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捏了捏那封信,与燕惊寒的喜悦相比,她心中更多的是沉重不安。
除非八荒已经有一张非常大的牌,这张牌成为她们无往不胜的关键,是驱使她们从黑暗中崛起的有利支持者。
清平心中一突,这世上毕竟还有什么比皇权,更诱惑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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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润带着几盒点心晃进了沈教授家门,此时沈琳不在,她坐在桌边,看着炕上艰难起身的沈教授,赶紧去扶她。
沈教授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是。”
饶润只好看她自己拿了个靠背靠着,而后沈教授道:“今天也不是休沐罢?你来我这里总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饶润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她,低声道:“请函枢大人看看,这是我姑母让我交给您的。”
沈教授撕开信封,两指拈出信纸看了一眼,道:“原来是这样......新的函枢任职人选我已经递交给家主过目了,她批了条子,我才通知各位族长的。”
从枕头边的暗格里取出一张薄纸,饶润接过,看着上面的印章,就知道这不是假的。
她不解道:“我姑母只是不明白,为何这次选出来的人却是保密的?”
沈教授道:“恕我不能说,只是家主有令,而且......这人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还未可知呢。”
饶润匪夷所思道:“这人是谁?总不可能连八荒的名头都没有听过吧?”
沈教授笑着咳了两声道:“你别说,她还真有可能不知道。”
饶润向来不喜欢绕圈子说话,只觉得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十分烦人,她这次来就是代表姑母问一下话,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沈教授叫仆从端茶上来,对饶润道:“饶族长最是稳重的,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够妥善。”
饶润忙道:“没有没有,函枢大人过谦了。”
沈教授悠悠道:“但是家主的吩咐,我也不敢不从,所以你就算是问了我,我也什么都不能说。”
饶润忽然心中一动,想到那天梅林中遇见家主的事情,顿时心里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家主充满了好奇,她道:“函枢大人,你知道家主的事情吗?她此时就在京中,前些时候,我还碰见了她。”
沈教授道:“家主的事情?你要让老朽说些话本子你听么?”
饶润常被她这么打趣,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没见过吗,就听族里人说家主多么多么厉害,我还在族学读书呢,人家就从贺州老家主手里拿到八荒令牌啦!”
沈教授眯眼笑了笑道:“这倒是没错,家主是年少有为,未及弱冠,就得到了老家主的承认。那时候我还在官学讲经呢,遥闻家主易位,还是个小孩子,便第一个投了反对票。”
饶润非常好奇,也不分什么礼仪尊卑了,凑过去坐在沈教授边上,惹得沈教授指着她笑骂道:“你这爱打听性子仍是没变,亏得你姑母还与我说什么稳重了些,我看都是装的!”
饶润登时正襟危坐,严肃道:“您快说吧,我可等的急死了!”
沈教授对她颇为无奈,幸好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否则真想拉到祠堂跪一宿收收性子,她道:“只是老家主坚持,也不知道那时候她犯了什么倔,大家都当她是昏了头了,虽然八荒没落,但也不至于说连个管事的人都寻不到,偏着急急匆匆找个小孩子来充数,又是什么个意思?”
沈教授见她听的认真,也有心想向这些后辈们展示一下这位家主的厉害,敲打敲打她们,便道:“那时候正巧发生了一件事,八荒中的范家族长向大皇女投诚了,这位族长心慕荣华富贵,不愿再和同侪们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索性将八荒卖了个彻底,誓要带着整个八荒归顺严首辅一派.......”她瞥了眼听的入神的饶润,道:“你在长安也待了些日子了,你觉得大皇女一派和二皇女一派,哪个更好些?”
饶润思索道:“说起名声来,还是二皇女更好听些罢。”
沈教授呵呵笑道:“争名之徒焉知有一日不会因名身败?过分看重名声的人,难道就一定是好的?”
饶润闭上嘴巴,干脆听这位大人将故事讲完再说。沈教授见她乖觉了一些,道:“八荒秉持中立态度已经很久了,范族长这是要拉着所有人跳进火坑呀!老家主是无能为力了,将木牌交付与新家主,这位新家主先是不动声色的拦截住投诚的范族长,将她及内眷带回贺州等候处置。但大皇女一派的人知晓此事后,自然派人调查准备报复,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竟上御前状告恒州州牧张蔚,列举她数十条罪责,张贴在顺天府外头,最后告状者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前,引的陛下都出关垂询。”
“张蔚是严阁老手下的一员猛将啊,走哪贪哪,三尺地皮她都能搜刮出两层出来,可见功力之深厚了......不过严阁老自然是有恃无恐的,她手下贪官无数,每年御史都要写折子告上几回,有用么?”沈教授笑呵呵道:“但这次不一样,张蔚为了讨好上司,竟将宅院修的如皇宫一般富丽堂皇,陛下出关后登高远眺,一眼就瞧见了这位的府宅,不过朝夕,堂堂一品大员,就被下放入诏狱,朝堂震惊,陛下下令彻查,又顺着这条线往下摸,居然发现南方商贾行贿官员,将次品混在贡品中,送往长安宫中,你说,陛下如何不生气?”
