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念青出去了,李家母女便从位子上起来,走到正中给墨挽歌屈膝行礼。
墨挽歌侧过头看向赵元休,黑曜石班的这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犹如天上晨星,冲他眨了眨。两边脸颊略微凹陷下去,好在五官着实精致,将一张营养不良的脸撑起来了。
赵元休淡淡地侧过脸,剑眉微扬,含着几分不悦的眸光就正正落在墨挽歌的脸上。李家母女还行着礼呢,墨挽歌这般分明是故意的,是故意落他的脸?
墨挽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看到他的不悦,却依旧仿佛不知事的笑眯眯的,脸上的笑意纯真得令她对面的人愈发不满。明眸皓齿的,她撩了下耳边的碎发,“元休哥哥,你这两日都在御书房帮父皇处理政务吧。而又有母妃的事情要忙,身为你的正妃,我理应替你分忧。别的或许我做不了,但是安排母妃的后事,我觉得我还是能够做好的。”
她絮絮说着,真的将李家母女当成空气了。而她说的话又在情理之中,前有冤枉她的事,赵元休也没法开口说她。于是亲自开口让李家母女起身,看着李家母女坐下。
墨挽歌咂嘴,故作不好意思的耸耸肩,“我的错,进了来便整眼都是元休哥哥,都没注意到旁边有人。哎呀,这是元休哥哥的舅母吧?那这位就是表妹了吧。”
连做戏都没做好,简直是在明晃晃的跟他们说“我便是故意的”。这个模样真是让李家母女又气又恼,偏偏又拿她没法子。
李夫人压下心里的不满,得体的笑了笑,十分客套的应道:“太子妃真是好记忆。”
李夫人有心铺好台阶,可惜墨挽歌走到台阶前了还不肯下:“记忆倒是没有,本宫与元休哥哥成亲的时候也没能见上一面,说来今儿还是第一次见面呢。之所以知道是舅母和表妹,都是福公公方才与本宫说了,本宫这才知道。”
自从她嫁进东宫,赵元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咄咄逼人,不由得挑起眉头感觉奇怪。说起来,她也许久没喊自己元休哥哥了……
李夫人颇为尴尬地敛了笑意,还想着解释一番:“仿佛是的……当时娘娘房里的人太多……”
墨挽歌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当真觉得好笑,还侧过头跟赵元休说好笑的在何处:“元休哥哥,成婚当日,富丽堂皇的承恩殿人满为患,可怜崇教殿门可罗雀。元休哥哥可知门可罗雀?便是一个官员家眷都未进崇教殿,甚至是个全福夫人都没有。莫不是我记错了,红烛红盖头时,房里当真是人满为患了?”
她是笑着说出这话的,言笑晏晏,听不出半分恼意,倒是让赵元休摸不清她是否是在记恨当时的事。
李佳儿剜了笑得没心没肺的那人,脸上赔着小心,心中却是嘲笑。虽然贵为太子妃,成婚当日,表哥选择宿在侧妃那里,真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忍不住冷笑一声,暗暗在心里诅咒几句。
“你这般说,是在怪本宫在礼上亏待你、委屈你了?”赵元休出声,当先打断了两个女人之间话语的尖锐。只是他神色冷淡,语气不善,更像是在兴师问罪。
墨挽歌呵呵笑了两声,抬起右手搭在桌上,撑着脸颊,道:“本也没有责怪元休哥哥的意思,你给我什么,我便都受着就是了。况且过了那么久,我又有何必要旧事重提呢,是吧?”
只是这委屈,积攒多了又如何好过?兔子急了尚且咬人呢,我不过一介俗女子,怎能免俗?
她说话的时候还笑着,这般态度简直不像她了,赵元休心里感到奇怪,又因为她无所谓的话感到吃味。故而那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便一时没深究。只是他自己记住了这一刻,而在此后无比后悔。
不知为何,墨挽歌针锋相对,短短两个回合下来李夫人可算是丢了脸。如此一来,她也不想再撞气头上了,十分有眼色的提出离开。
墨挽歌看着一副还不想离开的李佳儿,提议道:“表妹似乎不想离去,不若今儿就留在东宫,陪你表哥……哦不,是陪我?”表哥二字的确是实话,只是感觉到冷嗖嗖的如炬目光突然出现时,才强硬的改了话。
李佳儿的确心动,这个念头让她雀跃不已,甚至没了思考的能力,转头看着自己母亲,低声询问:“可以吗娘亲?”
