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岁的独孤安康,和即将二十岁的尹续卿,两人同是自幼就生长在官宦世家的女子,但因为不是同一个辈分,所以并不常被世人拿来互为比较。
尹续卿,是丞相尹国公的独生女,出身高贵,而後又被册封为皇后,这样的身世背景,在大凉城中,早已超出一般为官人家的子女许多。
然而,独孤安康却是更高一层的存在。
撇开独孤氏,这个与生俱来的光环不说,独孤安康从小就备受疼爱,她的长兄禾昌在位时,她便已插手朝政之事,行事果决,在大魏是形如呼风唤雨般,权倾天下。独孤文德即位後,独孤安康算起来也是皇太后的辈分,虽然年纪尚轻,也没真的坐到皇太后的位子,但在朝臣眼中,独孤安康的地位,是仅次於皇上的。
所以,不管是外貌还是家底,都是独孤安康的名声要来的更为响亮。
对於自己和安康,身分上的差距,续卿当然都是明白的,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基本上就是安康说了算,尤其是在先皇病逝之後,更是如此。所以,即使身为皇后,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加上她行为本就端庄,举止得体,自和文德成婚以来,言行上从未有过失格之处。
一直以来,她尊敬身为文德姑母的独孤安康,更畏惧身为长公主的独孤安康。
“霜月,你先回去吧”续卿对一旁的霜月说道。
续卿的声音,很轻很柔,一如既往。但她会把霜月支开,就代表是已经知情了。安康听在耳里,觉得续卿的语气就像她的人,十分平淡,永远听不出她心里究竟是什麽想法。
“续卿”
安康是也思量了许久,她转过身,出声唤道续卿。
安康没有像以往一样称呼续卿为皇后,而是直呼了她的名字。安康此举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此时此刻,没有地位尊卑的差别,而是将两人放到了相同的位置上。
“我,喜欢文德”
在夕阳馀晖的照射下,安康被大片的橙光垄罩,续卿眯着眼,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可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每个字都一清二楚,实实在在地传进了续卿的耳里。
喜欢文德,安康确实是这麽说的。
长公主承认了。
续卿还在思索,过去与文德相处的一点一滴,一幕一幕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文德是个温柔的人,但她对自己除了温柔,更多的是保留。只是续卿真的没猜到,那个存在於文德心中,自己明明可以时时感觉到,却又不能明说,成为堵住心中一块大石的第三者,竟然就是独孤安康。
该怎麽说呢,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我也是”
思来想去,纵使心中千头万绪,续卿口中最後说出来的,只有这三个字。
“恩”
安康的嘴角微微挂上她习惯的笑容,但眼里没笑。她很快就有回应,比续卿所预期的还要更快上很多。
听到续卿也用“我”作为自称,安康便明白她的意思了。此时大魏宫里的正殿外,站着的两人,不是长公主和皇后,而是两个爱上同一个人的女子,如此而已。
对於尹续卿,安康心里有说不出的尴尬,而这份尴尬,源自於一份歉意。当初文德和续卿的婚事,是安康所筹办,但那时她尚未确定自己心中对文德的想法,是後来大婚之时,文德在婚宴上遇刺,两人才走到了一起。
这些,安康不知道怎麽跟续卿解释,又觉得事已至此,或许也不用解释了。
“长公主若无其他要说的,臣妾先回皇后殿” 续卿凝视着安康被薄暮映着的双眸,换回原本的称谓,沉静地说道。
两人差不多高,视线是平行的。
安康目视她与自己擦肩而过。
“长公主......” 走过安康身边时,续卿缓缓开口,向安康飘过了话,“你觉得文德她.....文德也和你喜欢她一样,一样的喜欢你吗”
话如利刃,安康一点也没动,目光也没有看向续卿,只是默默将下唇一咬。
续卿说完,露出微笑,也没等安康说话,就离了正殿,往皇后殿的方向而去。
文德......方才续卿是这麽叫她的,安康把下唇都咬出了印痕。她一直在意文德直接唤皇后的名字,她的确没想到,原来皇后也是这样唤文德的名字的。
安康想起了文德脖子上那个青紫色的咬痕,不偏不倚就覆在自己的吻痕之上,那不是一个没有得失心的女子,所会做出的行为。
至於续卿的话,安康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去想,她当然确定文德的心,也是爱她的,在意她的。这一点,安康对文德有信心,也对自己有信心。
安康用力地眨了眨眼,看向远方。
“长公主,奴婢回来晚了。” 远处,沉香坐在马车的前缘,向安康喊道。
等马车到了安康的身前,沉香俐落地下了马,扶着安康上车。
马车上,沉香察觉到长公主异於寻常的沉默,安康的眼神较往日都还要深沉,她似乎不想受到打扰,只是紧闭着双唇,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
“大约是和皇后发生什麽了吧” 沉香敏锐地猜想。
沉香侍奉安康多年,陪过她走过十多年的时间,安康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沉香却是很感陌生。沉香早有发觉,长公主自从和皇上在一起後,有越来越多自己没见过的神情,或是没预料到的情绪,所以此时,也见怪不怪,安静在旁待着便是了。
反正,等皇上从锡安回来,长公主又会开心了。
续卿一回到皇后殿,霜月已捧着一盆净手的清水,在房里等着她。“娘娘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霜月见她神色有些不寻常,关心地问了一句。
续卿摇摇头,“没什麽” 她说,一边将双手浸在水中,让霜月服侍着她。
霜月从水里捧起续卿白皙洁嫩的双手,熟练地擦拭。
“先下去吧。”
“是”
霜月端起水,退了下去。
续卿拿起桌案上,文德留下的帐册,算盘横着一打,又开始算着这些陈年老帐。
把帐目弄清,对续卿来说,虽然说不上是轻而易举,但至少是游刃有馀。所以,即使是像现在,她的心里有成千上万繁杂的思绪,都还能够像没事一样,面对这些乱如细麻的帐目。
面不改色,不出一丝差错。不止不出错,甚至还能够帮她定下心来。
续卿回想了自己和文德亲近的那一夜,文德虽然体贴,但两人之间,却也像是一锅用温火熬着,煮不沸的水一样,没有过多的热情燃起。
在床上,文德柔情似水,但刻意地有所保留,她没有让自己碰她。
文德......续卿突然很想她。
从方才的对话中,看得出长公主对文德用情很深,甚至是毫不掩饰,就对自己承认了对文德的情意。
文德是不是会让安康碰她,是不是会对安康无所保留,无论在平常,或在床上......
这是续卿此刻唯一想知道的,即使她猜得到这个答案,即使这个答案会令她感到无比痛苦,但是在还没坐实之前,她都还存有一丝希望。
“文德......你快回来吧......” 续卿心想,她翻着沉重的帐本,双眸之中是说不出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