让送,他走那天,焦丽茹拖小雅静静陪她搓了一夜的麻将,连开了三瓶红方豪饮。她醉醺醺地伏着牌桌哭泣,谁劝都没用,唯独呆头呆脑的胡自强去俯着耳语,哄说了几句什么,她才肯乖顺地睡倒。
件件无聊,柳亚东纯粹一听。今天算他伤过后第一次下楼,一个人偷溜。四处市声稀淡,晃荡一阵,他不自觉地绕去了思华舞厅。
老板小武懒筋粗,依然是见人来了才从弹簧床里慢吞吞往出爬。他蓬着头看柳亚东,咧嘴说:“你啊在?懒得动了我,不用票,小弟弟。”又钻回去睡下。
三拼头果然在,倒没在舞池,而和他的斯文男人坐在DJ椅上抵着额头低语,模样旖旎亲昵摸摸弄弄。男人瞄他一眼,轻拧他鼻尖,两人随即热烈地搂抱住,滋滋啧啧地热吻在一起。柳亚东不设防,眼膛一烧,”咳唔!”他窘得掉头要跑,原地一个出溜。
斯文男人听了动静猛一推三拼头,“哎操!”三拼头连人带椅咣当朝后倒。
小武这会儿比谁都勤,滋溜钻出被窝吼:“哎干嘛呢?!砸坏东西赔我啊光头佬!都是古董!”
“你就他妈抠逼!”三拼头坐地上笑,刚要喊柳亚东,就见他扭头往外走,忙叫他:“哎哎小柳!别跑啊!”
“没事儿。”柳亚东逆阳,右手朝他挥挥,溜得飞快。
回去已是傍晚,他迎上兰舟眉头拧起的脸:“你干嘛去了?”
“溜达。”柳亚东歪嘴笑,敞外套,“就真是条狗我也该出门溜溜了吧?憋坏了。”
兰舟仍看着他,“也不跟我说一声。”
柳亚东悻悻然。他原地转圈,手举高说:“一点儿没疼,好差不多了,明天就又能打能跳了,船儿。”
“少来。”兰舟短叹,折起袖子,“我今天帮你洗个澡吧。”
柳亚东摸鼻子。
“疼起来就淌汗,你都快馊了。你自己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