李夫人暗道一句没出息,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待说话,就听得赵元休的声音响起。
“表妹还是回去休息吧,既然要去皇陵为母妃守灵,收拾行李也需要不少时间。届时表妹守灵回来,孝名远扬,本宫定会为表妹物色好夫家。”
此话一出,李家母女的的确确是打了个幌。李夫人自认自己说的虽然委婉,可也说得明白,十分肯定赵元休是能够听出意思来的。李佳儿去守灵,再回来年纪就大了,嫁给赵元休就正好。
侄女儿孝心十足,给姑母守灵,也算是替表哥尽孝道。守灵回来,表哥迎娶表妹,这岂不是一桩足以令人津津乐道的美事?为何赵元休会听不明白?
李佳儿愣了几愣,反应过来以后,便睁大了眼睛,直接说道:“表哥,表哥要忙于政务,佳儿替表哥去给姑母守灵,也想要在归来时嫁给表哥!”
墨挽歌仿佛事不关己地评论了一句:“表哥表妹的情意倒是不错,元休哥哥好福气。”
赵元休瞪了她一眼,随即又对李佳儿说:“表妹莫说胡话,如今为时尚早。去皇陵守灵归来最早也要两年,届时你或许就不会这样想了。”
他说话时,念青正好送了茶水进来。
念青近身伺候过一段时间,知道墨挽歌素日爱喝的茶偏清香,念青便挑了此中最清淡的茶团泡茶。送到墨挽歌手中,掀起茶盖便见鲜白的汤花,茶水色泽纯白,清香的茶香旋即散发。清香的茶味扑面而来,墨挽歌却皱了眉心,一脸嫌弃。
“表哥,佳儿自小便仰慕你,怎么会有他心?表哥是怕佳儿对您不是一心一意吗。”许是听得赵元休的话是作践她的心意了,李佳儿一句话说出几乎要哭出来。
赵元休面色不变,淡然说道:“母妃的过世让表妹伤心过头了,竟说出了这般胡话了。女儿家名誉最重,可得十分看重。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说,舅母和表妹就先回吧,本宫还有事情得处理。”
而在正厅内的另一边,墨挽歌嫌弃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对念青说:“我想要喝乳茶,你再多放点糖。”
在听到“乳茶”二字的时候,赵元休骤然挑眉,感觉心漏跳了一拍,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只是还不待他想起来是什么东西,再去回想就已经想不起来了。
念青十足诧异,莫名其妙的接过被“退回”到自己手上的茶盏,又愣愣地看着墨挽歌,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
见念青久久不动,墨挽歌就默默放弃了喝上乳茶的念头了。一瞬间,心里想着的是崇教殿好像没有乳茶,还有点可惜。
“回太子妃,乳茶有是有,可是奴婢没弄过乳茶,怕弄得不好喝。”念青扯了扯嘴角,羞愧道。
墨挽歌转了眼珠子想到什么,骤然转头看向赵元休,讨要道:“元休哥哥都不喝乳茶的,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就给我了吧。放心吧,我会好好喝的。”
我会好好喝的。
……
多年以前,也是乳茶。
那个扎着双苞头的小姑娘可以随意出入太后的宫殿,那时是她跑去御花园。自己与皇兄在御花园亭中饮茶,正是父皇将新上贡的乳茶赏下。甜腻的味道不惹皇兄喜爱,闻了一下就放下了。
甜腻的乳茶正好是小姑娘的最爱。于是,那个小姑娘跑来,笑得很开心,声音清甜,讨巧的跟皇兄要了乳茶,大大方方坐在亭中,就着精致的点心就将一盏乳茶给喝了。
那时候小姑娘从皇兄手里讨得乳茶,就屈膝道了谢,软软道:“臣女谢过殿下,我会好好喝的。”
说话的那人后来跑去南方了,再后来,就成了他的正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
赵元休侧着头,就看着眨巴眼睛望自己的墨挽歌。
赵元休没说话。
墨挽歌默默收回目光,以为他连这一点乳茶都不肯割舍,扁扁嘴。转头就看到面前的李家母女,于是“别扭”地将因为这事生出的不满都丢在李家母女身上,“李夫人是还有事情要说吗?那不妨来同本宫说吧!若真的是于殿下而言的重要的事情,本宫再转告一番也未尝不可。”
有些话,对着墨挽歌这个正妻而言就不好说出来了。
李夫人讪讪地笑了笑,没应话。却将几乎暴跳如雷的女儿的手扯在手里,一直用眼神警告则个。
李佳儿可不管那么多,认定墨挽歌就是来嘲笑自己的,扯了嗓子就喊。