饶润自然是听过这件事的,她喃喃道:“后来处置的一批商贾中本来是有范家的,那她是怎么被保下来的呢?”
沈教授意味深长道:“这自然就是家主的手段了。”
这种一石多鸟的情况可不常见,绝对不是什么靠着运气就能办到的,从另一个角度也震撼到了八荒中的其他几位族长。此举既给了范家一个教训,又为自己上位立威立势。饶润有些胆战,感觉这位家主简直就是踩着钢丝行走的惯犯,游刃有余地避开危险,最后袖手而立,深藏功与名。
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简直比说书的还要离奇荒诞,沈教授看她一副震惊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说出邵家被神院威逼上供一事的结果.......她端着茶轻轻吹了吹热气,去年莫名其妙的,陛下就下旨禁查辰州的神院,说这是外道妖魔之说,有碍修行,也不知道辰州恒州相距十万八千里,是怎么个妨碍的意思。不过邵家也自然是无后顾之忧了,神院被禁,也不必每年被变相勒索敲诈。
沈教授满心怅然,家主年纪轻轻,行事从来没有走错过一步,看起来稳当,但总让人心惊胆颤的。这种翻云覆雨的手段将人心世情玩弄于鼓掌之中,沈教授叹了一口气,想是该叫李清平过来问问此事,但家主又说这事不必她再过问了,她自己会亲自去考察此人的。
只是不知是怎么个考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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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面无表情在奏折上写下最后一笔,才转头问身后那人:“秦大人,有什么事么?”
秦四维皱了皱眉头,语气强硬道:“李大人,我方才与你说将和赵尚书有关的那份奏折撤下来,你没听见?”
清平淡淡看她一眼,对方穿着从五品绯红朱鹮纹饰官服,一脸隐忍的表情,僵硬的肢体语言都在告诉自己,这位户部从五品员外是多么的屈尊降贵,来和自己面对面的交谈。
她淡淡道:“大人在户部任职,似乎管不到六科给事中吧?”
秦四维嘲讽的呵呵两声,并不将这个初升上来的从七品给事中放在眼里。也是,她一贯仪仗严首辅的势力作威作福已成习惯,哪里会想到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身上跌了跟头,她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不要撤下来!”
“你说的是那封弹劾的奏折?”李清平恍然大悟道,“已经递交内阁了。”
“哼!你给我记着!”秦四维用力一甩袖子,愤怒离去了。
清平淡定的继续去写下一份奏折。说起来也十分有趣,给事中就是谏官,要负责说说官员坏话的,否则就算没尽到职责。她的大名已经在六科给事中远扬六部了,谁都知道这位新上任的谏官贴面无私,谁都敢参一本。
清平对此想回答,想到处参人的是燕惊寒,她本身可是一个爱好平和的人,从来不喜欢惹事。
但是她第一天上任的时候,上交了一份奏折,她的上司仔细一看,呵,真是好大的胆子,奏折里居然写的是户部赵尚书的种种违纪之处,虽然这些情况在高官中普遍存在,但也没见到谁会去谏言的啊!众人便道,这位新同僚必定是次辅大人沈月山一派的。
谁知道没多久,次辅大人就收到了状告自己手下官员的折子,这就十分稀罕了,人人都以为这位李大人是次辅的人,但没想到她连自己人都告。
不过内阁除了扣留这些奏折不用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于是乎,在这位李给事中上任的时间里,内阁的文书房堆满了类似的奏折,曾有人劝说六科主事纪大人,让她管管手下的人。但是这位纪大人也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站在两派中间很多年了,仍旧是独善其身,我行我素,她只对清平说了一句话:“你写你的,其他人说什么不必理会。”
清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她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没往深处细察,真是说起来也撼动不了这群尸位素餐抱团而行的大人们,只不过是清晰的摆明自己的立场罢了,她李清平既不属于严党也不属于沈党,完全就是一个中间派。
这位奉行中立的李大人倒颇得赞誉,无他,首先她办事不认人,只认事。身为谏官能无视对方官阶大小,一同上谏,称的上是公平公正。六科给事中以其超然的地位监察百官,但在两党威压之下,人人只求自保,不敢轻易得罪那些个大人们。不过身为谏官,谁不想依律上谏,痛快的找茬?不过是担心丢了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连累了一家老小。
但是清平完全没有这个担忧,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这个油盐不进的态度让被她上谏的官员非常切齿,当然,官场信俸一套准则,那就是有人谏言要客客气气的说谢谢,什么谢谢你指出了我的错误,我以后一定会改正进步的!这叫善纳,是最能体现一个人涵养和学识风度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